劉洪波
陜西省神木縣推行全民免費醫療制度,引起媒體爭議。看病貴、看病難,已是一座大山。免費了,還爭什么呢?爭是否過激,是否烏托邦。
人們的思維確實被訓練了,“沒有免費午餐”已經成了共識,“經濟理性”已經牢牢樹立,如果出現免費的字樣,人們會想到騙局或者做夢,人們已經從內心里排除了免費的可能,也否定了免費的正當。
這是理性的回歸,還是理想的喪失?我想,世界上很少有國家,經濟理性能夠如此徹底地覆蓋全部生活,而社會理想能夠如此全面地退場。我們已經“現實”到底,不僅接受了商業上的付費概念,而且把全部社會、精神和政治生活視為賣場,交易變成了生活的總則,每一筆交易必須現場結算。因此,全民免費醫療會激起高度可疑的本能反應。
這是公費醫療制度被取消以后形成的一種新的文化,這種文化取代了人民要求的正當性,交易法則全面勝利。就醫療而言,“病者有其醫”不再是當然的邏輯,病者是否有其醫取決于病人的付費能力,這不僅是一種政策,而且是一種理論。你知道“醫療包袱”國家背不起,你理解免費醫療將要造成資源的過度使用以至于永遠不夠,于是你開始把自己視為包袱而且自己背著自己,唯一所求,不過是不要太貴而已。你有多少種需要,就是多少個包袱,這些都已經全部背在自己身上,所以公共領域其實已經消失,而你不記得你已經付過稅,你應該享有一點什么東西,起碼是付出的稅到底用到了什么地方。
神木縣的全民免費醫療,覆蓋95%以上的縣民,基本可稱“全民”;因為劃定了“起付線”,個人仍需付出一定費用,還不能算完全免費,當然這可以理解為約束個人不必要而求醫的措施。短時間內,出現就醫踴躍、病床緊張的現象,媒體稱為“全民免費醫療受到公民道德水平沖擊”,這不能不說是錯誤的解讀。
制度推行兩個月之內的就醫狀況,可以視為長期看病貴、看病難一朝得解所造成的“井噴”,與公民道德水平無關。重病患者排隊等床位,輕病患者在住院,這根本不是一個值得說的事情。住院有先來后到,是否出院視乎病情,所以輕病患者沒有遲到出院標準,而重病患者剛到醫院無法安排病床,這是正常的,解決方案是增加病床并調整其使用,而非指責輕病患者道德水平低。
基于人性的理解,身體關系到生命,乃是一己之身的首要問題,任何人有病求醫,無不希望獲得最令人滿意的結果。應當理解人們就醫行為中的“過度傾向”,當然,也要防止醫院配合這種傾向形成過度醫療。問題似乎正在出現,例如現在神木有的醫院住院病人日均費用高達600元以上,想想使用的都是醫保藥品,實在高昂。
問題可能還有很多,但質疑乃至否定“全民免費醫療”方案的輿論,比起它實際推行中出現的任何問題都更加怪異。神木縣堅持認為一年1億多元的免費醫療支出完全在可承受范圍內,輿論指責神木縣人均醫療費達到400元過激、烏托邦。這是什么輿論?想想人均400元就能做到“全民免費醫療”,想想這個制度帶來的“井噴”現象,就可以知道“全民免費醫療”到底有多大難度,以及貧困者又處在怎樣的生活狀態。什么是烏托邦呢?國民財富的亂花亂用何止人均400元?
神末縣全民免費醫療定有需要完善制度的地方,但輿論對其方向的否定,顯示可怕的時代精神,所謂“理性”正在消滅社會理想,基本權利的免費獲得被視為不合理的要求。
一個在下墜線上滑行的社會,與一個在上行線上攀援的社會,使用同樣的字眼,但意義相差萬里。人民的理想、呼聲、要求、意愿等主體感受不僅不能得到回應,而且被有計劃地清除,被清除得十分有效,所謂的“現實”就是社會向下墜落的起點,“理性”就是道德剔除的刀具,而理想則成為一種多余。反之,正視現實是解決苦痛的開始,恢復理性是操作穩妥的基石,社會理想則是永不枯竭的生命。很遺憾,今天我們沒有走到上行線上,在我們的“實有邦”里,“全民免費醫療”是一個令人懷疑乃至恐懼的詞語。
編輯 葉匡政 美編 黃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