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燕
摘要:當《超級女生》引發的選秀節目在中國火速走紅之后,廣電總局對選秀節目做出了一系列的限制規范,這些限制在一定程度上侵犯了公民基本權利,限制了新聞自由,國家干預超出了其應有之范圍。新聞自由是憲法之規定的言論自由的引伸之義,也是保障公民自由選擇權的重要途徑,國家干預應在法律范圍內盡可能地促進公民自由。
關鍵詞:新聞自由;公民權利;國家干預
繼2005年《超級女生》節目紅遍中國之后,各種選秀節目如雨后春筍般涌現于大江南北,然2006-2007年各電視臺的選秀節目卻逐漸落幕,淡出人們的視野,這與選秀節目過多、部分節目質量不過關有關之外,國家廣播電影電視總局(以下簡稱廣電總局)出臺的一系列措施則起著至關重要的影響作用。2007年9月20日廣電總局出臺了關于《進一步加強群眾參與的選拔類廣播電視活動和節目的管理》的通知(以下簡稱《通知》),《通知》對選秀類節目做出了全面而具體的限制,如播放選秀節目需經行政部門審核后提前3個月報批;每年各省舉辦選秀節目不得超過1項,每項不得超過兩個月;不得在黃金時段播出(19:30-22:30);歌唱類比賽(外國歌曲專題比賽除外),每場演唱國內歌曲要占75%以上。同時對主持人也做出了具體的語言行為的規范:不得對選手、評委等使用“哥、姐、弟、妹”等私人稱謂;主持人不得在節目中表達私人感情、好惡。這些限制使選秀類節目的收視率大幅下降,漸漸走出了人們茶余飯后的娛樂談資。
當然,廣電總局的細致管理主要為了整頓部分低俗節目、限制盲目追求收視率的炒作,樹立積極、健康、向上的媒體形象,保護公民免受某些瑕疵娛樂節目的不良影響。但該出于善意的做法卻引來廣大人民群眾的不滿和批評,其原因何在?這其中有幾個關鍵問題需要我們深入探討:廣電總局作為國家公權利的代表,它的措施是否侵犯了公民的基本權利?媒體是否享有與公民同等的言論自由?如何解決國家權力干預與公民權利之間的沖突?
一、新聞自由是幸福的護花使者
廣電總局限制選秀節目之所以引起眾人的不滿,其中必有不妥之處,最基本的一點是侵犯了媒體的新聞自由。新聞自由是言論自由的重要形式,在言論自由方面,媒體與個人是平等的。每個人都有發表自己言論的自由,即使發表的意見與主流思想不合、甚至是錯誤的,我們也不應該壓制它。正如約翰·密爾所指出的那樣,“我們永遠不能確信我們所力圖窒閉的意見是一個謬誤的意見;假如我們確信,要窒閉它也仍然是一個罪惡。”因為,“如果沒有與真理相抗衡的觀點與挑戰,真理也可能墜入偏見,異端變得沉默”。綜觀言論自由斗爭史,我們發現言論自由不僅是人人生而應有的基本權利,更是促進真理的發現與鞏固的重要方式,是人類文明史中的重要標志。以美國為例,經典的焚燒國旗案(Texas v. Johnson, 491 U.S. 397,1989)在實踐中維護了憲法第一修正案中對言論自由的保護,證明了對它的保護不限于口頭或書面語言。其中,杰克遜法官以寥寥數語,表達了社會的基本準則:“如果在我們的憲法星空上有任何固定的恒星,那就是在政治、民族、宗教或其他意見領域中,任何官員——不論官職高低——都不得規定正統教條、或強迫公民通過言論或行動來交代其內在信仰。”人人都有權利用自己的方式表達自己的觀點,包括自己的信仰。人們尤其是政府總是擔心過分的言論自由會損害公共利益,不利于社會穩定。而焚燒國旗案卻證明了事實是恰恰相反的。“事實上,我們今天的判決將加強——而非削弱——國旗在我們社團中理當受到尊敬的地位。我們的決定再次肯定了國旗本身最能反映的自由原則;我們容忍類似詹森在本案的批評,乃是我們力量的標志和源泉。維護國旗之特殊地位的合適方法,并非去懲罰那些對國家事務有不同想法的人們,而是去說服他們看到自己的錯誤。我們懲罰褻瀆,并不能使國旗變得神圣,因為如果這么做,我們就淡化了這個令人崇敬的象征所表達的自由。”政府常用公共利益來限制公民的言論自由,但公共利益是一個極其籠統寬泛且易被主觀化的概念,政府單方用其來評判并限制言論自由顯然是不合適的。但在美國政府狀告紐約時報泄露國家機密案(Sullivan vs. New York Times Co. 376 U.S. 254 ,1964)中,在重大的國家秘密前,紐約時報的言論自由卻得到了最大的保障——紐約時報有權利報道政府越南戰爭決策過程的文章,判決對因國家機密而限制言論自由的條件出了嚴格的規定,只有對國家安全帶來了立即的、明顯的、不可挽回的危險時才能限制言論自由。這是國民在言論自由斗爭中獲取的重大成果。同樣,新聞自由也是新聞媒體生存的應有之義,是新聞媒體健康發展的保障,更是對抗獨裁、實現被統治者幸福最大化的方式,“新聞自由是幸福的護花使者,它有利于控制那些‘習慣性的以己為先的統治者。新聞自由把統治者的秘密公布于眾,讓他們樂于尊重并服從被統治者。它通過向公眾獲取關于世界的詳盡信息,增強了決策的周密性。同時,一個自由的媒體可以監視官僚政府,從而阻止立法與行政之間的裙帶關系的發生。”在1931年尼爾訴明尼蘇達案 (Near v. Minnesota, 283 U.S. 697, 1931)中,大法官休斯強調:隨著政府職能越來越復雜,其產生腐敗與罪惡的可能也就越來越大,新聞界揭露這些腐敗與罪惡的作用就愈加重要。所以報刊新聞在揭露這些罪惡時應免受政府以濫用出版自由而誹謗政府、官員為由加以事先限制Near案確立的禁止事先限制的憲法原則,為公眾與新聞界評價與批評政府提供了憲法保護。新聞獨立是新聞自由的前提和基礎,而我國新聞媒體是隸屬于行政部門管理的,其獨立性可見一斑。或許這是民眾不滿的最根本的原因,因為這種做法不僅限制了新聞媒體的自由,也在某種程度上間接地限制了民眾的自由選擇權。
二、國家家長主義作風是對新聞自由的破壞
一個節目的好壞與否應當由公民自主做出選擇和判斷,由公民市場促進其優勝劣汰,進而保證節目的質量和收視率。正如媒體大亨默多克指出的,“市場競爭是保證新聞與廣播自由的最基本條件,以市場為導向的媒體可以保證競爭的存在,既能滿足大眾的需求,又能滿足少數聽眾的需要,擺脫官僚主義者對電視、廣播和新聞的束縛”。而受國家保護的媒體的家長制作風扼制了個人的需要與關心,它壓制、限制并減少了選擇。公共服務對消費者的選擇進行著系統與專橫的檢查,政府總是“假定人們不知道他們想看(不想看)什么,因此必須由那些知道什么對我們有益的人進行控制”。廣電總局以破壞風序良俗為名對質量低俗的選秀節目進行限制是典型的家長主義作風,家長主義中設定的國家比個人自身還清楚其自身利益,這種限制自由的理由遭到了廣泛的詬病和詛咒。因為它將關于什么是好的概念強加給人們,而人們認為這種概念是不具吸引力的。同樣它把主觀認為會帶來不利影響、造成秩序混亂的言論及行為進行壓制,而不管其是否確實給他人或社會造成了傷害。比如安樂死和無痛苦終止一個人的生命被認定為謀殺,即使是經過死者本人同意的;而除非出于醫學目的,哪怕是向成年人提供麻醉藥物和致幻毒品都是刑法所打擊的對象。密爾認為:對毒品售賣進行限制對潛在的購買者個人自由的侵犯更甚于對售賣者自由的侵犯。家長主義不把公民視為一個成熟的具備理性的個體,而是一個需要依靠家長(國家)保護的非獨立個體。彌爾頓在《論出版自由》中對該行為做了強烈的譴責,“壓制的做法把每個人都看成是輕浮和墮落的,它降低了一個民族的尊嚴”,“國家審查制度否定了上帝賦予人理智的能力,壓制的做法是一種殺人的行為”。對家長主義的批判從另一側面對自由進行了捍衛。
而隨著追求媒體完全自由的默多克們我們走進了市場自由主義的胡同,他們主張媒體制度必須走商業化道路,完全解除國家管制,實行絕對自由的市場進入制度,并由市場決定其生死存亡:這樣既能最大程度地發揮媒體的積極性和主動性,促進媒體事業良性發展,豐富多樣的媒體又保證了公眾最大的選擇權:不僅滿足了主要群體的多樣需求,也保證了少數群體的部分異樣需求。
三、新聞自由需要國家憲政的保護來實現真正的自由
那么,現實真如市場自由主義者所描述的那樣嗎?不受限制的競爭不一定能夠保證生產者可以自由進入市場。在通常情況下,市場是不可以競爭的。因為要求進入媒體市場的投資水平太高或者風險太大,能自由進入的都是相當具競爭力的大企業,它在很大程度上排斥了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中小企業,市場自由主義政策明顯加速了媒體資本的集中傾向,壟斷或企業聯合徹底破壞了市場的潛力,形成了新的來自大企業的對自由的限制,進而再次破壞了公民的自由選擇權。市場競爭產生著市場審查。實際上,不受限制的市場競爭傾向于強烈反對特定公民的選擇經,尤其是少數公民以及暫時處于多數的公民的選擇。因為商業化的媒體看重的只有收視率,而“收視率不能反映少數民族、地區的少數派、男女同性戀者、綠色環保人士、老年公民、社會主義者以及其他少數派的意見”。溝通自由與市場自由存在著不可調和的矛盾。
另外,一個以存在著眾多輿論為標志的多元主義公民社會,不可能像一個歡樂的大家庭。這種公民社會將始終具有自我癱瘓的傾向。因為,溝通自由也可用來毀壞溝通自由:“新聞自由”給了專制君主自由,同樣也給予了自由意志論者自由。如果允許褻瀆伊斯蘭教、背叛伊斯蘭教的話,那么一個開放的、寬容的公民社會可能會退化成一個戰場,在這個戰場上存在著類似于“新聞自由”、獅子可以怒吼、狐貍可以隨心所欲地抓雞這樣的自由。
因此,即使主張放任自由、反對國家干預的亞當斯密,也認為國家應承擔起某些責任以確保市場經濟的正常運作。在斯密看來,國家的職能應包括3項內容:建立國防,維護國家安全,使其不受外來民族的侵害;建立并維護法律體系,保護社會上的個人安全,使其不受他人侵害和壓迫;建設和維護某些私人無力辦或不愿辦的公共事業和公共設施。但是這種干預應該是有限的干預,即其宗旨在于正常的法律程序內盡可能廣泛地促進公民自由。
于是,在公民社會內公民之間的溝通自由,必須要有強有力的政治與憲法的保護。約翰·基恩證明了國家對實現真正自由的促進作用:民主議會是一種消除與減輕由控制輿論的社會集團不斷施加的壓力的必不可少的機置。而且,當在危機中面臨反抗者或渴望權力的組織時,立法機關就成為一個不可匱缺的手段,命令逮捕并懲罰那些在人多的劇院大喊“著火了”進行取樂的人,鎮壓那些尊重“擁有槍支這一神圣權利”的組織,鎮壓那樣認為有權對自己的“敵人”怒吼,把自己武裝到牙齒,用槍彈毀壞溝通自由的組織。國家權力可以有效地扼制對公民自由的侵犯,保證公民自由在一定的法律限度內,但國家權力也只能對破壞公民自由的行為進行懲罰的方式來保護公民自由,而不應該粗暴地單方地限制。
四、余論
因此,對于媒體節目包括娛樂節目,應該在充分保障其自由的基礎上進行規范和限制。首先,媒體的事業單位企業化管理制度剝奪了媒體的獨立性,使其大部分節目無論內容形式都必須經過行政部門審查,大大限制了媒體的新聞自由,進而破壞了公民的自由選擇權與知情權,而新聞媒體的對抗監督作用更是無從談起。選秀節目之所以能得到如此高的收視率,其新穎性和娛樂性是至關重要的原因,也是該類節目存在的目的,其品質優劣、可看性如何都應由觀眾決定,若其果真制造粗俗造成大量不良影響,公眾決定收視率,收視率決定節目存亡,這是個自然的過程,無需政府的干涉。政府所要做的應該是制止節目制作播放過程出現違法行為,而在法律范圍內的應盡可能促進其自由競爭,選秀節目或者是稍具商業化的選秀節目顯然不屬違法范圍。其次,如若節目確實影響公序良俗需要限制規范,所遵循的也應該是法律而不是政府的權戚,一個通知便對其時間、內容進行全面的限制,這是不符合法律程序的。做出該節目違反公序良俗、侵犯公共利益的判斷必須建立在普遍的民眾調查基礎,因為公共利益就是廣大人民的利益,而不是依據家長專斷式的判斷。而即使確信有違公序良俗,有限制之必要,應該如何對其進行限制規范,也應該經過廣泛的公眾的聽證調查,征詢公眾意見,代表公眾行事,才能真正維護公共利益,保護公序良俗。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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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