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大利亞]莊偉杰
摘要:新、馬分家之后而自成格局的馬華文學,作為東南亞華文文學的重鎮,在華文文學版圖上有著醒目而重要的位置。對其生存形態、詩學內涵和文化價值予以關注和研究,關鍵在于能否把學術對話和理論建構納入到世界性的視野和整體華文文學的秩序之中,并在交相互照互識中真正抵達一種開放的系統空間。這不僅有助于對馬華文學的回眸和觀照,為其現階段和未來的進一步發展,提供有利的主客觀條件和文化參照,使馬華文學研究與教學成為一種可能。對此,起碼的有多項具有建設性的重要話題值得認真思考和總結。總之,只有在對馬華文學的研究包括教學中,更注重價值的判斷,凸顯出研究的品質與品格,方能對馬華文學在質的提升上真正起到切實的推進作用。
關鍵詞:馬華文學;研究與教學;問題意識;價值判斷;可能性
Abstract:Ever since Singapore declared its independence from Malaysia,Malaysian Chinese-Language Literature has become the mainstay of Overseas Chinese-language Literature in Southeast Asia and won itself a prominent position on the map of Overseas Chinese-language Literature.It is crucial that the studies of the surviving conditions,poetic connotation and cultural values should be orchestrated with academic dialogues and theoretical construction incorporated in a global perspective and the existing institution of Overseas Chinese-language Literature as a whole.The combination and interplay will thus lead to an openly systematic literary space.This space is able to provide a variety of conditions and references as to forming a review and an overview of the status quo and outlook of Malaysian Chinese-language Literature.By doing so,the literary studies and teaching of Malaysian Chinese-language Literature is therefore possible.However,to achieve this goal,certain constructive issues should be taken into account carefully and thoroughly evaluated.Nevertheless,Malaysian Chinese-language Literature can only acquire a critically acclaimed stature of its literary quality while researching quality and certain value judgements in teaching have been emphasized.
Key words:Malaysian Chinese-Language Literature,researching and teaching,sense of crisis,value judgment,possibility
中圖分類號:I206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I006-0677(2009)2-0073-07
一、作為一種現象:馬華文學的三種變化及其價值意義
同屬于海外華文文學,東南亞華文文學有異于其他地區的華文文學。如果以區域劃分,其他幾大重要板塊皆在亞洲之外,幾乎是置之于西方文化語境下。東南亞華文文學卻有其獨特性,它不僅生長在亞洲版圖內,不斷挑戰和超越中西文化視野形成了多種文化融合的區域,而且逐漸轉換成具有本土性的文化特色,即由諸多國家組合而成為具有所謂“南洋話語”的文學共同體。馬來西亞華文文學(以下簡稱“馬華文學”),盡管在上世紀60年代由于社會政治等諸多客觀的歷史的原因,從而分成為新(加坡)、馬兩家,以至于在短時期內處于一種低沉困頓的狀態,但經歷一段時間的醞釀和沖剌后,尤其是70年代中葉《南洋商報》副刊揭開了“馬華文學的前途”討論之序幕,在某種程度上促使了馬華文學的覺醒。認真說來,馬華文學雖有過沉寂期,但社會環境的逐步完善與自由,經濟文化的持續發展,大大地加速其進程。擁有300名會員的“馬來西亞寫作人(華文)協會”在1978年宣告成立,從此標志著馬華文學從沉寂走向清醒,一路持續不斷地走向我們的視域。
一切過去的已定格成記憶。經受了蕉風椰雨浸染的馬華文學,“是指在馬來西亞地區的華文文學,其內容本質必須以馬來西亞地區為主體,反映出本地區人民的現實生活現狀,并直接或間接地表達了他們的精神、思想,感情與愿望”。而今已然形成自身的格局。據不完全統計,自新、馬分家之后,馬華文壇已出版的各種單行本詩文集已達500多部。面對這些不俗的文學成果,可以斷言,馬華文學已走過其過渡期,值得令人欣慰。因此,奠定了其在華文文學世界版圖上醒目而舉足輕重的位置,自然的也成為東南亞華文文學的重鎮之一。觀而察之,與東南亞諸國華文文學同呼吸共脈搏的馬華文學,自上世紀90年代以降,在馬來西亞華文作家協會的組織下,或舉辦馬華文學節,或頒發馬華文學獎,或開展多種多樣的國際間文學交流等活動,以其新的發展姿態展示出新風貌。從總體觀照,起碼有著三個明顯的變化,其一是華文書寫所反映的歷史現實有所轉變,更切合自身的口味,更能反映當地族群的生存狀態、心靈面貌和本土風情,即本土化(或稱南洋化);其二是已形成自身的不同代際的寫作群體,尤其是“大馬華裔留臺寫作群”的崛起,的確令人刮目,一方面,身處東亞文化圈內,認同同一文化圈內不同國度中的多樣存在,尋求中華文化傳統的“南遷”史跡;另一方面,以南洋華人及華裔的艱辛墾殖史為資源,在追懷中傾向于表現族群與地域文化的特征等等,即擁有自己獨特的寫作資源;其三是馬華文學與世界文學的聯系也發生變化,不再局囿于自身,而是立足大馬本土,既連接中國文學又匯通東南亞華文文學,并具有世界性因素,即文化視野更為開闊。從這三種變化來看,我們發覺與新加坡分治之后的馬華文學,不僅已把握了自己的命運,而且架起了一座主動突圍以聯結外面世界的文化橋梁,讓人隱約看到了其真實流動的巨大潛力和希望。誠如云里風所言:“只要全馬文友們能夠團結一致,大家抱著為馬華文學獻身的精神,相信馬華文學這塊園地,在2020年來臨時,必然會開出燦爛的花朵,結出豐碩的果實來,那時我們所要爭取將馬華文學納入國家文學主流之內的宏愿是必然可以實現的。”
不同的文化背景和文學環境,所發生和生長的文學樣式必然各有千秋。同用華文(漢語)寫作,結出的果實也不盡相同,這種自然現象與詩人作家所處的歷史境遇、生存方式、時代語境、文化因素等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筆者十分贊同著名學者兼詩人王潤華先生的看法:
有成就的文學都有它的歷史淵源,現代文學也必然有它的文學傳統。在中國本土上,自先秦以來,就有一個完整的大文學傳統。東南亞的華文文學,自然不能拋棄從先秦發展下來的那個“中國文學傳統”,沒有這一個文學傳統的根,東南亞,甚至世界其他地區的華文文學,都不能成長。然而單靠中國根,是結不了果實的,因為海外華人多是生活在別的國家里,自有他們的土地、人民、風俗、習慣、文化和歷史。這些作家,當他們把各地區的生活經驗及其他文學傳統吸收進去時,本身自然會形成一種“本土的文學傳統”(Native Literary Tradition)。
如果說本文上述所言的三個變化可以為馬華文學現階段,即在新世紀里的進一步發展提供了更有說服力的主客觀條件,那么,從其文化背景、雙重傳統、根性果實等方面出發,我們不難窺見馬華文學的文化根源以及與其他文化相互交融派生而出的現實的價值形態,包括其背后潛隱的歷史語境和文化意義。基于此,要對馬華文學的生存形態、詩學內涵和文化價值給予關注和研究,關鍵在于能否把學術對話和理論建構,納入到世界性的視野和整體華文文學的秩序之中,并在交相互照互識中真正抵達一種開放的系統空間。
二、作為一種探討:馬華文學研究中的問題意識與基本出發點
倘若作為學術研討的意義和作用不可能立即產生解決問題的效應,而在于提出問題,那么,要使馬華文學的研究和教學真正成為一種可能,在筆者看來,起碼有多項具有建設性的重要話題值得認真思考、探討和總結。如是的話,將有助于對馬華文學的回眸和觀照,為其現階段和未來的進一步發展,提供更充足的理由和更有利的文化參照。也許,唯有如此,才能更理想地把握馬華文學真實的生命搏動,更完整地洞識其所呈示的情致、性格和風采。這可視作是馬華文學研究包括教學的基本出發點。
其一,關于定位與文化身份(identity)問題。由于自上世紀60年代之后,多元文化的身份開始備受關注,且政治、文化與公民權也時常因為身份認同的差異,出現各種不同的組合,人們開始發現身份與認同之間,存在著不定性與復雜交混的多元性格,因此認同才從早期哲學與人類學式的固定單一想象,慢慢轉移到對社會、性別、國家與文化屬性認同的探討。有趣的是,1965年恰好是新馬分家之時,因此,馬華文學的定位與身份問題的確值得關注。這起碼包涵三個層面,即版圖歸屬、文化認同和藝術取向。曾經作為英國殖民地,共處于一個政治實體之中,殖民前與殖民后、分家前與分家后的馬華文學應如何定位?而當時大部分作家是從中國大陸南來的,當地出生者鳳毛麟角,這些作品又大都以中國城鄉生活為題材,充滿濃厚的僑民意識和中國色彩,如是應否納入馬華文學研究的視野?還有新馬分家之后,一部分作家詩人的身份歸屬問題應如何給予合理性的處置?譬如在南洋作家群中頗負盛名的王潤華先生,本身從英國殖民下的馬來亞走到獨立的馬來西亞,之后又赴臺深造與留學美國,到上世紀70年代之初重回南洋,在新加坡定居。但他個人的故鄉是馬來西亞,并認為在其創作生涯中,馬來西亞是激情的,這種具有不確定的流動狀態的確構成為一種頗為復雜的情結,同樣引人深思和需要作深入的闡述。
其二,本土性與母土性問題。如果我們把本土性比成蕉風,把母土性喻為華韻,那么,稱俗“南洋”的東南亞華文文學便是以華人文學為主體的一種世界性文化現象。馬華文學自然不能例外。在馬華詩人作家的文本里,無論蕉風撲面的南洋風情,還是對當地弱勢群體和底層人生的敘事;無論是從出現華僑文學到華文文學的發展,還是通過文學形式在現代人類社會中找準自己的位置和價值等等,都無法回避兩個最基本的來源:本土文化和華族文化。由是,從本土情結和母土詩學出發所交融生成的文學鏡像,便構成為包括馬華文學在內的“南洋話語”特色。馬華文學的本土性所顯示的特殊性,可以從整體的南洋文學的同一(identity)和差異(difference)中相互對照,即除了華洋雜處、東西文化交匯外,可以從橡膠園、榴梿神話、熱帶雨林色彩和原始鄉野風情中去找到合理的闡釋,但其本土性和特異性卻無法割舍其與中原母土文化的關聯而孤立存在。至于“本土性”在當地的生長,又離不開現代性的進程,離不開反省人與整個生存空間的糾結。因此,馬華文學本身蘊含著多重成分、多種內涵、多元色彩,無論從語言到文化還是從內容到形式,其混雜特性顯而易見,當可視為海外華人的一種流散寫作現象。誠然,作為在發展中與作為有共同文化淵源的華文文學世界,包括馬華文學、南洋文學和中國文學,更多地面臨著許多共同的課題,值得我們進一步探討。
其三,關于后殖民文學與書寫類型問題。有關華文后殖民文學的思考,是近年來華文文學研究界的熱點話題。其中關涉的諸如流散(離散)、本土化、邊緣性、重置語言等有關后殖民現代性的話題,其明顯特征是:一來可以區分從西方直接泊來的現代主義的現代性,二來可以從華文書寫中發現置身于海外的作家企冀通過跨越族群生活與文化的邊緣經驗,在海外重新建構新的文學傳統或新的文學品種。這是一個十分駁雜而有趣的話題,其中包含著多元文化思考的色彩。在這方面,王潤華先生的開拓性貢獻功不可沒。無論在理論闡釋方面,還是在具體寫作實踐中,都有他自己的獨特見地和洞識,他自言在最近出版的《人文山水詩》中:“就是把我以往創作的山水詩中很‘后殖民化的部分選出來。我不但挖掘被壓抑的歷史記憶,也顛覆了許多主題與寫詩的方法,從內容到形式都在盡力構建‘后殖民的獨特語境。從《橡膠樹》開始、《山水詩》、《熱帶雨林與殖民地》、《地球村神話》與《人文山水》,我都在不斷變化與加濃南洋與后殖民情境。”的確為我們理解和闡釋馬華文學和東南亞南洋文學帶來一種新的啟示。
馬華文學中還有諸如消費型文學、女性書寫、自然寫作、重寫鄉土記憶、魔幻現實寫作、熱帶雨林敘事等多種類型的寫作,不管是詩歌、散文、小說等文體,皆已成為馬華文學尤其是當地書寫者頗為重要的寫作場域,具有多重的意味。其中既有歷史的和現實的價值,又有美學的和文化的沉積,且在帶有當代意識的觀照中或深淺并存、文野共生、雅俗混雜,堪稱為后殖民寫作策略。這些無論如何應當是解讀當代馬華文學的基本切入點。
其四,詩人作家文本的個案分析問題。認真說來,一部文學發展史也好,一個地區文學情狀風貌也罷,具體到局部就是由作家的文本所構成的,沒有作家的文本,就無從考察文學的流程。當然我們要防止陷入上世紀五六十年代西文文學批評時尚中只看文本,不顧作家生平乃至社會文化氛圍的所謂“新批評”,同樣也不要卷入時下那種文學的社會歷史文化批評幾乎占據整個舞臺的泛濫,而忽略了研究的本體———文學作品本身。“文學作品的魅力在于闡釋,越是提供了多種闡釋可能性的作品,就越有藝術生命力。”對于馬華作家的個案研究,依我之見,不必非得等到某一位作者有朝一日成為大家時才去作個案解讀。馬華作家群中呈現不同特色和個性的作家作品不少,可以對某個作品進行評析,甚至細讀或重讀,也可對某個作家某段時期的書寫加以探析評述。作家永遠在路上旅行,批評研究者只有眼觀六路,耳聞八方,才能提供清晰的地形圖加以測探或對話。與其停留于錦上添花式的空談泛論和捧賞,不如多些雪中送炭式的關懷和理解,并盡可能擊中要害,有的放矢,讓批評與創作產生必要的互動,共同推進文學的向前。或許,對于馬華文學而言,缺乏的不是作家的文本,而是真正而有效的批評研究。
其五,馬華文學與同一文化圈文學的比較問題。有比較才有鑒別,有比較也是一種跨文化交流、對話和呼應。歌德時代在提出“世界文學”理念時就特別強調跨國界文學間的比較模擬,之后的比較文學學者則強調其中的交流與影響。譬如,中國文學和現代經典作家對馬華文學所產生的程度不一的影響,或相當多的馬華作家在其創作中自覺不自覺地借鑒了中西方現代作家的藝術手法。這些在東南亞諸國華文文學即南洋文學中均普遍存在。關鍵的是要尋找出彼此間的差異性,即自五四新文學以來,同樣微妙地在母體認同與曖昧自由之間建立其迥然有別的、卻充滿著“南洋話語”的身份。“新馬”、“東南亞”為何常常被連在一起談論?然而,各個國家或地區的華文文學呈現,卻有同有異。無論是整體、局部或詩人作家本身,完全可以展開或平行或影響或互照的比較研究,如是更有利于探尋和發現到馬華文學的特色。其文野其優劣其長短一旦進行分析辨識,將有助于馬華文學認清如何更加理想地抵達新的文學境界。
其六,文學社團與華文媒體。筆者在海外生活和工作過,而且有多年主持華文傳媒和文學社團的經歷和感受。無庸諱言,在海外的文學社團和華文傳媒對華文文學的推動、促進以及詩人作家間的交流、探討等方面都發揮了相當積極的作用,盡管也會因此而帶來爭論、爭鳴甚至爭吵等負面影響。然而,研究海外華文文學不能不談及社團和媒體,況且海外社團和媒體在諸多方面都有不同于中國大陸的特色。馬華文壇亦然。談論馬華文學,就不能不說起馬來西亞寫作人(華文)協會、南馬文藝研究會、天狼星詩社、大馬華人文協、吡叻文藝研究會、戲劇研究會等團體,更不能不記起《南洋商報》、《星洲日報》、《中國報》、《星檳日報》、《光華日報》等媒體。正是它們的堅持和堅守以及卓有成效的功績,共同支撐起馬華文學的天空,不管在文學創作、研究和傳播等方面。這同樣是值得我們加以重視和關注的另一道文化風景。
其七,歷史流變與發展前瞻。這不僅是批評研究必須涉及的問題,而且是文學史所關注的內容。要使馬華文學研究、尤其是教學真正成為一種可能,單有各種各樣的選本如《馬華文學大系(1965-1996)》(云里風、戴小華主編)、《馬華當代詩選》(1990-1994)》(陳大為主編)、《馬華當代散文選(1990-1995)》(鐘怡雯主編)、《一水天涯:馬華當代小說選》(黃錦樹主編)等,固然已將當代馬華文學的風景有意識地展現在人們面前,也多少起到建構自我典律的功效,但尚無法從歷史性、學理性、價值性和系統性等方面,為人們認識和了解馬華文學提供一份清晰而完整的文化地理圖。換言之,書寫一部《馬華文學史教程》或者《馬華文學發展史》,顯得十分迫切和重要。未知時機是否成熟?因為只有對馬華文學的生存形態、詩學內涵和文化價值予以關注和研究,并在闡釋其發生、來源和話語空間的基礎上,才能從不同角度系統地揭示出馬華文學的歷史語境、格局形成、文學生產、本土特色和傳播機制等內在因素與外部制約等問題,包括具體到作家作品和文學現象等所經歷的深刻變化,即既考察歷史與現狀,又關注作家和文本。誠然,這一切都需要經過歷史的、文化的和美學的積淀和選擇。至于對“馬華文學史”應該采取怎樣的敘述視角、詮釋方式和編寫方法,才能帶來多層面的、合理的、科學的闡釋空間,的確頗為費力,由于馬華文學的特殊性使然,自然會帶來某種意想不到的難度。
走向新世紀的馬華文學之所以能長袖卷舒,其動力源在于進入上世紀80年代中葉之后,馬華文壇上活躍著一個特殊的寫作群體,即“大馬華裔留臺寫作群”,如林幸謙、陳大為的詩,李永平、黃錦樹、黎紫書、張貴興的小說,林幸謙、鐘怡雯的散文等無不讓馬華文學在臺灣大放異彩,并在華文世界發出自己獨特的聲音。此外,像早期的陳強華、王祖安、傅承得,后期的商晚筠、潘雨桐、胡金倫等作家,他(她)們連同長期生活于大馬的一批著名詩人作家云里風、戴小華、吳岸、溫任平、溫瑞安、方娥真、謝川成、田思、陳政欣、小黑、梁放、李憶莙等共同組成一個陣容頗為可觀的馬華寫作軍團,為馬華文學帶來一片希望和呼聲,在華文文學世界的多元格局中成為一方具有獨特文化氣質、歷史意味和生命內蘊的特殊景觀。當然,對于獨立后的馬華文學應該說尚屬年輕,要繼續繁榮壯大,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就目前而言,馬華文學似乎應突破自身可能存在的局限,即生活經驗及美學上的局限、語言擴張及表現力的局限、藝術精神向度上的局限和個人認知視野中的局限。只有意識到這些潛在的負面因素,才能更為自覺地超越自我藝術局囿,在突破和創新中走向新的藝術天地,既不重復別人也不重復自己。如是的話,就能更好地彰顯自己的獨特性和審美文化價值,建構真正屬于“這一個”的即不可替代的以華文書寫的文學理想國,從而找到屬于自己的坐標系。當然,它首先應是屬于華文文學,然后才能成為馬來西亞文學。
其八,研究策略與價值判斷。從馬華文學研究的角度看,為了提升研究的水準和品位,首先要尊重差異,倡導立異標新。沒有相異性,就沒有獨創性,文學就難以生機蓬勃地自由延展,也不可能達到多元共生的態勢,產生地域性流變與共同性規范的互動互補局面。馬華文學要進入一個與整體南洋文學有著相互關聯、互為作用,并不斷進行自我調節和優化選擇的發展系統空間,就目前而言,批評研究擔當起非常重要的職責。或者可以這樣說,馬華文學不僅要有自己的實力作家和經典文本,還應有自己的批評家和研究者。
由于海外華人的意義在流散中不斷變化著,因而處于母體文化之外的華人在世界各地又重新建構了另一種“中華文化”,正如海外學者杜維明所命名的“文化中國”。作為一種流散現象,在海外用華文書寫的華文文學,在超越了語言、族群、宗教、社會乃至制度等之后,所生長形成的文學同樣具有各自的色彩,是屬于邊緣性的另類文學,筆者稱之為“第三文化空間”。馬華文學乃至整個南洋文學尤為明顯。這種屬性本身猶如置放在具體歷史語境中的神話,又不回避在傳統的價值判斷和審美要求的意義上的指認。可見,本土化與邊緣性、民族化與傳統性經常相互詮釋的概念,對于華文文學敘事來說,蘊含著相當復雜的歷史文化內涵,驅使我們必須尋找更為多元的途徑和理論思考以及詮釋模式來加以解讀。對此,如何加強跨文化研究、重視文化相對論研究、強調主位性研究,尤其是提倡價值論研究,即用他人無法置換的方式和話語作出藝術創造的回應,應該是批評研究者必須具備的立足點。因此,對馬華文學的研究,唯有更注重價值的判斷,更凸顯出研究的品格,才能在質的提升上真正起到切實的推動作用,才能在不斷拓展中尋求到文化身份的新認知,尋求到文化想象與闡釋的新空間。
三、作為一種實驗:馬華文學教學的指向與實踐方法初探
文學研究與文學教學有所不同,研究注重提出問題和解決問題,并運用理論批評的手段或研討或探究,無論是理論新探、內容拓展、方法運用、材料闡釋、資料發現等,皆要求學理思辨,鼓勵探索求新。教學則偏重傳授知識,開啟思維,它講究引導,解惑授道。華文文學無論在中國或在海外的某個國家及地區要真正納入到教學中展開運作,面臨著諸多因素的制約。馬華文學教學能否成為一種可能,或產生有益的實際效應,這是一項頗為復雜的工程。確實可行的話,在筆者看來,其指向應是:一種是納入到帶有普及性的華文教育體系中;另一種是指向帶有研究性的專題教學中。關于前者,筆者曾經在《華文教育中的文學審美因素初探》一文中做過專門探討,指出華文文學在華文教育中如何成為可能?更確切地說,如何在華文教育中盡可能地凸顯文學審美因素,并當成是華文教育指標體系中一個不可或缺的重要指標,這同時也負載著傳輸華夏文化的重任。如果說對于華文教育的對象而言,要真正學好華文,概括說來,不外乎三個層面:語言應用層面(淺層次)、文化生活層面(中層次)和文學藝術層面(深層次),那么,進入到中、高層次的華文教育,必然出現門類多、課型多、層次多的特點,但每門課應有自身的特點和個性,它們既互相聯系、交叉和滲透,又相對獨立而存在。在當今跨文化交流、跨國界教育已成大趨勢的背景下,在全球興起“華文潮、漢語熱”的潮流中,注重華文教育中的文學審美因素,有助于華文教育在人性化的完善系統中經由審美顯示人的精神情調和人格升華,在情感化的具體實施中經由審美導向人與人和諧的新境界,在個性化的深層滲透中經由審美實現人的素質健康協調的全面發展。華文教育中的文學審美因素應包括兩大層面,即形象層面和形上層面。文學審美對于構建華文教育具有不言而喻的價值和意義,只要有機地融會貫通于教學實踐過程之中,并作為一種有效的手段或途徑,讓文學審美成為現實人生能感受到的一種真實東西,就能不斷促進華文教育走向更加廣闊的發展空間。有關后者,考慮的應是如何進入海內外有關高校的中文系。但作為本科教學,專門開設海外一個國家或地區的華文文學課程的可能性甚微。據我所知,中國目前已有多所高校中文系開設“臺港澳暨海外華文文學”或稱“世界華文文學”這門課程,一般是作為本科生的選修課,并已有現行的教材,如新近推出的《臺港澳暨海外華文文學教程》(江少川、朱文斌主編,筆者參與編寫。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等。果真要開設區域性的華文文學教學課程,只能寄希望于高校中文系的研究生教育。有鑒于上述原因,筆者擬結合自己的教學體會,作為一種嘗試概述一下在本科中文系教學中,如何凸顯馬華文學談點不成熟的看法,以求教于海內外方家。
應該表明的是,要讓馬華文學教學在大學中文系成為一種可能,依我淺見,較為理想的方式或許應取以往“封閉式”教學代之以“話題式”實驗教學,即就如何強化文學教育,培養現當代文學專業人才方面進行靈活而有效的實驗課程教學改革。所謂話題實驗教學,其重心是自主性。在具體操作上,是在學生中成立一個興趣或研究小姐,對馬華文學的歷史與現狀、作家與作品等進行專門探討,并從中采用選題論證,論題啟動,思考評介等實驗教學方式進行導引。這種帶有實驗性的教學法應把握好三個重要原則。
首先是賦予學生自主性學習權利。由于話題實驗教學是通過具體引導來激發學生對文學研究課題產生興趣,形成對問題思考的主動性,并逐步學會運用探究方法,對這個地區的華文文學的有關問題進行分析評價,然后獲得知識成果。例如讓學生在“如何理解馬華文學中的中國情結”這個話題中去閱讀和賞析相關的文本,或通過具體詩人作家的個案進行解讀,找出話題中需要解決的核心,使他們成為問題研究的探索者和發現者,主動而非被動地理解其中的實質。
其次應指導學生在探究中了解相關的知識,強化自身的真實感受和創造性思維。在具體指導實踐中,讓學生查閱相關書籍和研究資料,通過彼此間的交流碰撞,共同討論如何為話題尋找研究方法。在這個過程中,通過話題設計、閱讀作品和查找資料到形成具有自己的見解和看法,讓其營造快樂感和增強創造欲。
再者是導引學生開展自學和撰寫心得體會和讀書札記等,為寫畢業論文或專題性論文打下堅實的基礎。由于選擇話題的實踐性教學,學生擁有自主性,一旦形成某種自覺,就能主動地對話題的對象進行認真的對待,讓學習和研究產生良好的互動效應,達到相互促進共同提高的目的。
總之,要克服馬華文學在教學上可能遭遇的困境,只有從教學觀念到教學方法上進行突破性的實驗,才能充分調動學生學習的明確性、主動性和創造性,提高他們的綜合技能和文化素質,尤其是提出問題、分析問題和解決問題的實際能力,也才能讓教學產生顯著的效果。說時容易做時難。這有待于在教學實踐中對教學內容、教學目標、教學過程乃至教學組織方式上,尋找到一條更切合專業人才培養需要的途徑下一番真功夫和苦功夫。唯其如此,馬華文學教學才能擺脫困境,成為一種可能。
本文所論述和探討的主要是指1965年新加坡脫離馬來亞聯邦之后的馬華文學。
云里風:《云里風文集》,鷺江出版社1995年版,第355,第368頁。
王潤華:《華文后殖民文學———中國、東南亞的個案研究》,學林出版社2001年版,第129-130頁。
廖炳惠編:《關鍵詞200———文學與批評研究的通用詞匯編》,江蘇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129頁。
趙秀敏:《行走中的堅守———訪南洋著名作家、學者王潤華教授》,《中國文學研究》2008年第3期。
陳思和:《中國當代文學史教程》(第二版)前言,復旦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10頁。
莊偉杰:《華文教育中的文學審美因素初探》,金寧、陳旋波主編,《跨疆域新方向———華文教育與華文文學國際研討會論文集》,國際華文出版社2008年版,第11-23頁。此外,筆者曾應邀于2007年6月出席在臺北由實踐大學與世界華語文教育學會主辦的“跨疆越域的追尋:2007年世界華文文學與華語文教育國際學術研討會”上宣讀此文,并收入會議論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