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危機中的社會主義

陶短房

由美國“次貸”引發的金融危機，最終演變成席卷全球的金融海嘯和經濟蕭條，傳統的自由市場經濟因此受到前所未有的普遍質疑，許多人開始乞靈于主張政府干預經濟的凱恩斯理論，盡管這一理論近年來屢屢被譏諷為不合時宜。更有一些人開始認真探討，是否應重新評價計劃經濟與市場經濟的優劣。

自蘇聯解體、東歐國家紛紛“變色”以來，世界范圍內的社會主義國家已是屈指可數，而在這些社會主義國家里，也不再是計劃經濟的鐵板一塊，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經濟開放和經濟自由。面對突如其來的金融危機，它們又交出怎樣的答卷？

越南：天下未亂它先亂

2008年對越南而言可謂一場噩夢：年初雄心勃勃制訂的8.5%的GDP增長率已成泡影，調低的增長目標7%最終也未能實現。據非正式統計，2008年越南GDP增長率僅為6.23%，不但結束了10年來7.5%以上的高速增長，離2007年的歷史最高紀錄8.5%更宛如隔世。由于物價飛漲，越南盾迅速貶值，2008年全年通脹率高達24%，累計貿易赤字高達190億美元，差不多占GDP的25%，比政府的預計高20億美元，外債也創下歷史新高。

事實上，越南的危機早在2008年上半年已爆發。5月30日，惠普國際評級將越南主權基金的債券評級從“穩定”下調至“負面”，而此前一天，摩根士丹利也對越南金融作出消極、悲觀的評價。可以說，越南全年的窘境在前5個月即已奠定。

在“次貸”陰影已經若隱若現之際，越南政府仍醉心于連年持續高速增長。2007年底，糧食、能源價格大漲，此時本應采取有力措施作出反應，控制投資規模，遏制經濟過熱，避免通貨膨脹和金融、經濟危機，但越南政府和那些新整合組建、正欲大干一番的大型國有公司卻都不愿在此時半途而廢，放棄到嘴邊的肥肉。一些國際游資的投機心態也助長了危機。2006年初，越南股市總市值不到10億美元，一年后就上升至150億美元以上，累計漲幅最高時超過200%。但越南股市監管部門沉醉于“世界增長率最高股市”的榮耀光環不能自拔，放任甚至鼓勵國外游資入場，結果這些游資重施當年東南亞金融危機時的故伎，對股匯市雙向做空快速套利，令越南金融產品遭逢滅頂之災。

進入2008年下半年，清醒過來的越南政府開始大力著手宏觀調控，力圖從控制通脹率開始，努力讓過熱的經濟降溫，陸續采取緊縮銀根、推動出口、縮小貿易逆差等措施，甚至不惜將越南盾自我貶值3%以刺激出口，并取得一些成就：5月貿易赤字曾高達19億美元，9月已降至5億美元：8月通脹率高達28%，11月已降至24.2%，股市、房市雖仍在下跌，但跌幅較上半年已有所收斂。

可以說，一方面強化國營經濟地位，另一方面又無節制地大量引進外資，尤其是大量金融投機資本，導致了越南經濟在最亢奮時突然崩盤。而越南仍在發生效力的政府調控機制，和傳統的政府干預手段，最終令越南經濟在金融危機最盛的2008年9月，反表現出趨穩的勢態，這恐將對今后一段時間越南政府的經濟政策，產生不小的影響。

金融危機所造成的全球性經濟衰退，必將對越南經濟產生深刻的不良后果。越南通過10年改革開放，已成功建立起外向型經濟，并在中國華南沿海“騰籠換鳥”、開始實行產業升級后，將許多外資吸引到越南辦廠出口加工業對越南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隨著經濟衰退在全球的蔓延，越南剛剛起飛的出口經濟因市場萎縮，必將遭到重創，同時，旅游業也會因游客減少而嚴重受損。

更讓越南政府頭疼的是，一方面全球金融危機的蔓延可能使越南經濟也隨之步入蕭條，需要想辦法放松銀根以刺激經濟；另一方面經濟過熱陰影猶在，通脹率仍居高不下，需要設法控制銀根，給經濟降溫。阮晉勇總理日前喊出頗另類的“從緊而靈活的貨幣政策”，正是這種矛盾心態的鮮明表現。

2007年底，越南政府曾給2009年定下8.5%～9%的增長目標，而日前他們已提出“努力確保6.5%增長率”的新口號，自我降低期望值。對此，世界銀行駐越南代表拉瑪認為是“比較務實”的，而亞洲開發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則遠沒那么樂觀，在它們看來，越南很難在這種兩難選擇中尋得平衡，更無法在市場萎縮的情況下繼續擴大出口，4%-5%的年增長率才更符合實際。無論如何，在未來的一段時間里，政府調控之手，將在越南經濟生活中扮演十分重要的角色。

古巴：經濟放緩與金融危機無關？

對于2008年的古巴經濟，即使古巴政府官員也并不諱言，情況很不理想。古巴經濟部長羅德里格斯聲稱，2008年古巴GDP增長率僅有4.3%，不僅低于2007年的7.5%，更低于年初預計的8%。這一增長率也是蘇聯解體以來最低的一次。然而根據這位部長的解釋，這一糟糕數據是因為其他偶發因素，而非金融危機的影響而造成的。

羅德里格斯認為，古巴在2008年連續遭到多次大規模颶風襲擊，損失累計高達100億美元以上，同時由于自2007年起全球糧食價格就不斷飆升，糧食無法自給自足的古巴不得不多支付約80億美元，這些都給古巴經濟發展構成沉重壓力，造成經濟增長率大幅下滑，羅德里格斯同時認為，美國等國針對古巴的經濟封鎖，也是造成古巴經濟滑坡的原因之一。

然而不能不看到，羅德里格斯提出的因素，許多都非2008年所獨有，而是整個“特殊時期”（古巴官方對蘇聯解體后的專有名詞）所常見的。但2005-2007年，古巴經濟增長率一直高于加勒比海鄰國乃至拉美的平均水平，2004-2007年，古巴GDP累計增長高達42.5%。這一趨勢自2008年上半年起發生逆轉，下半年則更加嚴重——2008年上半年古巴GDP增長率為6.2%，全年則為4.3%，下半年經濟之糟可見一斑。

古巴的經濟結構主要有三大支柱，旅游業，以煙草、甘蔗種植為主的經濟作物，以及以鎳礦為主的礦業。古巴聲稱，2008年古巴旅游入境人數達234萬人次，創歷史最高紀錄，但旅游業收益僅18億美元，較前一年尚有下滑這主要是因為美國和西歐游客減少，而大幅增加的俄羅斯游客消費能力普遍較低。在鎳礦生產方面，古巴2008年生產7.04萬噸，比2007年的7.6萬噸有較大幅度減產，由于國際市場價格走低，在利潤方面下滑更嚴重。至于煙草和甘蔗，不僅要面對國際市場價格低迷的打壓，還需忍受颶風所帶來的損失。

不僅如此，古巴財政收入的重要部分，是從美國和其他發達國家的古巴僑民處匯回國的僑匯，如今這些國家普遍陷入金融危機和經濟蕭條，古巴僑民自顧不暇，僑匯自然也大為減少。

從目前情況看，由于古巴的計劃經濟色彩仍很強烈，政府強有力的調控令其基本經濟秩序保持正常，金融形勢也較為平穩，所以古巴面對2008年較低的增長率并未顯得十分恐慌，也未采取特別經濟刺激計劃，甚至多次表示將深化經濟體制改革，反映出古巴政府對自身經濟承受力和控制力的自信。

然而必須看到，由于全球經濟衰退尚無減輕跡象，煙草、蔗糖、鎳礦等資源的國際市場價格恐將持續低迷，美歐經濟的不景氣也將抑制僑匯數額的回升。去年古巴旅游業在游客數量上不跌反升，主要應歸功于加拿大這個傳統大客戶直到年底前仍自信滿滿，認定自己在金融危機中幸免，以及在石油漲價中受益匪淺的俄羅斯游客一年飆升40%。如今俄羅斯經濟隨著油價跌到40美元下方而風光不再，加拿大也已深陷經濟蕭條泥淖，指望它們繼續捧古巴旅游的場子，可謂難度不小。

《經濟學人》智庫認為，2009年古巴經濟增長率也將維持在4.5%左右，大抵與2008年持平的水準。雖然強有力的計劃經濟令古巴經濟形勢保持平穩，但在全球化的今天，即使古巴也很難完全不受全球性經濟衰退的影響。

朝鮮：如墜云里霧中

誰也無法說出朝鮮經濟的確切狀況：GDP總額及年增長率、工農業生產值、各種產品的產量及糧食自給率……2008年全年的數據尚未公布，而其上半年的數據則在去年7月份公布過，可是這所謂的“公布”，僅僅限于聲稱“各人民經濟先行部門”均“超額完成預定計劃”，并特別指出編織、絲綢、紡織機器和日用工業品分別超額完成了117%、116%、105%和104%，但“預定計劃”是多少產量、“超額完成”后達到多少產量，朝鮮官方語焉不詳，外界也更摸不著頭腦。

事實上這樣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數據幾乎每年都會堂皇出現在朝鮮的正式媒體甚至政府公報上，這給外界評判朝鮮經濟造成嚴重困難：朝鮮的經濟困境是加劇了還是減緩了，自2002年以來經濟增長率是有所提高，還是繼續下滑，各界都莫衷一是。但有一點卻是幾乎所有人都認同的——朝鮮經濟現狀并不令人滿意。

近幾年來朝鮮在“先軍政治”和發展經濟、閉關鎖國和逐步開放之間反復搖擺，而2008年則是大踏步后退的一年。不論金剛山旅游還是開城工業區，這些原本就開得很小的對外窗口，也被一扇扇重新閉合。

由于特殊的國策，以及外匯儲備的匱乏，朝鮮雖然礦藏豐富，也曾擁有完備的工業部門，但其經濟和全球經濟的接軌非常有限，金融海嘯，經濟衰退，對游離于全球化趨勢之外的朝鮮經濟，所能產生的直接影響，應該是相當有限的。

但這并不能說，朝鮮便能真的完全置身金融危機和經濟蕭條大潮之外。盡管對朝援助的減少，有各種各樣的政治因素作祟，但自去年下半年以來，美國、韓國等原先的援助大戶，或打“援助換和平”牌最力的國家紛紛陷入經濟困境，對援助朝鮮感到力不從心甚至不耐煩，也是重要因素之一。和古巴一樣，朝鮮外匯收入的相當部分，來自國外朝鮮僑民，尤其是旅日朝僑的僑匯，經濟衰退令這些朝鮮僑民手頭變緊，僑匯數量也勢必大打折扣，這些都無疑會對朝鮮經濟構成一定影響。

通過對上述3個情況迥異的社會主義國家經濟的剖析不難看出，計劃經濟和宏觀調控固然可以令政府獲得更快的危機應對速度，但在經濟全球化的今天，即使最游離于世界經濟之外的國家，也很難完全擺脫全球性金融危機和經濟衰退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