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流芳《仿倪云林山水圖》辨偽

周　欣

李流芳與董其昌、陳繼儒生活在同一時代，是“南北宗論”的有力支持者和實踐者。是晚明時期值得關注的一位畫家。

李流芳(1575年—1629年)字長蘅，一字茂宰，號檀園、香海、泡庵，晚號慎娛居士、泡庵道人。歙縣(今屬安徽省)人，僑居嘉定(今屬上海市)。泰祖永在《櫥陰論畫》中稱他：“文品為士林翹楚，工詩，書法蘇長公，又精印章，與何雪漁方駕?！笨梢娖湟丫邆淞宋娜水嫾业娜克仞B。晚明詩人昊偉業稱其與董其昌、楊文驄、程嘉燧、張學智、卞文瑜、邵彌、王鑒、王時敏為“畫中九友”。他又與唐時升、婁堅、程嘉燧并稱“嘉定四君子”，可見他在當時的影響之大。

李流芳為萬歷三十四年(1606年)舉人。自萬歷三十五年(1607年)至天啟元年(1621年)，他6次北上進京參加會試，均落榜，一生未仕，但卻十分關心政治。天啟年間，政治黑暗，閹宮專權，魏忠賢到處建生祠，李流芳堅決不去拜謁，并與人說：“拜，一時事，不拜，千古事?！笨梢娖涔掳琳钡钠犯瘛?/p>

傳世作品主要有萬歷四十八年(1520年)作《溪山林屋圖》軸，現藏南京博物院；天啟元年(1621年)作《書畫臺冊》及《吳中十景圖冊》，現藏上海博物館；天啟二年作《仿董源山水圖》軸，藏故宮博物院；天啟四年作《仿黃公望山水圖》軸，藏中國美術館；天啟六年(1626年)作《松蔭觀泉圖》軸，藏上海A民美術出版社；天啟七年(1627年)作云山扇，藏故宮博物院。崇禎元年(1628年)作《山水圖》(一名《山居讀易圖》)藏安徽省博物館。著有《檀園集》《西湖臥游圖題跋》等。

陜西師范大學博物館藏有李流芳《仿倪云林山水圖》，為紙本(1e2厘米×30厘米)，上有落款：“庚午仲春擬云林筆，李流芳。”對此作品本人存有諸多疑問，在此加以論證。

首先，從款識“庚午仲春擬云杯筆，李流芳”來講。據錢謙益(1582年—1664年)《李長蘅墓志銘》所載，李流芳生于明萬歷三年(1575年)，即乙亥年，卒于明崇禎二年(1629年)，即已巳年閏四月三日。從款識的年份“庚午”來推算，應為1630年，因此，他不可能在1630年，即庚午年作這幅仿倪云林鼻翼的山水畫。錢謙益為李流芳摯友，他的記載應當是可靠的。關于李流芳的生卒年在《明史》、吳榮光《歷代名人年譜》、郭味蕖《宋元明清書畫家年袁》均記載其生卒為1575年一1629年，在后人的研究中至今尚未有異議?？梢?，《仿倪云林山水圖》題款上的時間與其生卒有出入。

其次，據史料記載，李流芳“工詩。善書法，又能刻印”，錢謙益在《列朝詩集》中說他“書法規摹東坡”。雖然他的書名不顯，書法作品傳世也不多，但從僅存的幾幅作品仍能看出他的書法造詣。如圖所示：這幅《自書詩》輕松舒暢，行筆老練，含東坡意韻，為其書法的代表作。再看這幅山水畫上的題跋“庚午仲春擬云林筆”，行筆不夠流暢。“李流芳”三個字，在他的幾乎所有傳世作品中，“流”字右邊是不加點的。其直接脫胎于《蘭亭序》中的“流觴曲水”的“流”字，且“流芳”二字通常連接緊密，這是出于章法的考慮，也是他的書寫習慣。他的每個字中宮舒展，字體圓潤瀟灑，頗得東坡精髓，而這幅作品的落款卻比較反常，與他的其它作品相比，筆跡出入較大。

再者，李流芳的山水畫沒有固定的師承，畫史上也無其拜師學畫的記載。從他現存畫作可以看到他出入宋元，荊浩、關仝、董源、巨然、郭熙、米芾、黃公望、倪瓚、吳鎮、王蒙等都是他取法的對象。姜紹書曾說他：“寫山水清標映發，墨沈淋漓，名士風流，宛然筆墨之外。”

他主張在畫中表現自己的情操，李流芳曾自道畫山水的體會：“山水勝絕處，每恍惚不自持，強欲捉之，縱之旋去，此味不可與不知痛癢者道也。余畫紫陽時，又失紫陽矣。豈獨紫陽哉!凡山水皆不可畫，然皆不可不畫也。存其恍惚者也而已矣?！?/p>

他早期的山水畫風工細謹嚴，這可以從其1602年創作的《山水》卷中得到印證。此幅作品構圖嚴謹、刻畫精細，山石的皴法簡略，用筆用墨則以尖筆淡墨寫出。而其晚期的作品放縱自然，筆墨蒼勁清標，且善用濕墨，故滋潤渾厚似吳鎮，構圖簡潔，喜作平遠之景，故空靈靜謐似倪瓚。

陜西師范大學博物館所藏這幅李流芳的《仿倪云林山水圖》，采用豎幅構圖，以干筆淡墨畫樹石，以側鋒作“折帶皴”畫遠山，再以重墨點苔。遠景與近景層次分明，近處疏林雜樹細勁挺拔，遠山清凄空寂，一抹清泉飛流其間，整幅畫面意境空闊蕭索?？梢钥闯觯瑥挠霉P用墨到畫面意境的表現，畫家是完全以倪云林的筆意而為之的。

李流芳與董其昌、陳繼儒等同為“畫中九友”。他雖贊同董其昌的文人畫思想，且身體力行，但卻與董的思想不完全相同。董其昌提倡“師古人”，著力探求古人的筆情墨趣，而李流芳雖“師古人”但更提倡創造性?！坝喈嫙o師承，又不喜臨摹古人，如此冊于荊、關、董、巨、二米、兩趙，無所不仿，然求其似，了不可得。夫學古人者，固非求其似之謂也。子久、伸圭學董、巨，元鎮學荊、關。彥敬學二米，然亦成為元鎮、子久、仲圭、彥敬而已，何必如今之臨摹古人戰!”可見，其學古人并非亦步亦趨，學某家全似某家。如李流芳作于1620年的《仿倪云林山水圖》，此幅畫蕭散簡闊的用筆似倪，卻以濕筆寫出，雖是仿倪之作，卻不全似倪，有畫家自己的風格。

我們回過頭來再比較博物館的這幅作品，似乎與李流芳本人的繪畫思想所出入?；蛘哒f這幅作品是其早期所畫，然其落款年份相差甚遠。由此，這幅作品的真偽值得我們再研究、商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