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魚也生有翅膀

周小沫

《假如魚也生有翅膀》是遲子建最新出版的散文集的名字。魚怎么能生有翅膀呢?我在自問的同時，傾心閱讀完書中的每一篇精美的文章才知道，是遲子建筆下鮮活的文字賦予了魚以充滿靈性的翅膀，那些“被海浪沖刷到岸邊的五彩貝殼是魚希望到岸上來的語言表達方式”。

遲子建的作品從最初的《北極村童話》、《白雪的墓園》到《霧月牛欄》、《越過云層的晴朗》直至新出版的散文集《假如魚也生有翅膀》我都拜讀過。不論讀她的哪一部作品，其作品中的風土人情、花鳥魚蟲、山川河流也都會隨之進入我的夢境。夢中曾看見過神奇的“極光”、黑龍江氣勢恢弘的“冰排”；坐著鄂倫春人的樺皮船去捕捉“淚魚”；也品嘗到了曾經醉倒“蒼蒼婆”的漿果都柿；甚至在今年的正月十五晚上，站在明亮的燈籠下迎接一位姍姍而來的、小名叫“迎燈”的漂亮女孩兒。

假如魚也生有翅膀，那該是多么神奇而美妙的事情啊!魚兒與人相比，又是多么富有!它同時擁有兩個世界：可以在水中親吻卵石、水草和它所熱愛的一切，也可以舒展翅膀在天空自由飛翔，更可以心血來潮，隨著波浪輕輕一躍，讓渾身的鱗片銀光一閃，蹦到岸邊，在沙灘或卵石上打幾個滾兒，鼓脹著兩鰓，尾部用力一挺，再躍回江河。這個動作雖然只是在瞬息間連續完成，使魚兒像鳳凰一樣有了涅G9884０愕木歷，并且把它獨特的、充滿“智慧”的語言和夢想，由水底引渡到空中，讓風雨雷電為人類破譯。

記得小時候，姥姥端了花紋漂亮的木質臉盆，領我到河邊洗衣服。那是個初夏的晌午，陽光燦燦地照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使水面和河底都通體一片光明。河底的石縫中不時地有魚兒游來游去，還頑皮地吐出一串串泡泡，水草也隨流水嫵媚地擺弄著風情。姥姥先把臟衣服用洗衣粉泡在盆里，又用一條濕毛巾包裹了頭部，她總是怕曬著，而后又搬來兩塊平展的大石頭，一前一后地擺放在河邊。前邊的一塊用來洗衣服，后邊的一塊墊了蒲團用來坐著。我則穿了短褲和背心在河邊撩水，還不時地撿了扁扁的小石頭，斜著身子把小石頭緊貼水面擲到河里打水漂兒，水花不時濺到姥姥身上臉上，但她毫無惱意。

也許是我打水漂兒的小石頭落入水里，攪亂了魚兒的清靜閑適，或是水中的魚兒天生比岸上的我還調皮，膽小的紛紛東躲西藏，石縫間和水草下都是它們認為比較安全的“避難所”，而膽大的瞪圓了眼睛，奮力鼓動兩鰓，抖擻著尾部，爭相躍出水面，尾鰭再一擺，又“撲”地一聲落入水中。我和姥姥被眼前奇特的一幕吸引了，姥姥竟忘記手中搓洗的衣服，以至于衣服被河水沖走了她才回過神來，“撲通”跳下河，顧不得挽起褲腿，去水中追趕她的衣服。

這時，一條小金鯉很不幸地蹦進姥姥泡衣服的木盆里，我急忙把它從洗衣粉水中抓出來。適逢姥姥氣喘吁吁地拎著被水沖跑的衣服回來。她倒掉泡衣服的水，又舀了半盆清水，我便把小金鯉放進去。它有些無精打采地翕動著兩鰓，不知是否為自己剛才跟同伴兒們躍龍門似的“壯舉”后悔不迭，還是因為木盆把自己囿于這狹小的空間而嘆息？總之，它的心情不會和我一樣的歡喜、豪邁！

姥姥繼續洗著她的衣服，小金鯉在木盆里吐著泡泡，它把語言寫在木盆的邊上，我因看不懂而把目光投向河的對岸。河對岸生長著一片山丁子樹，因秋季河水暴漲，山丁子果成熟時人們過不去河，只能任憑風雨把成熟的果子吹走或打落。而較為堅實的、成熟較晚的，依然猩紅地俏立在枝頭，逗引著隔岸人的目光。等到冰封河面，人們從冰河上通過到對岸拉燒柴時，才能一飽口福。望著想著，我的嘴里就有了一種酸甜的感覺，涎水也不由自主地流下來。當我用手背擦嘴，無意間瞥了一眼木盆里的小金鯉，便驚呼起來：“姥姥，我的魚不見了……”我的眼睛在木盆四周撒目著，剛才那股酸甜的感覺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姥姥擰著衣服對我說：“魚兒生氣了， 飛走了！”我搖搖頭：“魚沒有翅膀，怎么能飛走呢？”姥姥愛憐地摸摸我的頭：“傻孩子，等你長大了，也會飛走的！”

不知多少年過去了，直到有一天姥姥突然遠離我而去，在傷心不已時，才驀然醒悟：魚是有翅膀的！

又一個年關將至，惱人的感冒還沒有好轉，我在嘆息生命的脆弱和人生的無常之時，心中竟默默地感謝那個名叫迎燈的女孩兒，她在經歷了失去親密愛人的傷痛后，讓魚兒的翅膀越過晴朗的云層，變成一只潔白的鳥兒！

那鳥兒在飛，永遠在飛……

責任編輯 于 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