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統奎
打造金融中心也要靠政治,“在當今國際金融領域的競爭中,政治家的決定性作用可能不亞于金融家。”中國打造上海國際金融中心也是如此。
“我們會和著時代的步伐去實現這么一個偉大的理想。”張梅珍說。作為上海外辦一名普通干部,也感受到2009年上海“金融年”的沖擊和感染,上海建成國際金融中心終于被提到國家議事日程。
1997年,張梅珍曾到香港參與籌備第二屆國際金融中心研討會,讓她刻骨銘心的是,上海國際金融學院陸紅軍院長對大家說的一句話:“你們打開《鄧小平文選》的第3卷366頁,這是一個非常了不起的課題。”
這一頁上,印著小平同志的一個戰略思考:“金融很重要,是現代經濟的核心。金融搞好了,一著棋活,全盤皆活。上海過去是金融中心,是貨幣自由兌換的地方,今后也要這樣搞。中國在金融方面取得國際地位,首先要靠上海。”這是1991年初小平同志在上海說的。翌年10月,江澤民總書記在14大報告中確立了這一戰略。
然而,人們苦苦等了17年,它才由黨的決策進入國務院的操作平臺,從國家戰略走向國家行動。
苦等17年的“口惠”
中國改革開放不過才走過30年歷程,但為了追求國際金融中心之夢,上海等待一個國家行動,卻整整探尋17年,其間有搖擺,有停滯,有爭論,直到不久前的3月25日,國務院常務會議通過《關于推進上海加快發展現代服務業和先進制造業,建設國際金融中心和國際航運中心的意見》,方才塵埃落定。
回味一下兩屆陸家嘴論壇的“表情”,便能理解上海追夢過程的復雜心情。
去年論壇上關于金融中心建與不建的流言漫天飛舞,輿論普遍認為這是上海為創建金融中心自我造勢。而今年,陸家嘴論壇在國務院一錘定音一個多月后舉行,氣氛顯得低調而沉穩,“一行三會”負責人悉數出席,央行行長周小川公開表示“非常愿意大力支持”上海建設國際金融中心。
“現在是有定論了。”陸紅軍說。作為全程見證者和參與者,1994年起籌辦國際金融中心研討會并創辦上海國際金融學院為上海建設國際金融中心提供智力支持。
1992年起,陸紅軍感知到每一次全國黨代會釋放的風向標:“中共14大公報明確把上海建成國際經濟、貿易和金融中心,15大加了一個國際航運中心,到16大,提出要加快建設。17大,中央領導也重視,呼吁要大力推進,后來又對上海提出‘四個率先的要求。”不過,這些都只是在宏觀戰略上的原則表述,使得上海在開拓之路上充滿未知數,有人概括之為“國家戰略。地方推動”階段。
當年,執政黨14大創了一個先例,即在黨的代表大會報告中第一次為一個城市的經濟建設定位。2009年,國務院接著開創一個先例,即在國務院常務會議上親自為一個城市的經濟建設制定行動方案,將17年前黨的決策變成國家意志,建設國際金融中心進入國務院的操作平臺,進入“國家戰略,國家推動”階段。
陸紅軍意識到了其中的政治意義:“這是黨和國家的大事,不僅僅是上海的事情。”最近,英國《金融時報》發表專欄文章稱,打造金融中心也要靠政治,“在當今國際金融領域的競爭中,政治家的決定性作用可能不亞于金融家。”中國打造上海國際金融中心也是如此。
國務院明確建立由國家發展改革委牽頭,“一行三會”等有關部門組成協調機制,加強對上海的“指導、協調和服務”,而不是中央對上海放權,最大限度調動國家行政資源在上海建設國際金融中心。
換言之,這是要求上海要有“全國觀”,在今年陸家嘴論壇上,陸紅軍便呼吁,上海必須以更開放的政策環境來吸引金融人才,例如戶籍制度今后應逐步放開約束。他向本刊記者解釋說:“上海應該成為一個開放式就業中心。”
此外,陸紅軍覺得上海還必須有“全球觀”,建設國際金融中心是“國際上的互動的結果”,自說自話是不行的。
最近,美國耶魯大學教授杰弗里·加滕斷言,全球金融重心向東方傾斜,倫敦和紐約兩個國際金融中心將面臨新競爭者的挑戰。他還為這個新競爭者的名字命名為“Shangkong”,即上海+香港。這種“全球觀”和全球戰略思維令人耳目一新。
對外的金融橋頭堡
5月23日,中國國際經濟關系協會常務理事景學成明言上海建設國際金融中心是國家的大戰略。他說,十多年前還是央行一位處長時,接到中央指示后,最先寫就一份關于建設上海國際金融中心的報告,然后“騎著自行車送到國務院”。
景學成注意到,在得知國務院意見后,香港財經事務及庫務局局長陳家強第一時間公開表態,香港不須害怕競爭,香港與上海各有自身定位,兩個城市可同時為中國經濟發展作出貢獻。香港金管局總裁任志剛5月21日出席香港立法會會議時亦表示,期望上海和香港在建設國際金融中心方面互補、互助、互動,同時發展香港及上海兩個不同特色的金融體系,符合國家整體利益。
景學成對記者說:“上海應該以戰略性思維來回應這個表態。”景學成就上海建設國際金融中心的思路提出16字戰略性思考——四梁八柱,左鄰右舍,國內境外,新港澳臺。他說,當今金融業,國外激烈競爭,國內群雄競起,上海應該定位為“高端金融服務中心”,然后主動和新加坡、香港、澳門和臺灣等地區建立聯系,“團結大多數”,打造一個金融中心聯合體。他希望上海主動聯合京港,并在“Shangkong”概念的基礎上,提出“Pe-Shangkong”或“Jing-Shangkong”(“京滬港金融中心聯合體”)。“我認為將來金融中心的模式可能改變,不要以為金融中心就是在一個地方。”景學成說。
“這不是上海的戰略,是國家的戰略。”他特別提到,臺灣高雄市長陳菊先后訪問北京、上海,“通過上海金融中心的建設,成為一條把新港澳臺連接起來的紐帶,上海就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金融中心了,而是一條金融聯線。從這個意義上說,上海就有可能超越傳統,走向后危機時代的現代金融中心。”譬如說,在上海的臺灣企業家有30萬,“完全有資格發展對臺金融”。
正因為“國內群雄競起”,引發金融中心花落誰家之爭,上海一度焦慮不安,景學成這16字,可謂有的放矢。眾所周知,2005年全國“兩會”期間,上海北京孰當中國金融中心成為熱門話題,受到了金融界、政界人士的廣泛關注。
當時,北京提出以金融街建設推動北京金融中心城市的形成,依靠雄厚的金融資源優勢,構建全國性金融管理控制中心、支付結算中心、批發業務中心、資金調度中心、信息中心,中介服務中心。“這實際上是向上海發出了明確的競爭信號。”趙啟正在其《浦東邏輯》一書中寫道,上海建設國際金融中心雖然是一項國家戰略,但并不意味著上海對全國金融資源享有優先權。譬如說,中國
銀行業資金總量有近八成集中在北京,這筆巨大資金量僅次于東京,居亞洲第二。
在當時的爭論背景下,趙啟正提出自己的構想:“中國是個大國,隨著經濟實力的發展,中國僅有一個金融中心是不夠的,最理想的未來是,北有北京,中有上海,南有香港;不同的地理位置,不同的國際對象,不同的金融特色使它們互補共生。”陸紅軍認為現代國際金融中心已不再是點狀結構,而是網狀結構。在美國、英國均呈現經濟強國有多個中心的格局存在。
景學成說他的“戰略性思考”有據可依——就在5月中旬,國務院副總理王岐山率團赴倫敦進行經濟對話時給英國“派糖”,中國將向希望到上海證交所上市的英國公司敞開大門。
景學成建議上海主動聯合京港,進而聯合包括新加坡、臺灣、澳門在內的大中華地區,合力在推動人民幣國際化等方面先行先試。
“大哥要給小弟好處”
上海分管金融的副市長屠光紹對上海轉型曾有一個比喻——“兩頭在內,中間在外”,附加值最高的兩頭研發和銷售上海留住,制造和加工則讓“左鄰右舍”去做。金融產業也如此,上海依靠云集大批科技人才、金融人才、法律人才,集成研發力量,做創新金融產品的研發和銷售,其余中間環節則大方讓武漢、北京、天津、深圳等地去做,“沒關系”。
以香港為例,形成舉世聞名的世界級金融中心的過程,便是香港從紡織業重鎮轉型向機械、電子和專業服務等新興產業的一個過程,而其資本市場支撐起本土一批充滿活力的企業家,充當企業家精神的孵化器,由他們帶領香港闖出了一片新天地。
毫無疑問,要建設成功的資本市場,最重要的因素是充滿活力的企業家群體。上海必須放低“強勢政府”姿態,減少行政干預。好消息是,上海已經成立了兩個金融仲裁庭,而關于促進國際金融中心建設的地方立法也已經啟動。
“上海市政府已經明確了在建設國際金融中心中的角色,即營造環境和培養人才。”陸紅軍說,“政府在新興國家金融中心的建設中作用很大,但是必須權衡政府、企業、市場之間的平衡,金融中心是一個市場導向,政府只能做有限有效的干預。”在他看來,一個金融中心不僅需要硬實力、軟實力,還需要巧實力,即智慧和創意,政府干預如何“有限又有效”,考驗的正是干部們的巧實力。
陸紅軍預感上海會形成一種巧實力,即分享的理念,“國際金融中心是一個利益的分享中心,而不是一個資源爭奪中心,有我沒有你,有你沒有我”,這樣,上海國際金融中心地位就會越來越穩固,“不要像美國那種金融中心,做得大家財富都沒有了,全球都反對”。
中央就是要上海在中國經濟復蘇中起帶頭作用,帶動中國經濟從新的起點上起飛,“大哥不跟小弟們去搶東西、對著干,要建立一種共生的關系,主動給別人好處,”陸紅軍說,“上海會成為一個明智的船長,這個大哥變得聰明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