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聚明
我一直以為,像劉小平那樣具有深厚造詣的根雕藝術家,其成就的取得,多半與家庭熏陶有關。可是小平告訴我,他原來是做木匠的,這使我在驚訝之余,想到了近代的一位畫壇巨匠——齊白石。據聞,齊白石先生出身農民,童年因家貧而輟學,15歲后,拜同鄉為師學木匠,21歲始得《芥子園畫傳》,自習描摹。今天的劉小平自然還無法與一代大師相媲美,但其經歷則頗有相似之處。小平說,他也是出身農村,認識根雕純粹是一次偶然的機遇,機遇本身或許不必贅述,但第一次見到根雕作品時的心靈感受,幾乎可以用震撼來形容。因為眼前的美,竟然是如此的自然樸實。所以,直到今日,他所刻意追求的,用他自己的話說,仍然是那種“自然主義的樸實的美”。
寫到這里,我突然想起老人們常說的一句話——“冥冥之中有定數”。也許,老人們心里的所謂“定數”,每每帶有回顧人生時的那種偶然中似乎又如此必然的無奈。這種純粹宿命的說法我輩不取,但小平從一個木匠到根雕藝術家的轉變,個中原委與其說是偶然的機遇,到不如說是與他性格之中潛在的美感情趣有關,不同的只是他半運地找到了希冀的美。可以肯定地說,一個人愿意盡其所能地去完成一項事業,其驅力大多不是單純的功利,而是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潛意識中的心靈共鳴,這在一些學習周期較長的藝術類中表現得尤為突出,譬如:繪畫、雕塑、書法、音樂等等,當其尚未以藝術的高度被世人認可的漫長過程中,不但無功無利,,反而是一種“為伊憔悴”的生命苦行。支持藝術家們一以貫之,窮畢生精力而無悔的,似乎可以概括為比較宿命的四個字:“心靈契約”。也許,生活與環境并沒有使每一個人都迅速準確地找到這種心靈契約式的終生事業,但當它突然出現在眼前的時候,生命的旅程似乎瞬間變得煙消霧散,路徑通明。小平應該就是其中的一位。
小平說,他最初學習根雕時,除了一套剛買來的還完全不知如何使用的木雕刀具外,就只有一張壽星圖和一面鏡子。于是,數月之中,他除了不停地在有根藝作品展示的地方頻頻“偷拳”外,就是沒日沒夜的在那個不足十平方米的陋室之中邊刻邊揣摩,而當他自以為掌握了基本的雕刻技藝,可以略微呼吸一眄新鮮空氣的時候,工作間里的壽星雕像和對鏡自雕的“胚件”已經到了令他無法駐足的地步。然后就是不停地輾轉于各類根藝展和根藝家之間,學習討教,取長補短,有人說,劉小平是根藝方面的天才,我不以為然,我只相信,有的人或許的確具有某些方面的獨特天賦與悟性,但決定其成就的始終是后天的勤勉。宋代曾鞏在他的《墨池記》中就說了這樣一段至為貼切和經典的話:“羲之之書晚乃善,則其所能,蓋亦以精力自致者,非天成也。然后世未有能及者,豈其學不如彼邪?則學固豈可以少哉!”。被歷代奉為書圣的王羲之尚且如此,劉小平自然更不能例外。
“人無我有、人有我精,人精我新”。這話或許有些土,也誰都會說,但大多只是說說而已。小平則不然,在他現在擁有的400多平方米的陳列室里,錯搭有致的根雕作品,其品類之多、工藝之精,技法之新,絕對可讓任何一個參觀者瞠目結舌。鄙人也極好根藝,且自詡對傳統文化研究頗多,但小平的作品中所表現出來的歷史文化的深度與廣度,的確令我嘆為觀止。說道“精”,小平告訴我:“譬如彌勒和達摩,相信雕刻過的人不下數萬,其形象的一般特征幾乎到了令任何一個中國人都耳熱能詳地步,似極少有人在關鍵的細節上用心思、下工夫。彌勒是未來佛,佛最需要表現的其實是大徹大悟的圓融,因此,歷代佛畫和造像中,其肌膚的特征大多如年輕女子般的柔滑和舒緩,令人從直觀的外存形體中看到無我無他無慮無憂的大乘境界。而有的人為了形式感的需要,卻習慣性的給他加上一些皺紋或過多的線條,雖然看似多了些形式上的美感,而實際上卻丟棄了佛性的精神內涵;達摩是南印度人。胡須是他形象的關鍵,而從古代畫像中也不難看出、其特征可概括為粗,密、硬及卷曲。為了準確的表現這一細節,我研究了,相當長的時間,現在已經有了專門雕刻這類胡須的工具。”談到“新”,小平指著一件作品對我說:“這件作品你從正面看應該和其他圓雕作品沒什么區別,但我們走到它的側面,你就會發現它的不同之處。”在小平的引導下,我走到作品的側面,令我難以置信的是,整件外形體量達半平方米有余的作品,其最大厚度竟然不足5cm,但其正面的視覺效果的確與普通圓雕無異。我雖然也認識幾位根藝家,見過不少根藝作品,但這樣的作品實在是生平僅見。對此,我不得不佩服小平駕馭材料的非凡功力。小平自己也說:“我從事根雕藝術創作15年,全國許多老師和同行的作品大多見過,但從來沒有人象我這樣雕的”。感慨之余。我笑道:你這種扁型材料壓縮型技法其實是一種相當了不起的技法創新,不妨稱之為“小平雕”。
也許,現在在小平的眼里,他的那一堆堆枯根朽術無一不是寶,那些被學生們隨手丟棄的材料,他都會認真地撿起來,并且瞬間解析出它可以作為根雕作品的內存美感。小平說:“根雕與其他木雕藝術有一個很火的區別就在于創作前的構思,其他術雕,大多是先有構思和構圖,然后才是根據構圖要求選擇合適的材料。根雕則不然,你看,這些材料不但形態各異,而且幾乎每一塊都有其獨特的自然機理和屬性,我雖然收藏不少,但即便再多,也很難完全根據構圖去尋找材料。所以,一般情形下,根雕作品創作前的構思,就是審視材料的自然形態和機理中可以成為藝術美的部分,并在其非美的地方考慮創作的形式以及所要表達的文化內涵,進而盡可能的使自然之美與人工雕琢之美融為一體。一個根雕藝術家能否不斷創作出好的令人耳目一新的作品,很大程度上就取決于對材料自然美的把握能力。警如,你所說的‘小平雕,以前這類材料只能當廢物丟棄,如今它們已變廢為寶”。而對著陳列室里如此眾多的作品,小平卻仍然不無感慨:“高兄,你知道我現在最需要的是什么?是時間,我心里有太多的東西想表逃。假如人可以不吃飯、不睡覺,我真會把這些時間全部利用起來。”
對于小平的執著,我已見慣不怪,我只想更仔細地欣賞一下他的作品。這時,似乎是突然間有了這樣一種理解——“性格決定風格”。因為眼前的一件件作品,如果撇開其構圖形武和表達的文化內涵,從整體中抽取出來的美的印象,是如此的自然、樸實和豐滿,我想,這就是小平一以貫之的追求,是他的性格,也是風格。
孔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此小平之謂也。甚或可以說,小平對于根雕之“樂”,其實已經到了“癡迷”的程度。這無疑也是他技臻于此的原因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