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禮賓
2009年4月22日至5月18日,“中國動力——2009中國國際雕塑年鑒展”北京舉辦,“繼古開今”是其中—個單元。筆者參加了該單元的學術座談會,從該單元的參展作品以及與會者的發言中,筆者延伸、歸納出兩個問題:—是長久以來雕塑界對“繼承傳統”這一問題的無視和無作為(主流如此,并不否定個別藝術家的探索成就,如滑田友等),此為“陳疴”;另一個是在中國和平崛起的情況下,時下雕塑界意識到繼承傳統的迫切性,但在這一問題的處理上出現了一些新問題,即對“傳統”進行了抽象化解讀,對傳統題材進行了符號化借用,此為“新疾”。
一、陳疴:民國現代雕塑的順“理”成章
20世紀中國美術面臨中西融合、古今傳承的重大課題。面對這一課題,諸多藝術家從實踐和理論層面進行了卓有成效的探索,在中國美術現代轉型的過程中,“現代雕塑”的出現無疑是極為重要的歷史事實。從古今傳承的角度來看,民國時期,傳統雕塑已經衰落,但不意味著就喪失了被借鑒的可能性。但是從上世紀以來,關于“繪畫的古今傳承問題”,爭論一直沒有停止過,而關于“雕塑的古今傳承問題”,爭論要少得多。與繪畫躑躅在“傳統”“現代”之間相比,現代雕塑創作為什么沒有背負同樣的“傳統”負擔?出現這一現象的原因是什么呢?民國現代雕塑創作以及對其闡釋的順“理”成章正是造成這一現象根源所在。
一方面,和現代雕塑的西方淵源相關,類似油畫,現代雕塑傳統源自西方,西方雕塑成就是中國現代雕塑天然的參照對象,因此從承繼關系上講,與西方雕塑水平愈接近,愈表明中國現代雕塑的水平高;從發展角度上講,只有與西方雕塑及其以后的邏輯發展軌道“接軌”,中國現代雕塑才愈表明自身的藝術成就。而無論是“承繼”還是“發展”,都是以西方雕塑體系為參照系的。關于這一問題,孫振華曾做出客觀表述:“西方的雕塑體系傳人中國后,民族的雕塑傳統已經中斷,事實上,在本世紀我們民族沒有產生具有世界意義的雕塑思想和觀念、語言與形式,我們近百年來是以西方人制定的雕塑規則和標準來進行雕塑活動的。”
另一方面,我們借西方“雕塑”概念來理解中國傳統雕塑,關于中國傳統雕塑的文本也是以西方“雕塑”概念為核心書寫的,這樣一來,傳統雕塑好像和民國現代雕塑氣脈相連,同屬于“造型藝術”,因此也就忽略了傳統雕塑的特殊性。而并未完成現代轉型的傳統雕塑貌似自然地和中國現代雕塑相對接,而“古今傳承”問題就被忽略掉了。
“美術”概念從西方通過日本納入中國語言以后,“它馬上給藝術創作規定了一套新的規則與目的。”“雕塑”概念的輸入亦是如此。把“雕塑”作為一種“造型藝術”,這是20世紀上半葉才出現的事情。但從創作動機以及實際功用等角度來看,中國古代“雕塑”未必和西方雕塑相同,和現代雕塑也并非同一型類。但套用西方的闡釋體系來理解中國傳統“雕塑”,已經成為20世紀有目共睹的事實。最早從學術角度對中國古代雕塑進行分析的理論家正是外國人[如日本的大村西崖,常盤大定,關野貞,法國的伯希和(Paul Peklfot),沙畹(Edouard Chavannes),瑞典之喜龍仁(Osvald Siren)等,沙畹的《5世紀到14世紀的中國雕塑》(Chinese Sculpture from the Fifth to the Four-teenth Century)在1925年已出版],或者是從西方學成歸來的留學生(如梁思成、王子云等),他們正是借用西方的“雕塑”概念這一“眼鏡”來“發現”中國“雕塑”的。20世紀以來,“雕塑史”(包括各種“美術史”中的“雕塑”章節)的書寫正是以現代“雕塑”概念為核心的,美術史家在向讀者介紹傳統雕塑的同時,已經把作為“造型藝術”的“雕塑”概念灌輸給了讀者。
巫鴻在他的論文《九鼎傳說與中國古代美術的“紀念碑性”》中意在明確一種與西方的“紀念碑性”不同的、屬于中國封建社會的“紀念碑性”。從他的努力中,可以感覺到更深層的問題:對于中國傳統藝術品的理解,是否可以完全套用西方的闡釋體系?是否由于西方雕塑實踐的介入,西方“雕塑”概念的引入,中國傳統雕塑的氣脈被中斷了?
民國雕塑如此,建國后傳入中國的蘇聯雕塑體系,改革開放以來的當代雕塑創作以及闡釋體系,無不與上述現象類似,中國雕塑界在思考“繼承傳統”問題的時候,看似順理成章的現當代雕塑之“理”,正是首先需要反思的對象。
二、新疾:被抽象化、符號化的“傳統”
(1)對“傳統”的抽象化解讀
參加“繼古開今”單元的研討會,聽到諸多與會者的發言,對“傳統”的抽象化解讀在兩個層面上展開:
一是對整個中國傳統文化的抽象化解讀,將“傳統”抽象化、神秘化,而沒有能力將其歷史化、客觀化。無疑,歷史傳統是宏大和豐富的,但經歷20世紀幾次文化革命(傳統科舉制度的終結、五四運動、白話文運動、簡化字的出現、文革等等),作為傳統文化主要載體的古代文獻與當代讀書人之間的距離日益擴大。由此,在許多人的心目中,“傳統”成為可望而不可及的神秘對象。對在無力靠近“傳統”的情況下,諸多發言者匍匐于“傳統”腳下,將傳統神化,忘記了任何傳統都是具體歷史語境的產物,“厚古”未必需要“薄今”,更不需要貶低自己的反思能力,籠統地在“中華五千年文明”面前自我詆毀。也不需要將“傳統”抽象化為“四書五經”一類的簡單指代。
二是對“傳統雕塑”進行抽象化解讀,談到中國傳統雕塑,很多與會者沉迷于對秦、漢、唐雕塑成就的分析與肯定上。源自西方現代主義藝術的“藝術自律”被諸多與會者視為中國古代雕塑的特性,與會者以面對藝術品的凝視眼光聚焦于古代雕塑作品,并對古代“雕塑家”做出基于其藝術成就上的贊賞。其分析的前提,就是將這些作品視為“藝術作品”,而忘記了這些“作品”的創作者的具體身份(工匠)以及這些“作品”當時的具體功用。無法將傳統雕塑歷史化,“繼承”會變成“驢唇對馬嘴”的一廂情愿。
(2)對傳統題材的符號化借用
對歷史抽象化的簡單理解必然會導致當下繼承傳統的膚淺化,這集中表現在雕塑創作中對傳統題材的符號化借用。似乎表現一位古代名人,比如堯、舜、禹、李白、杜甫等等歷史名人,就完成了古今雕塑的傳承問題,這無疑把古代雕塑傳統的繼承問題極度簡單化了。關于這一問題,以往已有多位學者進行了關注,在此就不再贅述。
針對上述問題,與會者(宋偉光、張峰、盛葳)從不同角度出發發表了批評意見,反映了理論界以及藝術家對這一問題的警覺以及不同認識。作為一種藝術形式,雕塑在繼承傳統的問題上有很多特殊之處。既往理論需要遭受時下的反思和清理,惟其如此,才能使雕塑創作的實踐不至于流于表面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