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曾經暗了暗

木 棉

中招放榜的那天，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出校園大門的，周圍很多同學、老師的臉都幻化成模糊的影子，他們的笑聲和言語也仿佛和我隔著十萬八千里。我只知道。我落榜了。

沒錯，是我，這個心性要強的女孩。我記得很清楚，中考前的那天，同桌唐曉娜問我準備好了嗎。我信心十足地回答：那是當然的。唐曉娜很羨慕地看著我，眼神中甚至帶著嫉妒。她不過是一個成績平平的女生，而我，成績總在前十名。

可生活總喜歡在你得意忘形的時候給你一個玩笑，把飄忽忽的你瞬間打回原形。我沒考上一高。成績平凡的唐曉娜則靠著不錯的發揮擠進了一高的錄取線。

上榜的同學聚在一起。談論著一高的美麗，憧憬著豐富多彩的高中生活。我遠遠看著，心中五味雜陳。

我沒有回家，漫無目的地跑著，試圖通過身體的疲倦來舒緩心中的痛苦。我跑到了東城區，那是有著網吧一條街和很多小電影院的地方。以前，我是從來不去那里的，因為老師和家長都告誡過，那里風氣差。很多和我一般大的孩子，不學無術，無所事事。

我看到很多人。也就十五六歲的樣子，三三兩兩站在路邊。女生穿著緊身的背心和短裙，男生染著黃色的頭發，耳朵上還戴著巨大的耳環。他們沒有一個人背書包，手上也不拿一本書。相反，他們拉著手，勾著肩膀，臉上還有著捉摸不定的笑。

忽然之間，很羨慕他們。一樣的年齡，為何他們不用早起晚睡，披星戴月，不用寫無休無止的方程式和令人頭疼的作文?他們的生活多瀟灑啊，就好像我在電影上看到的那樣。散步、逛街、看電影、手指上帶著稀奇古怪的戒指、女生嘴上涂上鮮亮的唇彩……

我低頭看看自己，黑色和藏藍相間的校服，腳上是白色的帆布鞋。就好像丑小鴨突然闖進了不屬于自己的世界，帶著惶恐，緊張，還有一點點期待。期待什么呢，我說不清，也許是和過往生活絲毫不同的新鮮體驗吧。

正想著，那邊的男生注意到我了。他們看著我，有一個還對我吹起了口哨。我低了頭，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一個男生走過來，他個子很高，前額的劉海染成了棕色。他沖我笑笑：喂，過來啊，一起玩。我正在猶豫要不要理他，另一個女生過來了。她涂著很重的眼影，打了腮紅。她笑嘻嘻地把一個冰淇淋塞我手里：我請客，別客氣。

我看著她的笑臉和旁邊那個高大帥氣的男生，心想，他們看上去不壞呀，他們很和善，也親近。老師和家長的話，多半是嚇唬人的。

落榜的失意和對他們的羨慕讓我一下子把這幫人當作朋友了。我跟著他們，吃著零食，聊著天。他們估計是沒怎么上學，對我說的一些很簡單的知識都感到好奇，不時附和我，直說我聰明。在同學面前失去的尊嚴在這里找回了，我的自卑一下子轉成了自負。我又找到了那種飄飄然的感覺。嗯，真好。

等到我說得口干舌燥，才發現已是6點半了，我早該回去了。可是那個高個子男生卻提議去網吧，我剛開口說不，就被另一個女生攔住了。他們推搡著我，嘴里說著：去玩玩嘛，去呀。我慌張地躲開涂著鮮紅指甲油的女生的手，支支吾吾說不出一句話。那些人看我窘迫的樣子，都樂得大笑。

一瞬間，我覺得周圍人的臉，變得陌生，他們的笑，模糊而曖昧，他們的聲音，帶著壞壞的味道。我有些害怕，我想跑。

我用力推開一個女生，她穿著高跟鞋的腳失去了重心，崴了腳。女生夸張地喊疼，一邊靠在一個胖男生身上。那個胖子走上來。二話不說，伸手拉我的校服。刷的一聲，上衣的拉鏈被拉開了，我的心，因為恐懼而猛烈地跳動。

天空突然暗下來，濃黑的云瞬間覆蓋了所有的藍色，路燈沒有亮，所有的人，都隱入了蒼涼的夜晚。驚慌、恐懼、后悔、無助，所有的情緒交織在一起，匯成我眼睛里的淚水。我沒有紙巾，也不敢動，淚就那么流著，從眼角到嘴角。

我想我是走不掉了，我突然覺得學校那么美。同學那么好。那個唐曉娜，好像在沖我微笑，一種純真的和善的笑。

我抹了一把眼淚，視線漸漸清晰，真的啊，唐曉娜就站在我面前，旁邊還有我的哥哥。他正沖著那幫人說：臭小子，快點滾。下次看到你們，一定饒不了你們。那幫人不敢言語，悻悻地離開了。

因為緊張和焦慮，我竟不知道唐曉娜和哥哥什么時候來的!我趴在唐曉娜肩上，好像擁抱一個失而復得的親人。

哥哥說。是唐曉娜看我今天郁郁寡歡，怕我出事，就跟在我后面。她看到我和那幫混混在一起，心里著急，也不敢獨自行動，就回去找救兵了。幸好，我們來得及時。

我沒有說話，拉著唐曉娜的手，默默往回走。到家的時候，她說了句：我在一高等著你。

第二年放榜時候，我看到自己的名字，端正地寫在紅喜報上。而那些落榜生，孤單地站在角落，臉上寫著茫然。

我的心，突然有些不合時宜的疼痛。我想起了那個因為一次失敗而放縱自己，以及那個夾雜著迷茫和驚慌的傍晚。

那個傍晚。天空曾經暗了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