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明尚
[摘要]世界上迄今為止大約有30多個國家從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型、轉軌或過渡。中國也已進入前所未有的社會經濟轉型期。鑒于轉型期所特有的鮮明的階段性、變異性或過程性質,把握轉軌型經濟學及其方法論尤為重要。盡管對中國轉軌績效的評價各執一詞,但30年的實踐經驗和轉軌業績,充分顯示了中國改革開放的正確性和社會經濟形態的成功轉型,即以最小的社會經濟轉軌成本,又好又快地促成中國轉軌型社會經濟形態的重大轉折和科學發展。
[關鍵詞]社會經濟形態;轉型;轉軌經濟學;轉軌方法論
[中圖分類號]F12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2674(2009)05-0050-04
我們這個時代正處于一個具有過渡和轉型特征的歷史大轉折時期,造就了世界各國社會經濟形態的特殊性,其特殊性主要在于各個資本主義或者社會主義紛紛卷進或者曳入轉軌、轉型、轉折、過渡、改革、變革或調整階段,無一例外。與全球社會經濟發展正處于結構性轉型過程相契合,中國也已進人前所未有的大氣磅礴的社會經濟轉型期,面臨著人類歷史上最為巨大的轉型任務和歷史使命。30年的實踐經驗和轉軌業績充分顯示了中國改革開放的正確性和社會經濟形態的成功轉型,即以最小的社會經濟轉軌成本,又好又快地促成中國轉軌型社會經濟形態的重大轉折和科學發展。
“經濟轉型”是前蘇聯政治家和理論家布哈林最早使用的概念。蘭格在20世紀20~30年代推出的蘭格模式及其試錯法實際上展露了轉型經濟學的萌芽。1989年以后,轉型(軌)經濟學、過渡經濟學應運而生,其代表人物有美國學者斯蒂格里茲、兼容學派或市場社會主義流派、西伯利亞改革學派,以及一批敢于創新的前東歐經濟學家。斯蒂格里茲的貢獻是使轉軌經濟學初步體系化。應該強調指出,狹義的轉軌可界定為經濟方面的轉軌,包括經濟體制的轉軌、資源配置的轉軌和發展模式的轉軌,而西方經濟學家熱衷于包括政治制度變遷在內的廣義的轉軌。
一、關于社會經濟形態轉軌的方法論
鑒于轉型期所特有的鮮明的階段性、變異性或過程性質,正確化解路徑依賴和制度變遷的矛盾、均衡性與非均衡性的矛盾,尤其演進進程的駕馭、路徑的選擇和政策的動態設計,以及如何確定和把握歷史轉折點或者拐點,是轉軌型經濟學及其方法論必須做好的一篇大文章。
1、轉型期社會尤其發展中大國的發展,印有“摸著石頭過河流”、試錯和實驗的烙印,更具風險性和不確定性。因為既要克服前轉型期社會的路徑惰性、制度慣性或文化習性,也要創造后轉型期社會所特有的新要素;還要根據本國國情借鑒其他國家的有益經驗,并且謹慎防范制度移植、知識移植和理論移植中,可能帶來的水土不服、器官排異反應乃至誘發社會不穩定的現象。而這一次是全球危機的周期性加上轉型期所特有的不確定性,兩者的“迭加”或“雙碰頭”更加劇了風險性的強度。
2、中國轉軌期是一種特殊的社會經濟形態。其特點是:并非非此即彼,而是亦此亦彼,并且是兩者的辯證統一。因此,不能揚此抑彼。而是取其“中”致其“和”。這是中國古代樸素的辯證法的真諦,即所謂“同則不繼”、“和實生物”、“兼相愛,交相利”,以及“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而“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
3、轉型期方法論的一個重要特點,就是把握“兩個矛盾方面的共存、斗爭以及融合成一個新范疇,就是辨證運動的實質”,亦即從諸事物的對立和運動中把握統一面或同一面的原則。
辯證法告訴我們,它是關于發展或者事物一切運動的最普遍的規律的科學,亦即“關于自然、人類社會和思維的運動和發展的普遍規律的科學”:發展就是過程,“要在世界的一切過程的‘自己運動、自生發展和蓬勃生活中認識這些過程,就是把它們當作對立面的統一來認識”;發展是對立面的“斗爭”,既要“在對立面的統一中把握對立面”,又要從諸事物的對立和運動中把握統一面;辯證法“研究對立面怎樣才能夠同一,是怎樣(成為)同一的——在什么條件下它們是同一的、是相互轉化的,——為什么人們的頭腦不應該把這些對立面當作僵死的、凝固的東西,而應該當作活生生的、有條件的、活動的、互相轉化的東西?!?/p>
4、廣義唯物主義的辯證的新發展觀的精要之一,就是從屬型發展與創造型相結合、否定與肯定相結合。這里講的否定,其中包括否定之否定(可以理解為:發展似乎是重復以往的階段,但那是按照螺旋式而不是直線式在更高基礎上的重復)——“它是一個極其普遍的,因而極其廣泛地起作用的,重要的自然、歷史和思維的發展規律”——是“作為聯系環節的否定、作為發展環節的否定、是保持肯定的東西的、即沒有任何動搖、沒有任何折衷的否定”,因而是辯證法的特征和本質。所以,對舊事物、舊有機體或者前轉型社會經濟形態的具有合理性的“遺留物”、“痕跡”或“殘片”,不應該采取激進的全盤否定的方式,而應予以繼承和揚棄,使之“從屬”于自己,有機地融入新事物、新有機體或者現行轉型社會經濟形態。這是轉型期方法論的又一個重要特點,同時也是中國采取漸進式改革的哲學基礎。
5、確定事物的轉化點、轉折點、關節點、臨界點、“關節線”、中介或者中間環節以及歷史拐點,十分重要。“一切都是通過中介聯成一體,通過轉化而聯系的”,“一切差異都在中間階段融合,一切對立都經過中間環節而互相過渡,對自然觀的這種發展階段來說,舊的形而上學的思維方法就不再夠了。辯證法不知道什么絕對分明的和固定不變的界限,不知道什么無條件的普遍有效的‘非此即彼,它使固定的形而上學的差異互相過渡,除了‘非此即彼,又在適當的地方承認‘亦此亦彼,并且使對立互為中介;辯證法是唯一的、最高度地適合于自然觀的這一發展階段的思維方法?!?/p>
所以,如何確定特定的轉折點與特定的轉型期至關重要,遷一點牽一線必撼動全局。中國社會經濟形態的轉型不能畢其功于一役,作為一種有預設目標的非平衡運動的長期過程,體現為一種連續性和漸進性運動態勢,并且在其運行軌跡中必然存在著具有轉折點意義的若干標志。這種特定的轉折點也稱為“拐點”、“臨界點”、“過渡點”、“關節點”,也是“由漸變積累到發生部分質變的關鍵點”;應該盡全力尋找轉型全過程中的“質變點”及其相應的對策。
6、轉型成本的初步匡算和理論模型的建構。如果轉型成本亦即改革成本高于社會穩定成本,超出人民的承受能力,再好的目標模式也不得不放棄。轉型是很難搞實驗的(除非搞小規模的試點),因此,建構相關的理論模型進行模擬實驗就顯得很有必要。美國學者約翰·莫納高斯(John Marangos)的《轉軌經濟模式的選擇》(2004年)一書設計了一個計算公式:轉軌的社會福利=轉軌的凈收益=轉軌總收益-轉軌總成本。并且建立了世界各國改革、轉型、轉軌的五種理論模型。
7、以體制整體為研究對象的比較研究方法??茽杻?J6nos Komai)稱之為“制度范式”研究方法,并且從七個方面對其特征作了全面系統的歸納。其中包括:第一,采用“制度范式”的研究者把體制(制度)
看成一個整體,強調部分與整體之間的關系。盡管知道局部分析也是非常重要的研究方法,但是這些學者在其研究領域內基本不采用單純的局部分析方法。其二,“制度范式”特別關注的是:社會運行的基本特征是否具有特定的體制特征。換句話說,這些特征是與體制本身有關,還是源于其他環境因素(如政治領域的個人品質、日常的政治或經濟活動、一個國家的地理位置和人口分布特征)?其三,與目前主流經濟學不同的是,“制度范式”研究從一開始并不假設個人的偏好是事先決定的,它所關系的重點是社會條件和個人偏好是如何形成的,是什么塑造了處于特定位置的個人(或集體)的行為模式及相關動機。其四,“制度范式”研究的一個突出特點是比較:通過與其他體制相對應特征的比較研究來更好地理解自己的體制特征,并分析其中的異同所在。
他強調指出,每一種體制都能夠在制度內部修正其具有巨大危害的體制特征,但是它們無法完全克服并徹底消除這些體制特征,因為這些特征深深地植根于制度自身,并且具有自我復制的傾向,由此可見制度路徑依賴的根深蒂固性質以及制度改革和變遷的重要性。在他看來,“制度范式”研究第一個偉大的先驅者是馬克思,此外,還有馮·哈耶克、卡爾·博蘭尼、約瑟夫·熊彼特,盡管這些人在世界觀和政治哲學方面的觀點有很大的不同。
8、結合論。“十七大”推出的新的“十條基本經驗”亦即著名的“十個結合”,把堅持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推進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結合起來,把堅持四項基本原則同堅持改革開放結合起來,把尊重人民首創精神同加強和改善黨的領導結合起來,把堅持社會主義基本制度同發展市場經濟結合起來,把推動經濟基礎變革同推動上層建筑改革結合起來,把發展社會生產力同提高全民族文明素質結合起來,把提高效率同促進社會公平結合起來,把堅持獨立自主同參與經濟全球化結合起來,把促進改革發展同保持社會穩定結合起來,把推進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事業同推進黨的建設新的偉大工程結合起來。以上前三條是基礎,揭示了我國改革開放取得成功的關鍵和根本。改革開放以來,我們取得一切成績和進步的根本原因,歸結起來就是:開辟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形成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而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最根本的就是要堅持這條道路和這個理論體系。后者就是包括鄧小平理論、“三個代表重要思想以及科學發展觀等重大戰略思想在內的科學理論體系。
著名的“十個結合”,對28年改革開放和轉型期的實踐經驗做出了新的理論概括,并且體現了轉軌期社會經濟形態的方法論的精髓,遵循了從諸事物的對立和運動中把握統一面或同一面的原則,符合關于從屬型發展與創造型發展相結合、否定與肯定相結合的新發展觀的要求,吸取了中國先秦哲學“和實生物”的精華,從而達到“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的境地。
二、對中國轉軌的不同評價
綜而觀之,國外學者對于中國轉軌有三類評價。第一種是積極的評價。其代表人物諾蘭、斯蒂格利茨、后凱恩斯主義者內爾(Mark Knell)和賴德(christine Rider)、激進經濟學家大衛,科茨(David Kotz)、諾頓(Mcnillan and Naughton)和阿姆斯登(Alice H.Amsden)等。
國外學者例如被視為“國家主義者”的英國學者彼得·諾蘭(Peter Nolan)和美國的韋茨曼(Weitz~man)教授在比較了世界各國轉軌的成敗得失之后,頗為不解地提出了“中國高速增長之迷”并力圖加以破解。在他們看來,中國成功轉軌有五大原因,主要點在于:中國政治與經濟的相互作用是經濟轉軌能否成功的重要決定因素,在改革過程中必須有一個強有力的、將國家整體利益置于既得利益群體之上的政府。值得一提的是,諾蘭評述了五種關于中國發展道路的不同觀點。第一種觀點認為中國應該走向“原始資本主義積累”。他們經常以明治時代的日本以及近期的韓國等作為中國應實行“原始資本主義積累”的例證。第二種觀點認為中國應該走向“民主與自由市場”,應該“走上美國之路”。第三種觀點認為中國應該退回到計劃經濟時代。第四種觀點認為中國應該“利用過去服務現在”。第五種觀點是諾蘭的觀點,他主張中國未來應選擇政府與市場之間的一種極具創造性、共生的相互關系的“第三條道路”。
他們對中國的漸進式改革持肯定態度,而對激進式改革中快速的市場化和私有化方案大多持批評立場。并且明確指出,中國的改革與發展戰略應該是一種與新自由主義政策相反的國家指導下的轉型戰略(大衛·科茨語)。在西方有識之士看來,中國不是一個“另類”國家,而是一個其轉軌模式和發展路徑具有普遍性的國家;英國學者舒亞·庫珀·拉莫把“中國經驗”、“中國發展方式”、“中國模式”、“中國世紀”或“中國道路”概括為“北京共識”。
第二種評價是認為我們在搞市場社會主義。他們把馬克思打扮成為半截子市場社會主義者;并且認為中國在搞“中國特色市場社會主義”的大實驗。美國學者勞勒(J.Lawler)、穆爾(S.Moore)和施韋卡特(David Schweickart)是持這種觀點的代表人物。對這種觀點我們不敢茍同。
第三種評價者發出截然不同的聲音。一種是勸導性意見。以研究轉軌問題著稱的匈牙利學者科爾內(Janos Komai)認為,政治體制改革是向市場經濟過渡的核心,經濟轉型的首要問題是政治而不是經濟;因為只有政治轉軌方面的“基礎性特征”變革成功了,屬于經濟機制變革方面的“非基礎性特征”才有實現的可能性。這是一個典型的政治轉軌決定經濟轉軌的研究模式。科爾內后來推出“后社會主義轉軌”這一概念,并把社會主義國家的歷史劃分為三大階段:第一個階段是指社會主義從資本主義體制內誕生后一直到建立起穩定的社會主義體制;第二個階段稱之為“經典社會主義體制”;第三個階段是改革階段,即“后社會主義轉軌”階段,改革的目的是進行體制的自我更新。公共選擇學派創始人布坎南(James M.Buchanan)關注立憲政治,指出,市場制度的有效運轉依賴于能促進自由交易的制度結構和能適應并按照市場理念行動的個人。薩克斯等人則認為,憲政改革是中國進一步改革的關鍵,轉軌的核心是憲政規則的大規模改變,只有憲政制度的轉軌才是改革成敗的最終標志。
另一種是否定性意見。休克療法的制定者薩克斯堅持認為,實行徹底的自由化路線是正確的轉軌路徑。中國成功然而十分有限的成功主要得益于一系列有利的初始條件,因而,中國的改革是一種特殊環境的產物而并不具有普遍意義。而顛覆性意見的提出者認為,中國是在搞“非自由資本主義”、中國專制或權威資本主義、中國特色資本主義、權貴資本主義。美國前國務卿賴斯把中國的發展模式稱為“專制資本主義”。她間接否定了“北京模式”的榜樣性質,否定了“中國國情特殊論”,堅持美國關于選舉、言論和信仰自由的價值觀和制度安排具有各國效仿的普世價值。其實,否定“中國國情特殊論”,如同否定美國人引以自豪的“美國國情特殊論”——具有源自歐洲而又有自己獨特的自由主義市場制度、迥異于萊茵模式的美國模式、政治制衡機制和聯邦體制,以及幅員遼闊、橫跨兩大洋的移民國家(Melting Pot)。
新布達佩斯學派就是這類顛覆性評價者之中的突出代表。這一學派打著“轉型社會學”的學術旗幟,認為社會轉型就是自20世紀后20年開始的原社會主義國家的變革過程,特別是與市場轉軌(market tran.sition)相伴隨的社會轉變(social transformation)過程;還認為必須區分兩種社會轉型或者“兩次大轉變”,即西歐社會從封建主義向資本主義的轉變可以被稱為第一次大轉變,而自20世紀后期開始的中國、前蘇聯東歐等國家的社會轉變,則可以稱之為第二次大轉變,或稱“后共產主義的大轉變”。在他們看來,這種轉型國家的社會轉變可以劃分不同類型,即“自下建立的資本主義”(東亞國家包括中國和越南)、“自上建立的資本主義”(東歐國家包括俄羅斯)、“由外到里建立的資本主義”(中歐國家);而中國的社會轉型的實質被歸結為向資本主義轉變,尤其向“權貴資本主義”或“裙帶資本主義”、“權力資本經濟”、政治資本主義轉變。
無庸置疑,上述這些觀點是十分荒謬、不值一駁的。與中國成功的轉軌相比較,俄羅斯的經濟轉型是失敗的。拉丁美洲的20世紀80年代被稱為“失去的十年”?,F在拉美迎來的是“又一個失去的十年”。日本的發展模式不盡如人意,應該盡快轉型。中國特色的轉軌型社會經濟形態經歷了長達30年的艱苦而輝煌的歷程,取得了世人矚目的驕人業績。我國經濟從一度瀕于崩潰的邊緣發展到總量躍至世界第三、進出口總額位居世界第三,人民生活從溫飽不足發展到總體小康,農村貧困人口從兩億五千多萬減少到兩千多萬,政治建設、文化建設、社會建設取得舉世矚目的成就,從而充分顯示了改革開放的正確性和社會經濟形態的成功轉型,以及中國特色的轉軌型社會經濟形態的優越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