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駢字分箋》的辭書學意義

鄧春琴

摘要清程際盛的《駢字分箋》是雅書的一種，搜羅了769個雙音節詞目，再引用古籍原文或注疏資料對其中的詞素加以辨析，這對義類詞典的編寫無疑有重要啟示，同時，對復音詞形成的研究也有重要意義。本文從現代辭書學的角度去考察它的特點和貢獻，希望能對現代辭典的編纂有所啟發。

關鍵詞程際盛駢字分箋復音詞辭書學

程際盛，生卒年不詳，約為清乾隆嘉慶年間入，原名炎，字煥若(或作免若)，號東冶，生于江蘇長洲(今江蘇吳縣)。先向同鄉沈德潛學詩，繼專經學。清乾隆四十五年(公元1780年)進士，授內閣中書，官至湖廣道監察御史。著有《續方言補正》二卷、《說文古語考》二卷、《說文引經考》二十卷、《古韻異同》一卷、《駢字分箋》二卷等多種小學類著作。程氏學識淵博，治學以尊經典為重，不輕改一字，體現了乾嘉時期樸實無華的治學風格。

辭書中收錄復音詞詞目，在《爾雅》中已存在，其后張揖的《廣雅》、慧琳的《一切經音義》、明朱謀埭的《駢雅》、清張廷玉等的《駢字類編》等辭書也都收有復音詞，這些辭書收錄詞目各有特點，其中后兩種收錄的詞目較多。但《駢字類編》雖收列雙音節復音詞，然僅引古籍用例而不釋義?！恶壯拧穬H釋整個復音詞的意義，對其中的詞素不加辨析。程際盛撰《駢字分箋》，收錄了769個雙音節詞目，所取詞目和釋義都取自古籍原文或注疏資料，正文分為上下兩卷，大體根據雅書體例——以“事類”排列。此書重在將雙音節詞目中的單字加以區別解釋。這對于義類詞典的編寫、復音詞的辨析、形成以及深入理解漢語詞義有著重要的意義。本文試對《駢字分箋》加以剖析，揭示它對我國辭書學作出的貢獻。

一、以漢語特有的“駢字”名稱收訶

1“駢字”的概念

程氏在《駢字分箋·序》中說：“‘駢字者何?……比其類，合兩字而部居，故日駢字也。”可見，程氏收詞側重于意義的成對性，因而書中駢字基本上是今天所稱的同義、近義、反義的聯合式雙音節詞。

上古漢語中單音節的“字”作為“詞”使用占絕對優勢，但從先秦起就有向雙音節連用發展的趨勢。根據漢語的特點，這種合二字連用的現象就被稱為“駢字”。對駢字的認識，強調了兩個音節的結構形式，所以涉及駢字的辭典不僅收有現代語法學的雙音節合成詞，也收有雙音節的單純詞(如聯綿詞)，還收有部分雙音節詞組。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是我國古代語言學家對漢語這種結構形式的一種合乎實際的認識。要研究“駢字”，也就側重研究在這種形式下的語義闡釋了。

2所收“駢字”的表現形式

程際盛搜羅先秦兩漢時期古籍中有依據、可以“分箋”的“駢字”769個。用現代語言學考察，769個“駢字”包括少量的聯綿詞和部分雙音節詞組，剩下的絕大多數“駢字”就是聯合式雙音節合成詞。這些聯合式雙音節合成詞的意義概括性強，涵蓋范圍寬，具有準確的表義功能，因此也具有極強的生命力，其中很多聯合式雙音節合成詞被沿用至今。我們從中可以看到聯合式雙音節合成詞的逐漸發展與繼承。在《駢字分箋》中，名詞性雙音節詞占絕大多數。該書所收聯合式雙音節合成詞的組成主要有以下幾種類型：

(1)聯合同義語素

同義語素指構成雙音詞的兩個語素有相同或相近的義位。就雙音節所構成的詞義而言，兩個語素在這一意義上是同義詞，但每個語素又有細微的區別。如：

名詞類：

賦稅：斂財日賦，斂谷日稅?！都本推?/p>

苑囿：大日苑，小日囿?！秴问洗呵铩ど餍　纷?/p>

智慧：大而知之之謂智，小而察之之謂慧。《孟子·公孫丑上》疏。深知禍榍謂之智……亟見窕察謂之慧?！缎聲穭釉~類：

恭敬：內日恭，外日敬?！稌は塘x四篇》疏(按：文在今《書·咸有一德》疏中)。恭在貌，敬在心?！稌o逸》疏

奔走：中庭謂之走，大路謂之奔?！稜栄拧め寣m》

負擔：背日負，肩曰擔。《楚辭·哀時命》注

這類雙音詞，一般是兩個意義相同或相近的語素在原有的意義上逐漸形成一個穩定的詞義，兩個語素之間有相互補充制約的關系。

(2)聯合相類語素

相類語素指構成雙音詞的兩個語素的意義相關。它們都屬于同一個類概念下的種概念，雙音詞的意義可以代指另一個與之有關的事物，有的雙音化后產生出新的比喻義。如：

社稷：社者，土地之主。稷者，五谷之長?！讹L俗通》

糟粕：酒滓日糟，浮米日粕?！缎⒔洝ば颉肥?/p>

尋常：八尺為尋，倍尋為常?！吨芏Y·廬人》注

此類詞的兩個語素具有不同的義位，但意義所指相關聯，可以類近連用為雙音節詞，而意義常有變化。社稷，代指國家；糟粕，比喻粗劣無價值的東西；尋常，喻指普通、平常。

(3)聯合相反語素

相反語素指構成雙音詞的兩個語素的意義相反。兩個語素雖然意義相反有別，但構成新詞后，就具有了新的詞義。如：

生死：象形而發謂之生，化窮數盡謂之死。《大戴禮》。生，人之始也；死，人之終也。《荀子·禮論篇》

消息：消，削也，減削也；息，塞也，塞滿也。《釋名》

買賣：出日賣，人日買。《急就篇》

生死，本是生存死亡相反的狀況，常喻指同生共死的一生；消息，本指消長、盛衰，引申指信息；買賣，本是相反的兩種商業行為，泛指一切經商行為。

上述三種構詞格式，是后來漢語雙音詞的重要構詞方式。

二、釋義注重言之有據，不輕意加以己意

1釋義的方式

程氏《駢字分箋·序》云：“‘分箋者何?《易·系辭》：‘物以群分。《玉篇》：‘分，隔也；又半也；又均也?！蹲至帧分^：‘記識其事，特稱為箋也。故曰分箋也?！泵鞔_“分箋”就是對其中的詞素進行分別解釋。

漢語單音節詞向雙音節詞發展，形成“駢字”之后，其整體意義表現為：新詞大體相當于兩個詞素意義之和，是一種“渾言無別”的現象，如“賦稅”、“恭敬”等；也有的不再是構成成分的本義，而是引申出一個全新的意義，如“社稷”、“消息”等。程際盛的《駢字分箋》的釋義并未對這些“駢字”的意義加以全面解釋，更未對其新義加以說明，僅僅對詞素意義進行“分箋”，而且基本不用自己的話來說，而是以一種“言之有據”的方式進行箋注，這種設計是前所未有的，就是當代也還沒有這種專門的辭典。

2釋義的價值

從程際盛在《駢字分箋》中所收錄的雙音節詞目來觀察，可見他特別注意到了聯合式雙音節詞在漢語中的地位和作用。這些詞語大部分產生于秦漢之際，后世沿用至今，而詞義和用法都發生了程度不同的變化。通過考釋，大致展示了這些詞語意義發展演變的脈胳，為漢語雙音詞的深入研究提供了較為豐富的第一手資料。這對于研究古漢語雙音詞的產生、結構形式、發展演變和現代雙音節詞的大量產生有著極重要的語言學價值。

三、辭典學意義

此前，漢語辭典大多以單字形式為主編纂，以收詞為主的雅書類也只將同義詞、近義詞羅列在一起加以簡單解釋。對于不斷增多的“駢字”，并不作為主要收錄對象，也沒有分析它們之間的差別，更談不上深入分析與研究，這就使得某些詞語的確切含義難以讓人透徹了解?，F代出版的一些義類詞典，如部分“同義詞典”，也主要是對意義相同、相近的不同復音詞加以區別；對這些“駢字”，比較注重詞目的新義。現代詞匯學則重在從構詞學的角度去看這些“駢字”的結構形式，少有關心“駢字”構成成分的意義區別，更沒有對雙音詞中構成成分加以辨析的專門辭典。程氏的《駢字分箋》以辭典的形式考察了769個雙音節詞目，我們從中可以發現其對現代辭典的編纂具有重要意義。

1《駢字分箋》的借鑒意義

“駢字”的稱呼對現代辭典的收詞具有重要意義。過去人們常常指責某部詞典誤將詞組甚至短語都收錄了，認為既是“詞典”，就應當只收錄現代意義的“詞”。對一些實在回避不了的“駢字”，《現代漢語詞典》采用了“離合詞”的說法。根據各種辭典的編寫宗旨和特點，那些設計自然無可非議。但用“駢字”的稱呼去觀察漢語言，似乎包容性更強些，也可以更好地為使用者服務，而避免“詞”或“詞組”劃分不清的煩惱。

清代學者們嚴謹的治學態度值得我們今天的辭書編纂者們借鑒學習?！恶壸址止{》所取詞目和釋義都取自古籍原文或注疏資料，不輕改一字，全書都表現出“言之有據”的態度，這給我們今天在辭典的釋義、引例方面做了好榜樣。

將一個個詞語作為整體列為詞目，它已具現代辭典的雛形，也為后世辭書匯集和解釋雙音詞的體例提供了一定的借鑒。

當然，《駢字分箋》收詞范圍太窄，釋義太簡，出處不準、不詳，征引古籍名稱不統一，依類編排無索引而不便于檢索等不足之處，也是我們現在編辭典應當引以為戒的。

2對現代義類辭典編纂的啟示

《駢字分箋》注重“駢字”構成的兩個單音語素之間的意義差別，準確地描述了一些同義連用、類義連用和反義連用語素之間的細微差別。如果借鑒程氏給我們的啟示，設計一部盡可能收錄這類“駢字”(詞或詞組)并進行“分箋”的辭典，按義分類加以辨析，將有利于了解和研究漢語雙音詞的形成和發展，也有利于深入了解它們的意義來源和在現代漢語中的準確運用。

《駢字分箋》獨辟蹊徑的編纂思路，為后世的詞典編纂提供了指導和借鑒，對義類辨析詞典的編纂尤具重要借鑒意義?！恶壸址止{》的問世，豐富了我國辭書史林，也壯大了“雅學”系列，具有獨特的辭書學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