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德云
放下電話,老周還在發愣,坐在椅子上,眼珠子盯著墻角,一動不動的。
最近兩個月,老周經常這樣發愣,特別是接到吳鄉長的電話以后,眼珠子就不會動了,總是盯著墻角發呆。
吳鄉長是鄉里分管信訪工作的副鄉長,但習慣上大家都叫他吳鄉長。減掉了一個“副”字,增加了一份尊重。
最近兩個月,吳鄉長經常給老周打電話。有時三天兩頭打一次,有時每星期打一次。內容大致都是相同的。吳鄉長說:“是老周么?”老周說:“是,是我?!眳青l長笑了:“老周,忙啥呢?”老周說:“不忙,不忙啥?!眳青l長說:“那好,我請你喝酒。在家等著啊,我派車接你。”
吳鄉長一而再再而三請老周喝酒,這正是讓老周心里納悶的地方。為啥呢?沒有理由啊。一個鄉長,一個種地的農民,也不是三桿子能打得著的親戚,唉,老周琢磨不透,實在是琢磨不透哇。
老周是兩個月以前才認識吳鄉長的。鄉里修了一條路,占用了老周的蔬菜大棚,老周對經濟補償數額有些不同意見,找吳鄉長反映一下也在情理之中。吳鄉長對老周很熱情,再三表示,對老周的想法和要求,鄉里一定會慎重考慮的。吳鄉長請老周放心,這件事反映到他吳鄉長的耳朵里,就算是到頭了,誰都不要再找了。吳鄉長說:“老周,就算你找了縣長,找了市長,到頭來還不是鄉里來解決你的問題?”老周想了想,點點頭。吳鄉長說得沒錯,道理明擺著嘛。吳鄉長說:“老周,那就讓我來辦吧,好不好?”老周想了想,說:“好!”
老周認識吳鄉長的當天,吳鄉長就請老周喝酒了。在鎮上最好的酒店。吳鄉長很能喝,也很健談。幾杯酒下肚,兩個人就變成朋友般的關系了。老周的感覺很好,覺得吳鄉長這人,實在,沒有官架子,值得信賴??蛇@酒一頓一頓地喝下來,老周心里漸漸不踏實了。他覺得不好,很不好,可究竟怎么“不好”呢?又說不上來。絞盡腦汁還是說不上來。鬧心了。有那么兩次,兩個人喝完酒,老周提出要結賬,吳鄉長大手一揮,一句話就把老周的念頭噎回去了。吳鄉長噴著滿嘴的酒氣對老周說:“你結賬?你一年才掙幾個錢?”
老周暗地里記下了一筆賬,兩個月里,吳鄉長已經請他喝了十三次酒了,加上這一次,就是十四次了。太多了。實在是太多了。他老周擔不起這個人情啊。
走出家門的時候,老周已經在心里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告訴吳鄉長,這酒,不能再喝了,千萬千萬不能再喝了。
跟往常一樣,還是在鎮上最好的那家酒店。老周進了包間,看見吳鄉長把酒菜都點好了。吳鄉長滿臉喜色,端起酒杯對老周說:“今天是今年的最后一天,我很高興,咱倆要好好喝一喝?!?/p>
老周知道今天是今年的最后一天,明天就是元旦嘛,可他不明白吳鄉長為啥這樣高興。管它為啥高興呢,只要高興就好。老周端起酒杯,模仿吳鄉長的動作,一仰脖,干了。
吳鄉長說:“老周,來,再干一杯。”
一仰脖,都干了。
老周覺得不過意,主動提出敬吳鄉長一杯。兩個人笑瞇瞇的又干了一杯。
三杯酒下肚,吳鄉長的話里就有了幾分酒意。吳鄉長說:“老周,謝謝你對我工作的支持。”
老周沒聽懂吳鄉長的話,瞅著吳鄉長,眼皮翻個不停。吳鄉長說:“老周,這兩個月,你沒有越級上訪是不是?”
老周點點頭。他的確沒有越級上訪。吳鄉長跟他掏了心窩子,他怎么能把吳鄉長的話當成耳旁風呢?
吳鄉長說:“這就是你對我工作的支持!”
吳鄉長的話其實還是沒有說透。他的意思是,如果老周越級上訪,鄉里就拿不到十幾萬的“社會穩定獎”。十幾萬,看起來不多,可對一個貧困鄉來說,也是一筆不小的收入。但這話,他不能對老周明說。作為一個鄉級領導,這點分寸他還是有的。
老周還在犯糊涂,瞅著吳鄉長,眼皮翻個不停。
吳鄉長打了聲哈哈,很快轉移了話題。吳鄉長說:“老周,說實話,你的問題,根本就解決不了?!?/p>
老周身子一顫,眼睛瞪得溜圓。
吳鄉長說:“不過,換一個角度,也許還有辦法?!?/p>
老周想了想說:“吳鄉長,只要能解決,你換幾個角度都行?!?/p>
吳鄉長笑了,說:“那好吧,鄉里從扶貧的角度,給你五千元錢,但你要答應一個條件,從此不再上訪。”
老周說:“吳鄉長,你也要答應我一個條件,答應了,我就永遠不上訪。”
吳鄉長說:“什么條件?”
老周說:“吳鄉長,你以后不要再請我喝酒了,好不好?”
兩個人都被對方的坦誠所感動,很快就達成了協議。感謝的話不說了,都在酒里嘛。你一杯我一杯輪流敬酒,都喝大了,醉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