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的粽子

金文吉

那年的春節特別冷。

爹的癆病又重了，肺就像一個風箱，整天絲絲拉拉地響，還咳個不停。一大早，娘把最后一碗湯藥端給爹，說藥沒了。

爹說，沒了就沒了，不吃了。娘說，可米也要沒了。爹說，買呀。娘說，家里的那點錢可不敢動了，老大下半學期的學費還沒著落呢，再說老二都九歲了，也該上學了。

娘說的老二是我，老大是我哥，比我大兩歲。

爹說，那先借點吧。

該借的都借過了，再借，我張不開嘴。娘低著頭說。

你個老娘們去礦上，那我這臉往哪擱？

我們都知道娘去不了礦上，礦上腿腳好的女人都不愿意用，何況娘是跛足。

爹將旱煙袋在炕沿上使勁一磕，煙絲和煙灰就散落出來，像一串美麗的焰火。爹用一根麻繩將那件破皮襖扎緊，把旱煙袋在麻繩里一別，掀開門簾上工去了。

寒風夾著雪花卷進來，寒氣涼入骨髓。娘掩上屋門對我們喊，別焐被窩了，都起來。

晨光里，我和哥拿著糞筐和糞叉上路了，他向東，我向西，開始去完成每天早晨拾滿一筐糞的任務。

那個冬天真的很漫長，娘從姥姥家借了些米回來，艱難地打發著日子，只是家里的粥越來越稀，爹的咳越來越重。

春來了，天暖了，野菜也遍地冒了出來，時間的腳步好像一下子加快了。春日里，娘帶著我們將拾回的糞肥灑在自留地里，然后播下種子。太陽暖暖地照著，空氣里滿是泥土的芬芳，讓人對收獲充滿期待。

一年一度的端午節終于近了。

那次爹回來，娘等我們睡下后，小聲對爹說，今年端午，我要裹幾個粽子。爹說，可不敢排場，做點干飯就是了。娘說，我答應孩子了，就得裹。爹只說了一個字，敢！就將脊背給了娘。

說到粽子，讓我又憶起了上一年的端午。

那天，小肥子，就是對門村長家的小胖，拎著粽子找我們玩，他對著口水直流的我說，你讓我當馬騎，我就給你一個粽子。最終我答應了，還扯上哥也讓他騎了。

我和哥躲在柴草垛后面品嘗美食的時候，被娘發現了。我怕疼，在娘的雞毛撣子面前，我只能招供。娘讓我們認錯。哥咬著牙，不認。娘在打斷了雞毛撣子后，摟著我們哭了。娘說，明年端午，我一定給你們裹粽子吃。

在我向哥報告端午節我們可能沒有粽子吃的情報的時候，小肥子又湊過來，說，今年還想吃粽子不？哥說，你想吃粽子，還是想揍他？我堅定地說，揍他。小肥子在被我和哥揍了一頓后，被迫發誓不告訴老師和家長。

盡管我們對那年的端午已經沒有任何憧憬，但節日還是如期而至。沒想到的是，娘真的給我們裹粽子了。粽子雖然只有八個，但我們的心還是樂開了花。

中午，爹回來了，爹黑著一張臉，一言不發。我趕緊接過爹的工具，哥也飛快地給爹打來了洗臉水。

娘搓著手，正想說些什么，驀地一個女人的聲音得意洋洋地從門縫鉆進來，“小胖，粽子熟了，快回來吃呀！”

娘一下來了精神，仿佛忘記了什么重大的事情，急切地對我說，二兒，快，快去把門打開。門開了，母親用雙手圍成喇叭狀，連續叫著哥和我的名字：“粽子熟了，快回家吃粽子呀！”娘的聲音第一次這樣嘹亮而悠長。

爹說，孩子在家呢，喊啥？賤！娘詭異地笑了，那笑如一縷明媚的陽光。

娘沒理會爹，挺了挺常年佝僂的腰板，弄堂里再次響起了她悠長的吆喝聲。

爹要上工了，撕扯了半天，娘還是在爹的口袋里塞了兩個粽子。

中午，我和哥各吃了兩個粽子。晚上，我和哥的碗里又各自有了兩個粽子。

問娘。娘說，俺家的碗是聚寶盆，會自己長粽子。

問爹。爹說，吃就是了，哪那么多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