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餃子

孟　醒

地震發生時,老曹正被朋友老朱逼著灌下一大杯白酒。放下杯子,突然感覺身體變成了一只晃動的鐘擺,搖得眼發黑頭發暈,差點就坐到了地板上。老曹使勁晃晃腦袋,說:“這酒勁真大呀!”老朱說:“你小子這回服了吧?”

等弄明白是汶川發生了大地震時,兩人面面相覷,酒意頓時如長了翅膀的小鳥,飛得蹤影全無。老曹酒杯一扔,騎上車子就往單位跑——老曹經歷過1998年夏天抗洪搶險和2008年南方雪災的物資搶運,根據以往的經驗判斷,此次四川發生大地震,鐵路部門肯定要擔負起搶運救災物資、運送搶險救援人員和輸送轉移傷員的重大任務,這個時候最需要人手。

老曹接到的第一個任務是帶領“搶7次”車組,將第一批救援人員輸送到震區。列車抵達廣元后,老曹又接到了新的任務:車次改為“救16次”,將300名傷員火速運往貴陽進行救治和安頓。一名名傷員被送進車廂,救16次列車立即變成了一個巨大的臨時病房。汽笛鳴響,車輪隆隆,載著一車急需救治的生命,駛向貴陽。

為了使傷員感受到親情和溫暖,幫助他們盡早走出災難的陰影,老曹對餐車提出了要求:征求每個傷員的意見,盡量滿足他們對飲食的不同需求。經過一一詢問了解,傷員們有的想吃米飯,有的想吃面條,有的想喝米粥,有的卻想吃麻辣燙……于是,餐車上有限的人手都忙得團團轉。傍晚時分,總算開始了第一輪供餐。令老曹始料不及的是,9號車廂有一個小傷員水米不嘗,任女列車員怎么哄他,他都不張嘴,也不說話。

這個小傷員,是一個七八歲左右的小男孩,救援人員將他從一座房子的廢墟中扒出來時,他已經被嚇傻了,眼神呆滯,面無表情。他是躲在一張硬木餐桌下才保全了性命,在他身邊,躺著他已經死去的爸爸媽媽。就是這個孩子,從被救出后一句話也沒說過,隨車的醫生說:“這是暫時性的語言障礙,是受到強烈刺激后留下的后遺癥,如果心理治療不合理,也許永遠都不會開口說話了。”

老曹趕到9號車廂時,看到了那個孩子。他一句話也不說,只是用蒼白的小手在桌子上反復畫一個怪模怪樣的圖形。大家辨認了半天,也不知他畫的是什么。還是女列車員心細,猜到那可能是一只餃子。

老曹松了口氣,趕緊吩咐餐車準備餃子。可餐車回話說,因為物質緊張,在廣元準備食品時并沒有配速凍餃子,甚至連面粉都沒有。聽到餐車的報告,老曹的汗頓時下來了。怎么辦?對這個可憐的孩子,如果連這點小小的愿望都不能滿足……

老曹在狹小的餐車過道內來回踱步,餐車上的人都緊張地盯著他,大家都是一籌莫展。突然,老曹一拍大腿,說:“有了!”

老曹想起了童年時母親給他做過的一種小吃食:拿豆腐皮裹了肉餡,放在油里炸得焦黃酥香,十分可口。只要把豆腐皮包成餃子的形狀,裹上肉餡,放在湯里煮熟,不就是“餃子”嗎?

老曹把想法一說,大家群情振奮,立馬動手,剁餡的剁餡,煮湯的煮湯,老曹親自動手包餃子。很快,一只只豆腐皮餃子,像一顆顆跳動的心,在沸水中翻騰開來。

熱騰騰的餃子端到車廂里,小男孩一看不是自己吃過的“餃子”,嘴巴就噘起來,不吃。老曹走過去,把小男孩抱在懷里,夾起一只豆腐皮餃子塞到他嘴邊,說:“你嘗嘗,好吃的很,叔叔小的時候啊,媽媽就包豆腐皮餃子給我吃呢,我每次都吃一大碗。你要是不吃,叔叔可就吃了啊?”說著,老曹作勢把餃子往自己嘴邊放。小男孩半信半疑地望著老曹,終于試探著咬了一口。可能是餃子的味道果真很香,小男孩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小腮幫子鼓成了兩只大蘋果。

老曹欣慰地笑了,車廂里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氣。老曹半蹲在地上,直到將一盤餃子給小男孩喂完,這才站起來,擦擦頭上的汗。突然,他聽到一個細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餃子——好吃——”那聲音磕磕絆絆,卻很清晰,稚氣的童音似一泓清泉,流淌在車廂里。

小男孩竟然開口說話了!車廂內突然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老曹環顧四周,看到所有人眼中都滿含著晶瑩的淚水,所有的災區傷員的臉上都露出一種明顯的振奮,仿佛有陽光打在他們的臉上。

老曹忽然想到電視里那個剛剛從廢墟中被救出的想要喝冰鎮可樂的男孩,也許,對于一個孩子來說,想吃什么并不需要特別的理由。可是,一個月后的某天,一封來自貴陽某小學的信,讓老曹熱淚盈眶。

原來,那天在餐車上要吃餃子的小男孩叫吳雨。2008年5月12日中午,小吳雨的父母正在給他過生日,餐桌上擺放的除了生日蛋糕,還有一盤熱氣騰騰的餃子。當開心的吳雨夾起餃子正要往嘴里送的時候,地心傳來一聲巨吼,緊接著是房屋倒塌的聲音淹沒了生日快樂的歌聲,滾滾的灰塵撲滅了燃燒的蠟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