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 郁
自從維克多·雨果的作品《國王尋樂》被改編為歌劇《弄臣》后,威爾第的聲名飛翔了一個多世紀。故事的神奇與樂曲的精妙,乃哲人才有的智慧。此后威爾第為《茶花女》所作之曲,真的撼天動地,才華耀世。這個天才的作曲家沒有暗襲前人的旋律,而是獨步樂壇,以寬廣搖曳之姿與悲憫蒼冷之嘆,俘虜了人們。記得曾看到意大利藝術家演出的《弄臣》,心神為之舞之蹈之。我聽著威爾第創作的樂曲,驚訝著西洋歌劇的表現手法,那里有著天人之際的神秘、宿命,連同悠遠的夢一起書寫著蒼涼之夢。快樂的與絕望的,曖昧的與爽朗的,頗為奇異地交融在音符之中,每每聽之,好像觸摸到了威爾第的神性。
弄臣的形象在音樂里被描繪到極致,所有的人物的表現都不及他觸動人心。威爾第把復雜而慘烈的旋律給了他,陰險而溫情的世界恰恰指示著人性的多極性。西洋歌劇和中國的京劇真的韻致有別,后者的臉譜化大概迎合了民眾的心理,甚少考慮冥冥之中的那個神異的存在。威爾第的表現完全是個體的獨創,沿著陌生的路攀援極巔。我們的京劇在曲調上有一套模式,其審美方式不同于洋人,也曾醉倒了幾代國人。西洋歌劇的不同是心靈和上蒼交流著,把我們拽向遙遠的天際。我覺得我們的秦腔倒是有一點這樣的架勢,讓我們神移到無限之境。現代以來的作曲家,似乎難見威爾第式的才華與中國鄉間民謠的偉力。要是比較一下彼此的優長,我們今天的歌劇有所進展也是可能的。
在劇作里把精彩的旋律給了小丑式的人物,且讓其成為作品的主導,在我們過去的戲劇里不大可能產生。這里有審美的因素和傳統的定力在,一時說不清楚。我在看劇的那一天得到演出的資料,見一幅弄臣的畫像,覺得很有意思。這是劇團的演出標志,亦為招貼畫。我們看到它,不覺可笑,倒多了對人欲的復雜的感嘆。雨果妙哉,威爾第亦妙哉。從一個復雜人物身上引申出惡魔與天使的對立,不也有宿命般的隱喻?歷史乃難言之物。雨果與威爾第寫出了其間的內蘊,后人于此不僅窺見人性的隱密,也有詩意的隱密,在這樣的作品面前,會覺得一切理論的陳述都有點蒼白,生命的苦樂是難用理論解說的。藝術家在語言、色彩與旋律間貼近了人性,我們接近這些的時候,才猛然感到,理論對感性世界而言,總有盲點的地方,而天才的藝術家是穿越盲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