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大豆總動員

河　伯

自給率不足30%,進口依存度高達72%,中國大豆亟待救贖。

作為最古老的大豆原產地國之一,1995年前,中國還是大豆凈出口國,1996年便一躍成為了大豆凈進口國;2000年,中國大豆進口量首次突破100萬噸,成為世界上最大的大豆進口國;到2006年,中國大豆凈進口2800萬噸,約占全球大豆貿易量的1/3,幾乎是國內產量的2倍,進口依存度高達64%;到2007年,中國凈進口超過3000萬噸,其中以轉基因大豆為主??目前,中國40%以上的大豆加工能力和90%的大豆進口量控制在國際糧商手里。而有統計顯示,每多進口100萬噸大豆,就可能造成130萬中國農民“失業”。

大豆成為“敲門磚”

2004年前后,中國政府開始糧食流通體制改革,逐步實行糧食購銷市場化。(縣以下)基層糧庫不再獲得國家財政補貼,完全自負盈虧。不少的中國基層糧庫都將與實力雄厚的國際農業資本合作當成解困良方。

據《21世紀經濟報道》報道,到2005年左右,國際糧商已經滲透到中國北方的基層糧管所。典型代表就是世界第一谷物與油籽處理廠,美國最大的黃豆壓碎處理廠和玉米類添加物制造廠ADM(Archer Daniels Midland)旗下的益海集團實行的所謂“兗州模式”。到2007年,益海集團已經形成了一個以兗州為中心,向西拓展到菏澤、梁山一帶,東到泗水,北到寧陽的糧食收購網絡;并繼續在中國主要的北方糧食產區大規模擴張。

與此同時,邦吉、嘉吉、路易達孚等國際糧商也都大規模布局中國糧食產業,與ADM一起,“它們選擇大豆作為進入中國市場的敲門磚”。因為,四大糧商在大豆商品領域,占據著絕對優勢——通過向土地所有者發放生產貸款,四大國際糧商控制了南美絕大多數的大豆生產;同時大規模修建鐵路、公路、港口等交通設施,控制倉儲運輸,影響國際航運,從而控制了國際大豆資源的流通。

正是擁有了對國際大豆供給的控制力,四大跨國糧商開始不斷尋找穩定、龐大的消費市場,以獲得產業鏈延伸帶來的巨大利潤。而中國作為世界大豆最大的進口國成為了它們的首選。據悉,目前中國97家大型油脂企業中66%(64家)被外資控制著,而四大國際糧商就控制了中國市場80%的大豆壓榨能力以及中國植物油生產和銷售終端的話語權。 “外資糧商的參股行為,就是為了讓參股企業購買進口大豆,以穩定它們對中國的出口,它們并不關心產品的終端價格和參股企業的利潤。”中國最大的油脂加工企業——黑龍江九三油脂有限責任公司(下稱“九三油脂”)總經理田仁禮介紹,這直接導致了中國大豆的進口依存度日漸高漲。

目前,中國的大豆需求量逐年增加,而國產大豆生產能力只有1500萬噸左右,自給率不足30%,進口依存度高達72%。大豆已成為中國供求缺口最大的農產品品種?！?004年大豆危機”將國際資本操控定價權的惡果暴露無遺。

2004年,國際糧商盯上了中國大豆市場。通過控制巴西、阿根廷等主要大豆原料市場,及全球運輸和倉儲系統,牢牢掌控大豆期貨市場的定價權,它們把大豆價格一路拉到了4300元/噸的歷史高價。在誘使中國的油脂企業集中采購了約300萬噸的美國大豆后,又一路把價格打壓到3100元/噸,降幅接近50%。大豆油脂企業的資金大約有95%用于采購原材料,大豆價格關乎企業的生死。國際糧商正是利用大豆價格定價權,一下子將眾多中國中小油脂企業逼向絕境。據統計,2004年的大豆危機直接導致中國近70%的油脂企業停產、倒閉,整體虧損高達40億元。

隨后,國際糧商趁機展開大規模的并購,以參股、合資等形式入主中國油脂企業。這輪洗牌,四大國際糧商完成了對中國糧油企業的整合——加工規模每日千噸以上的糧油企業只剩47家,年處理油料能力高達5138萬噸,形成了“金龍魚”、“福臨門”、“魯花”等主要品牌。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農村經濟部副部長徐小青表示,“整個大豆行業幾乎為四大糧商控制”。

據中華油脂網統計,2008年,中國從美國進口大豆1543萬噸,占進口總量的41%,成為美國大豆出口的第一大市場。而今年1-2月以來,中國大豆進口繼續保持了旺盛態勢——美國農業部甚至在3月發布的油料作物展望報告中,將2008-2009年度美國大豆出口的數量上調至3225萬噸,而2006-2007年度美國大豆出口的數量為3159.8萬噸。這不僅解決了美國大豆的出路,而且還給美國的農業巨頭孟山都公司帶來了巨額利潤。據美國農業部報告預計,2008-2009年度美國大豆的產量為8053萬噸。如果沒有龐大的大豆出口支撐,遭遇金融危機的美國市場很難消化如此多的大豆。

外資蠶食三部曲

回顧國際糧商控制中國大豆產業的過程,大致可分為三步:第一步,入股中國大豆加工企業,控制企業原料的采購權;第二步,借中國油脂企業產能過剩,全面收購流動資金不足的中小型企業,掌握中國大豆進口的話語權。據統計,截至2006年4月,中國97家大型大豆油脂企業中,外商獨資或參股的企業達64家,控制了85%的實際加工量;第三步,憑借掌控國際大豆期貨市場定價權,大量進口南美廉價大豆,再高價轉賣給中國油脂企業,賺取中間的巨額利差。

以世界大豆原產地、中國大豆主產區(占國內大豆產量50%)黑龍江省為例,今年年初,其大豆進口量激增至26.9萬噸,同比增長6563.5%;而出口則呈相反態勢,僅為1879噸,同比下降92.2%。令人不解的是,進口驟增、出口減少,不但當地農民手里仍有大量的大豆積壓,而且當地的一些大中型油脂企業卻因為買不到大豆而停工停產。“有一定規模的68家大豆加工企業,幾乎全部停產了。”

“原因很簡單,農民嫌價格低,賠本不愿賣;國儲手里有豆也愿意賣,但油脂企業又嫌國儲的大豆價格太高,買了只能是虧本買賣?！敝劣谶M口大豆,價格倒是低,但目前在黑龍江暫時還買不到,“大豆進口權只有少數的國有糧食企業才有,這些國企的進口大豆,基本供應自己在沿海城市的加工企業;而黑龍江的大多數油脂加工企業都是民企,沒有大豆進口權”。

據了解,從2008年下半年開始,中國進口大豆的價格一路下跌到3000元/噸;至今年2月下旬,到岸價格跌至2900多元/噸。受進口大豆價格影響,黑龍江省內大豆價格也一路走低,跌幅超過50%。為了保護農民利益和糧食安全,中國政府3次在東北主產區對大豆實行國家儲備收購,價格為1.85元/斤,收購量累計達600萬噸,其中撥給黑龍江的指標為453萬噸?！暗珖鴥κ召彅盗坑邢蕖⒕W點少,尤其對質量要求高,因此豆農即使通宵達旦地排隊,手中多數大豆也無法賣出。更有甚者,一些地方出現了不良糧商和收儲部門勾結,以一分錢一斤的價格,買賣國家大豆收購指標的現象。

截至今年2月末,僅黑龍江省,農民手中積壓的大豆仍有約360萬噸,占總產量40.4%。“再這樣下去,從種植到油脂加工,直至包括大豆油在內的大豆產品所構成的黑龍江大豆產業將全線崩潰?！?/p>

十面埋伏

黑龍江省政協副主席、省工商聯主席洪袁舒認為,國際農業資本對中國大豆市場的爭奪愈演愈烈。而中國大豆產業發展卻存在諸多問題,比如單產提高緩慢,質量長期不穩;種植規模小,成本居高不下;科研投入不足,生產管理粗放,品種更新滯后,單產水平低;產業鏈條短,加工能力過剩;政策扶持滯后,補貼面積狹小等等。生產效益低下,農民積極性不高,直接導致一些大豆主產區播種面積波動頻繁的現象。此外,在國際貿易、期貨等流通市場上,都與國際農業巨頭的大豆種植相差甚遠,可謂是“十面埋伏”。

2008年11月,中國海關總署發出預警,指出外資企業在中國糧食領域的控制力正在加強——跨國投資企業豐益國際,斥資30億美元進駐東北。此時距東北大豆上市不到兩個月。隨后,由于中國政府出臺了大豆最低保護價收購政策,這一收購計劃才暫時擱淺。

豐益國際的巨額投資還有另外一個目的,就是企圖壟斷中國非轉基因大豆市場。2005年,豐益國際開始進入東北收購非轉基因大豆。它把高價生產的非轉基因大豆油,用遠低于轉基因大豆油的價格推向市場,以此重創中國油脂企業。到2006年,東北半數以上的非轉基因大豆油脂企業處于倒閉、停產或半停產狀態。而與此同時,豐益國際的資本卻迅速擴張,旗下控制的大豆壓榨企業達到12家,年壓榨能力超過1000萬噸,占據了中國小包裝食用油近85%的市場份額。不但壟斷了市場,而且也打壓了非轉基因大豆的現貨價格。

據業內人士分析,豐益國際之所以如此財大氣粗,其實“羊毛還出在羊身上”——這些國際糧商不過是用在大豆漲價時,從中國市場上賺來的錢,回過頭來再“左右”中國原料市場以贏取更大的利益。隨著中國企業對進口大豆依存度逐步增加,進口大豆價格就從2000多元/噸猛漲到6000元/噸,所不同的是,現在的國際糧商要全力確立其轉基因大豆的市場罷了。

作為非轉基因大豆的基地,東北被視為中國最后的盾牌。中國非轉基因大豆的傳統出口國是韓國、日本,但是,最近幾年韓國、日本也舍近求遠,選擇在芝加哥期貨交易所訂購非轉基因大豆。一位日本大豆貿易商道出了其中原委:首先,中國大豆品質下降,大豆產地來源不明;其次,韓、日采購商希望拉長訂貨期限,降低風險,但中國的合約期限最長為一年半,芝加哥期貨交易所卻長達三年。

此外,現在中國的大豆油脂企業都是通過ADM等幾大國際糧商去國外采購大豆。因此,在簽訂合同后,它們就知曉中國在芝加哥期貨交易所的大豆采購量以及最終采購期限等“底牌”,而這些國際糧商與中國的企業雖然合作也是競爭的關系,其結局可想而知。同時由于不能及時、準確地掌握國際期貨市場的供需資訊,中國大豆企業也吃盡了苦頭。比如2005年,美國農業部發布的世界大豆供需報告,預測美國和南美的大豆將會大豐收,最終卻是巴西干旱,以至于中國不得不再次高價買豆。

為了減少國際大豆市場波動對中國企業的影響,國家也允許部分中國企業參與芝加哥期貨交易市場的期貨交易,但按照2001年5月24日頒布的《國有企業境外期貨套期保值業務管理辦法》,農產品方面只有中糧集團等幾家有資格參與,而且調動資金有限,對游戲規則的熟悉程度也不如國際期貨炒家。

面對源源不斷的進口大豆產生的沖擊,近日,中國成立了大豆行業協會,希望“一方面可以實現統一采購,增強與外商的談判能力;另外可以繞過國際貿易商直接和原產地接觸;同時還可以建立儲備機制,以應對大豆的市場行情”。

最后的守望者

2002年后,中國制定《東北高油大豆優勢區域發展規劃》:高油大豆示范項目補貼每畝10元;將大豆加工企業使用國產大豆的增值稅進項抵扣率由10%提高到了13%。但遠遠跟不上不斷上漲的化肥和柴油價格。按照世貿組織的有關規定,中國每年農業補貼上限可達到農業總產值的8.5%,實際上卻遠遠達不到,2004年僅為120多億元;而2002年的美國農業法案規定,2002年到2007年之間補貼的數目高達1185億美元。

九三油脂的田仁禮被稱為大豆行業最后的守望者,在進口大豆橫掃中國市場的幾年時間里,九三油脂在東北的5家企業一直堅持使用國產大豆,可是“按現在的進口價格與國產大豆價格比,生產1噸就要虧損1200多元,所以,產區的大豆加工企業不可能開機生產”。2006年,他在沿海港口開了2家優質企業,不得不使用進口大豆作為原料,以養活黑龍江5家虧損企業的職工?！?008年如果我沒有沿海的工廠,九三就死定了。”然而,讓田仁禮苦悶的是,由于原料被跨國公司掌控,大豆價格起伏不定,沿海這兩家加工廠目前的經營,也是如履薄冰?！皬哪厦酪埠脧拿绹埠?我們進口大豆從訂貨到工廠需要兩三個月,在此期間大豆價格可能發生劇烈波動,什么事情都可能發生,人家跟你簽完合同之后,馬上可以進行套?；驅_,風險就轉移給你了,我們轉移不了,至少不可能及時轉移。”

對于中國油脂企業而言,今年將更為艱難。日前,國家發改委出臺惠農政策,國儲庫采取最低收購價收購大豆,每噸3700元,而進口大豆價格不到3200元,每噸差價500元,扣除沿海到黑龍江的運輸成本,每噸差價也有300多元。背負著沉重的成本負擔,任何企業都無法維持生產。目前九三油脂在黑龍家的5家工廠已經全部停工。

據中國海關統計,2008年中國共進口糧食(含谷物及大豆)780億斤,其中749億斤是大豆,占96%。今年3月份進口大豆比去年同期增長66.6%,創下有史以來第二高。有分析認為,原因在于中國政府最近加強了國產大豆的收儲,令國內大豆價格推高,而令具有價格優勢的進口大豆得以大量涌入中國。

中國大豆產業協會專職副會長劉登高說:“國家托市收儲的本意是想維護豆農利益,穩定市場,但在做法上對收購還是目標價格補貼規定不夠明確,特別是沒有注意調動國產大豆加工企業和大型民辦加工企業的積極性與加工保存能力。結果事與愿違,把市場上的活豆變成倉庫里的死豆,把本來屬于國產大豆的500多萬噸市場讓給了洋大豆?！?/p>

目前,東北大豆因國家提高大豆收儲價格而相對堅挺,維持在人民幣3600元/噸左右,與國儲3700元/噸的收購價格相差無幾。“但是,國儲收購畢竟只是小部分,只能解燃眉之急,卻難以從根本上解決賣豆難題。目前東北市場大豆總數在800萬噸左右,絕大部分仍滯留在農民和貿易商手中,還得依賴市場消化?！?/p>

由于國際糧商占比大而影響中國大豆價格的波動。國家糧食局調控司司長盧景波表示,自去年以來,全球經濟增長放緩日益顯現,國際原油價格暴跌、美元持續升值、全球糧食市場疲軟、全球油料增產等多重因素導致國際市場油料和食用植物油價格急劇下跌,這都對國內大豆價格有影響。同時,受基本面影響所致,“大豆的豐收導致現貨的供需形勢由原來的偏緊轉為偏松;中國食用植物油市場對外依存度較高,國際市場價格傳導對國內影響很大,都將導致價格的下降”。這勢必將進一步造成中國大豆產業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