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解中小企業融資難困局

仲　維

中國政府正下定決心,“團結一切力量”,為做出巨大經濟貢獻的廣大中小企業解決融資難問題。

近日,工業和信息化部、中國社會科學院聯合發布了《中國工業經濟運行2009年春季報告》,在分析當前工業運行的主要問題時著重指出,在信貸規模大幅增加的情況下,中小企業授信額度仍然總體偏小,目前企業融資難的問題并沒有得到有效解決。

“小企業”大市場

據權威統計,目前,中國約有99%的企業是中小企業,它們對GDP的貢獻超過60%,對稅收的貢獻超過50%,提供了75%以上的城鎮就業崗位。然而,就在應對全球金融危機,實行寬松貨幣政策背景下,中國1-4月猛增的5.17萬億元貸款中,中小企業卻受益很少。有的省份中小企業貸款余額增加為零,甚至是負數。

深圳市中小企業服務中心副主任楊宇清介紹,在深圳占企業總數99%以上的20多萬家中小企業,獲得的信貸比例不到30%。而“60%以上的中小企業都存在融資難問題,1000萬元以下的流動資金、短期流動資金需求普遍存在,缺口估計在1.2萬億元規模”。上萬億的資金缺口對銀行來說就是上萬億的市場,為什么深圳的金融機構卻繞道而行呢?深圳分行副行長鐘明明表示,“關鍵的一點在于,中小企業貸款的風險比較大,難以把控。一旦產生問題,沒人管,銀行的貸款質量沒辦法得到保證。”而截止到2008年末,中國小企業不良貸款率達到11.6%,遠遠高于整個銀行業2%的平均水平。

在中國現有金融體制下,大型銀行為降低風險,一般都要求中小企業提供足夠的抵押物后才敢放款。而中國4200萬的中小企業,估計絕大部分都面臨著沒有抵押的問題;另外從銀行運營成本考慮,“無論是500萬還是5個億、50個億的貸款,它所花費的工作量是相同的,產生的效益卻相差懸殊。”風險大,成本高,收益小,注定了大型銀行“嫌貧愛富”,不愿意做中小企業的“生意”。

但隨著資本市場發展,大企業會越來越多地采用直接融資方式。今年全國“兩會”期間,中國央行行長周小川就提醒過大型商業銀行,如果不從現在開始注重對中小企業的研究,加大金融創新,就將失去一個巨大的市場,而在今后的信貸市場競爭中處于不利的地位。

目前,中國四大銀行正在轉變觀念,開始關注中小企業貸款。中國銀行臺州市分行中小企業業務中心主任葉煒表示,必須要把這塊業務做起來。今年4月底,中國銀行推出了“信貸工廠”模式,就是把銀行當作工廠,中小企業是原材料,進入流水線后經過營銷、銷售、業務申報、審批、支用、客戶維護和貸后管理,獲得貸款。而銀行也不是一個人從頭到尾完成所有環節,而是派出7組“工人”,每組把住流水線上的一個環節,批量生產。

據《上海證券報》6月8日報道,中國信貸正以前所未有的力度支持中小企業。相關統計顯示,截至今年5月底,工、農、中、建四大國有銀行對中小企業的授信余額已經超過6萬億元。工行、農行等前5月對中小企業的貸款占到新增量的一半。銀監會副主席王兆星證實,今年第一季度,中國對中小企業貸款無論是增量,還是存量,都占到貸款總額的53%,對小企業貸款增長11%,對個體工商戶貸款增長17%,大大高于對大型企業和全國貸款的增速。

擔保機構不做“泥菩薩”

中小企業不具備銀行貸款要求時,首先想到的是找擔保公司提供信用保證。但中國目前的擔保體系自身也被諸多難點困擾,譬如,法律法規建設滯后、擔保機構規模小、缺乏風險分散與補償機制、內部業務操作程序不完善、風險管控制度不健全等。

深圳銀監局政策法規處處長甘在斌說,“深圳大概有擔保公司200多家,但比較大型的政策性擔保公司只有兩家。”深圳市中小企業擔保中心就是這兩家中的一個,董事長葉小杭介紹,“過去的目標主要是‘不以盈利為目的,以解決中小企業融資難為宗旨。轉企后,國有資產要保值增值,必須按照凈資產回報率完成營業指標和利潤。”因此,他現在“只能解決銀行想做,但又覺得不托底的‘中間型中小企業”,以“保值降險”。

據中國財政部相關規定,擔保機構收取的擔保費一般控制在同期銀行貸款利率的50%以內,同時需提取相應額度的風險準備金用于擔保賠付,擔保公司利潤極低,一些擔保公司的經營可謂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于是有的擔保公司便在實際中違規操作,“就是私人給你貸款”,月息3%,換算成年利率是36%,而目前銀行一年期貸款年利率為5.31%;有的還提供一種無抵押貸款,“那個就貴了,月息要一毛五。”甚至以“投資理財”的名義做起了“吸儲放貸”的錢莊生意,“你們如果閑錢多,我們可以幫你去做。”

中國對擔保行業的監管顯得蒼白無力,直到最近才有所好轉。2009年1月,國務院第548號令明確規定,今后由各地方政府確定的部門對“融資性擔保機構的設立與變更”進行審批;隨后又發文明確,由銀監會牽頭建立“擔保業務監管部際聯席會議制度”。據悉,中國中央和地方財政今年將加大對擔保機構的投入,預計拿出10億元,建立300多個擔保機構,為中小企業提供6000億元貸款的擔保。

直接融資路尚待觀望

在發達國家,資本市場發育比較健全,非銀行金融產品比較多,中小企業70%通過直接融資,只有30%的資金來自銀行貸款。直接融資的途徑有證券市場、包括中小板和創業板;還有私募股權基金、產業投資基金、創業投資基金、風險投資基金,以及債券市場等等。

2007年年底,深圳市首次組織20家中小企業集合發行10.3億元企業債券。目前,中國銀監會仍然不允許銀行做中小企業集合債的擔保。而與此同時,入圍的企業要求也很高,規模至少要達到6000萬元;發債還有額度限制。盡管證監會頒布實施了《公司債券發行試點辦法》,但面對苛刻的條件和繁雜的手續,“基本上就是只有大型國有企業發行企業債成功的這種例子”。目前,中國“創業板”呼之欲出,符合創業板上市條件的中小企業據說也不少,但業內人士普遍認為,真正能夠上市融資的并不多——中小企業直接融資的路很難走得通。

此外,中國中小企業在成長中也基本上無法獲得風險投資或者創業投資的幫助。深圳擁有3000家創投公司,注冊資金達6000億元,但沒有公司愿意投資給創業初期的企業。它們更多地看中比較成熟、能上創業板和證券市場上市的企業,短期目的和利益性很強。

民間金融創新迫在眉睫

在中小企業看來,銀行貸款門檻高,審批程序復雜,很多要求和指標并不能真實反映企業的實際狀況。目前,中國銀行業正在通過組織架構創新,風險管理技術創新,擔保抵押創新和產品創新等多種途徑改變中小企業融資難的現狀。

浙江當地一些商業銀行就因地制宜,積極推出了一些新的中小企業貸款模式。阿里巴巴和當地建行推出了“網絡聯保”的貸款方式。網絡聯保就是阿里巴巴的3家會員企業,以互相擔保的方式,共同向銀行申請貸款;阿里巴巴向銀行提供客戶網上交易數據,銀行篩選后發放貸款。“這種方式降低了銀行為中小企業貸款所帶來的高成本與高風險,但‘組圈是一個非常不容易的事情,因為一個人出了風險,另兩個人都要承擔,兩個人出了風險,另一個人也要承擔。”

而在浙江臺州,當地的泰隆銀行正在通過“三品三表”的方式,給貸款額度只有10萬-50萬元的小商戶發放貸款。“三品”就是,人品,小企業老板人品要誠實、守信;產品,是否在市場上有競爭力;抵押品,比如說汽車、房子等;同時,由于大多數小企業沒有完整的財務報表,泰隆銀行就看企業的另外三表:水表,電表和海關報表,了解企業的生產。“我們有40%的客戶經理團隊面對面、背靠背地了解他們的三品和三表”,據浙江泰隆商業銀行董事長王鈞介紹,“盈利性還不錯,風險也能控制,市場很大”。此外,中國江蘇的農村信用社還推出了“倉單質押”——以庫存產品作為抵押取得貸款;還有天津濱海農村商業銀行的“企業股權質押”貸款;北京銀行推出的“知識產權質押”貸款。

不過,這些金融創新在總體解決中小企業的融資狀況上仍不容樂觀。據了解,報名阿里巴巴“網絡聯保”的中小企業有1.3萬多家,而通過審核獲得貸款的只有800多家,通過率僅為6%,而中國中小企業也只有很少一部分使用電子商務這一工具。對于這一“浙江模式”,也存在地域的局限性:浙江一帶民間借貸一貫盛行,當地中小企業不良貸款率僅為1.62%,遠低于全國11.6%的平均水平。

政府出手不容緩

中國銀監會銀行監管一部主任楊家才認為,政府應該通過減稅、補償、貼息等經濟手段,實現銀行信貸的商業可持續發展。目前美、歐、日等國際通行慣例是將中小企業信用擔保機構定位于純公共產品,由政府財政出資建立政策性擔保機構。但“從我國現狀來看,要全部都是政策性擔保機構,需要有一個過渡”。

國家開發銀行浙江省分行與當地的中小企業局,聯手打造了一套新型的擔保體系,它有一個非常形象的名字——“抱團增信”擔保融資模式。所謂抱團增信擔保融資模式,是指將多家擔保機構整合“抱團”成一個共同的擔保體系后,與銀、企、政府四方共同組建貸款融資平臺。

“抱團增信”模式建立了擔保公司的共同監督機制,強大的同業壓力也使團內擔保公司組成了利益相關體。浙江省中小企業局財務統計處處長盧紹基介紹:“每個擔保機構首先要給平臺交100萬元的風險準備金,那么出問題以后,就由10家擔保機構來共同承擔。”國家開發銀行浙江省分行副行長范顯偉說:“一家擔保公司的信用能力,變成10家擔保公司的信用能力,然后再加上政府部門的引導、信用,這樣這個貸款發放風險,我們覺得能夠降到最低。”

在杭州蕭山河莊鎮,還有另外一種擔保模式,即當地的經濟發展辦公室和擔保公司捆綁一起,“一個班子兩塊牌子”地做擔保。這是蕭山區以轄內各鎮街為單位,設立的一種互助式擔保機構,由各鎮街財政注入啟動資金,選擇轄內有良好信用的、成長性小企業自愿入股組建,這樣被保企業既是擔保公司的股東,又是被服務的對象。鎮街擔保機構的工作人員均由鎮街經發辦工作人員兼職,人員工資、辦公經費由行政補貼。封閉型、非營利,有效降低了小企業的融資成本。

從去年開始,江蘇無錫市政府聯合無錫市銀監局也出臺了許多增加中小企業融資的政策。2008年四季度,無錫市財政就專門拿出1億元引導信貸投放,其中有4000萬元用來對銀行進行考核獎勵,剩下的6000萬元,其中3000萬元用于對擔保公司進行補貼,另外3000萬元用于設立一個再擔保公司,解決中小企業擔保難的問題。

今年福建省也專門出臺了針對小企業貸款的風險補償辦法,對于成立小企業專營機構的銀行,政府部門將給予一定比例的風險補償資金,“就是在原有貸款基礎上,新增的超過5%以上的部分,按照貸款新增部分的千分之八給予風險補償”,“換算成利率的話,大概是按基準利率上浮,或者是下浮15%”,彌補銀行在中小企業貸款中的損失。假如今年銀行的小企業貸款增加1億元的話,那么就可以拿到政府的風險補償資金76萬元。這對于各家銀行來說還是具有很大的吸引力。工商銀行福建省分行日前就在福建省各個城市設立了專門的小企業專營機構,專門辦理中小企業貸款。目前,中國的重慶、福建、安徽、浙江、江蘇等十幾個省市都已經出臺了中小企業貸款風險補償機制,而這些地方大多處在經濟相對發達的沿海和中部省份。

但是,風險補償機制也逐漸暴露出薄弱的一面。銀監會福建監管局副局長黃邦鋒介紹,目前政府出臺的小企業貸款風險補償標準相對小企業貸款的風險來說,還是太低。對有大項目、大企業的國有大銀行來說,吸引力并不大;而到去年末為止,福建省小企業貸款的不良貸款率6.71%,整個銀行業是2%點多,風險補償金只有0.8個百分點,顯得微不足道。

6月6日,中國工信部部長李毅中在“如何破解中小企業融資難”國際論壇上表示,中國政府將通過完善中小企業信用擔保體系,中小企業的金融服務創新和體制機制,多層次的直接融資體系等四項舉措,推動中國中小企業融資難問題的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