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的作者楊絳在人民文學出版社將首印《洗澡》的新版前言中寫道:“《洗澡》不是由一個主角貫連全部的小說,而是借一個政治運動做背景,寫那個時期形形色色的知識分子。”這些知識分子是新中國不拘一格收羅的人才,但是這些人身上又有很多的劣根性,比如余楠,見風使舵,投機取巧,小氣猥瑣;朱千里有點才干和名氣,卻喜好浮夸與吹牛;施妮娜、江滔滔等人與余楠沆瀣一氣,爭權奪利,爾虞我詐。作者以幽默風趣的筆調極盡他們的丑態,印照作者自己所說“第二部寫這些人確實需要‘洗澡”,扣合這部小說的題目與主旨。然而,盡管作者自己說這部作品“既沒有史詩性的結構,也沒有主角”,但是仔細閱讀文本可以發現作者并沒有對作品中的知識分子一視同仁,而是筆下留情,在字里行間對某些人物流露了偏愛,作者自己也說“這部小說里,只有一兩人自覺自愿地試圖超拔自己,讀者出于喜愛,往往把他們看作主角。”對于這一兩個作者與讀者都喜愛的人物,作者不僅大肆揭露他們的“瘡疤”,而且傾注了自己的感情,展現出了一種包容、同情甚至欣賞的姿態,從而造成了這些人物內心灰色的遮蔽。其中之一就是本文要探討的許彥成。
流于文本表面的許彥成,或者說是作者期待視野里的許彥成,具備以下幾個特點:第一,愛國愛黨。許在作品的第一次出場,作者寫道:“那時候社里人才濟濟。海外歸來投奔光明的許彥成和杜麗琳夫婦是英國和美國留學的。”“海外歸來投奔光明”使其在意識形態上占了一個先機,剛剛經歷完文化大革命的楊絳作品中對共產黨的態度很謹慎,這樣介紹許給人的感覺除了表明他愛國,更隱藏著作者的一種保護心態。在介紹許杜夫婦決議回國過程的時候,作者寫道:“彥成卻執意要回國。他向來脾氣隨和,麗琳以為他都會依順她,不料他卻無情無義地說:‘你自己考慮吧。如果你不愿意回去,我絕不勉強。”一向柔順的許彥成在回國事宜上卻堅決果斷,這些就使得他比丁寶桂、余楠之流高尚得多,他放棄國外的優厚條件一心回來報效祖國,因此在“洗澡”比較容易過關。第二,憨直。無論是在第一次發言時的結巴與窘迫,還是“把學位看作等閑,一心只顧鉆研他喜愛的學科”,對社內權術之爭的漠然,以及后來對工資調整的毫無要求,都顯示了他憨直的性格。從另一個側面也讓人看到了一個真正的知識分子,固守著內心的純潔與清高,靜心做學問。這些描寫讓許成為了這群表面光鮮內里齷齪的知識分子中的一個異類,也使他獲得才貌雙全的姚宓的青睞,實現了作者的審美期待。
而從文本出發,仔細探究這個人物的言行舉止,則發現他的身上也有很多人類的劣根性,只因作者的偏愛和余楠等人更加嚴重的病癥而變得不明顯罷了。這里主要分析他的冷酷自私。
源于血緣的親情彌足珍貴,一個人對待親人的態度可以折射出關于這個人的很多方面。許是如何對待兩個與他有血緣關系的親人的呢?首先是生她的母親,未諳世事時便不與她親近,導致母親與伯母的矛盾;留學時不斷地對母親撒謊;母親在北京的時候,將母親去姚家借鋼琴的事謂之為“闖禍”;母親要回天津,他擔憂的只是母親會給伯母添很多麻煩。作為兒子,并沒有將母親敬重地放在心上,只顧自己的追求。母親替他養育了女兒,卻不見他有一絲感激。對唯一的女兒小麗更是沒有一絲父親該有的關心與憐愛,女兒出生后一直跟著奶奶生活,就如其妻所說“彥成對這個從未見面的孩子卻毫無興趣。”孩子要學琴,他說“其實是胡說,她只會亂打。我現在把琴鎖上,把鑰匙藏了。奶奶說,讓她亂打打也好,打出滋味來,就肯學了。我撒謊說鑰匙丟了。”從這些話里完全找不出一個慈父的影子,對自己的女兒也是這般自私與苛刻。女兒回天津后,杜麗琳說“他—他并不怎么在乎,只擔心他媽媽回天津又去麻煩他的伯母。”可見,親情在他的心中是多么單薄。
在作品中,許有兩個愛人,一個是名義上的愛人,形同妻子一樣的稱號,就是“標準美人”杜麗琳;另一個是卓爾不群的姚宓。
首先來看杜,許彥成與她之間有婚姻,可是有沒有愛情呢?交往的初始是杜因自己成績平平而仰慕成績優異的許,從而大膽出擊,借助西方閏年女方求婚的習俗,依靠許母逼婚的時勢而成就了姻緣。 “杜麗琳認為彥成算得是一個模范丈夫。”“她自幸及時抓住了彥成。”“可是她有時不免懷疑,她是否抓住了他。”這種疑慮在姚宓出現后成為現實,許彥成一向順從于她,可在姚宓出現后,他卻急切地向姚宓表示他要離婚。杜麗琳終未能防范于未然,撞見許、姚二人的親密私會。許自命清高,當然不是矯揉造作的“標準美人”所能吸引的。許與姚才是一個世界中的人,自然相互仰慕。只是二人的理性扼殺了剛剛萌生的別樣情愫,姚大概因為父逝母病過早地學會了掩飾自己的喜怒哀樂,因此及時克制自己的情感,并力勸許不要離婚,許彥成聽從。
對于許、姚、杜的三角戀情,作者的立場很矛盾。既站在現代主義的角度,尊重人性;又拘于傳統觀念,使自由戀愛無果而終。并借助接下來的“洗澡”運動轉移注意力,使深受西方思想熏染的杜接受了丈夫精神上的出軌并繼續維持婚姻,使情節順勢逆轉。
縱然作者輕描淡寫,但是從這段婚外戀還是能窺視到許彥成的一些人性弱點。人總是有自私的一面。與杜的婚姻是杜一路主動,他雖接受并履行丈夫的職責,可是他未曾動心,也許當初只是感激,也許當時被許母逼得無奈,更加上閏年的巧合,使兩個人走到了一起,可是他們的心并不在一起。“麗琳感到他們之間好像夾著個硬硬的核;彥成的心是包在核里的仁,她摸不著,貼不住。”許彥成也跟姚宓說“美滿的婚姻是很少的,也許竟是沒有的。”分明就是說對自己的婚姻狀況不滿意。不免為杜感到可悲,她一心覺得許是個稱職的愛人,卻不曾想在丈夫的心里竟是從未愛過她。這里我覺得許彥成是自私的,是貪婪的。他不愛杜麗琳卻娶了她,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國家起源》中說:“如果說只有以愛情為基礎的婚姻才是合乎道德的,那么也只有繼續保持愛情的婚姻才合乎道德。”可見許彥成這個人物的自私,他和杜結成伉儷,不是在給予愛,而是在施舍愛,這施舍遠比拒絕要殘酷的多。
與姚宓的精神之愛被看作是作品中最動人的部分,可是這種動人是建立在傷害別人的基礎之上的,便因為責任感的缺失顯得晦暗。他與姚情愫暗生,他作為一個可為姚師長的已婚男子,在他不能給姚宓一個公開合法的戀人身份時,他就應該理性地適可而止,而不是耽于愛戀的享受,最后既傷害到了戀人,又傷害到妻子,自身的形象也變得猥瑣懦弱。當代女作家皮皮在《比如女人》的扉頁寫道:“男人的激情往往是對生命和死亡不可理喻的恐懼和本能。”意謂男人對于女人的愛情都是以彌補他們自身需要為前提的,雖然有些絕對,但是人性自私卻是客觀的。也許正是姚宓身上勤奮清高與許相似的氣質吸引了許,也許是杜的愛得來太容易,而姚宓的一味拒絕契合了他的愛情理想,總之他感覺他找到了另一半。愛情是高尚的,可是必須建構在合乎道德的基礎之上。他有妻子,卻與姚戀愛;一直對姚念念不忘,卻又維系著與杜的婚姻。這樣對兩個人都是不公平的,沒能給姚的愛一個合理的名分,也沒能給杜的婚姻愛的實質,貪戀著精神上的愛戀,又在生活上享受著妻子的照顧,足見他的自私。
作者的描寫一定程度上遮蔽了許彥成這個人物的缺點,只寫他學問做得好、人品好。然而通過他對親情和愛情的態度,可以看出他也有著同余楠等人一樣的自私、貪婪,不過不在名利方面而在感情上。挖掘出這個人物潛藏的灰色,有褒有貶,這個人物形象才更加真實豐滿,我們的理解才能更加準確。
參考文獻:
[1]楊絳.洗澡[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4.
[2]孔慶茂.楊絳評傳[M].北京:華夏出版社,1998 .
(作者簡介:李錦莉 (1985.3—)女,漢族,河南商城人, 四川大學碩士在讀,研究方向:現當代文學小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