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學術界關于民族融合概念的爭議
關于民族融合概念的理解,我國學術界至今大體上有四種不同的看法:第一種是《辭?!放c《中國大百科全書》兩本書中從兩方面解釋民族融合:“①在共產主義基礎上,民族差別逐漸消失,世界各民族差別逐漸消失,世界各民族形成為一個共同的整體……②指歷史上的一些民族(或其一部分)自然形成為一體的現象?!?第二種認為民族融合就是指民族間的自然同化,即民族間通過政治、經濟、文化等交往,各民族自然而然地融合到一起。第三種認為民族融合和民族同化是有本質差別的。民族同化會使一個民族變成另一個民族,即A+B=A(或B)。民族融合是互相吸收,互相補充,沒有也不會變成另一個民族。第四種認為民族融合應是兩個以上的民族或其中的一部分,在長期的過程中,互相吸收對方的特點,最終形成一個新的民族共同體的現象,即A+B=C,也就是有一個新的族稱。本文作者在民族融合和民族同化的基礎上提出民族文化融合的概念。同時,借用人口學中的“推拉理論”對歷史上部分女真人融入到漢族的歷程作一分析。
二、“推拉理論”的產生和發展
“推拉理論” (push and pull theory)是研究人口流動或者移民原因方面最重要的宏觀理論。首先提出這一理論的巴格內(D.J.Bagne)認為,在市場經濟和人口自由流動的情況下,人口流動的目的是改善生活條件,流入地存在著有利于改善生活條件的拉力,而流出地不利的生活條件就成了推力,人口流動就由這兩股力量前拉后推所決定。196年,在巴格內理論基礎上,李(EverettS.Lee)認為流出地和流入地實際上都既有拉力又有推力,同時又補充了第三個因素:中間障礙因素。中間障礙因素主要包括距離遠近、物質障礙、語言文化的差異,以及移民本人對于以上這些因素的價值判斷。人口流動是這三個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
三、女真人融入漢族的推拉因素分析
女真人融入漢族的進程大體上可分為三個階段,不同階段女真人融入到漢族的“推拉因素”不同,融入的速度和深度也不同。
(一)金太祖、金太宗時期為女真人融入到漢族的初期。這一時期主要是女真人通過政治手段,迫使女真人與漢族人相互接近,其自身“推力”遠遠大于漢族對女真人的“拉力”影響,具體情況可以從以下史料中看出:
一是女真人通過移民屯田措施,強迫女真人與漢族人接觸?!疤鞎哪?,宗望罷常勝軍,給還燕人田人,命將士分屯安、肅、雄、霸、廣、信之境?!?同時,隨著金朝疆域的擴大,金太宗把更多的漢人北遷。天會十一年,又把大量女真人遷居到漢族地區,“令下之日,比屋連村,屯結而起?!?這些措施主要屬于政治上的強制遷移,使一些女真人與漢族雜居,一方面通過軍屯、民屯儲備物資,另一方面又削弱了宋朝的力量,但更為重要的是為以后的女真人與漢族成員經濟交往、文化交流提供了先決條件。
二是女真貴族不僅拉攏并重用漢族官僚,而且對于輸誠來歸的漢族官僚一律錄用。如:金太宗時期,為了改變金初南下時執行的燒殺掠奪政策造成的女真貴族與中原漢族人民之間的民族矛盾,改變舊制,采用漢官制度。天會四年,正式宣布,在漢地建尚書省及其所屬諸司府寺。天會五年(1127年),金太宗下詔說:“河北、河東郡縣職員多闕,宜開貢舉取士,以安新民。其南北進士,各以所來試之。”
由上述材料可以看出,在當時的社會環境和背景下,女真人更多的是采取主動融入的手段與漢族接觸,其自身的“推力”作用遠遠大于自身的“拉力”及宋朝對其的“拉力”。
(二)從金熙宗即位至金宣宗遷都約80年,是女真人向漢族融入的全面發展時期。這一時期金朝雖然仍采用政治手段對女真人和漢族的關系加以調整,但主要表現在女真人與漢族人民之間的經濟、文化、生活習慣等進一步交往方面,其相互吸引、相互補充的“推拉作用”更為明顯。具體情況可以通過以下史料看出:
一是通過變革制度,加強政治建設,淡化民族界限,使女真人融入到漢族。如:金熙宗時制定的《皇統制書》,參照了女真人的習慣法和隋、唐、遼、宋的成文法。之后歷代王朝制定的法令律歷,對女真人和漢人實行統一的法律,突破了遼朝蕃朝和漢律并存的雙軌法制,為女真人融入到漢族提供了政治上的法律準備。1137年,金熙宗廢劉豫后,金軍重占河南、陜西,怕漢人有二心,始創屯田軍,把許多女真人、契丹人、奚人遷居到燕京以南地區,筑壘于漢人村落之間。而且,金熙宗又“除去豫弊政” ,實行一些減輕人民負擔的措施,“廢齊國以省徭賦,柔宋人而息兵戎” 。金海陵王遷都燕京后,怕上京的宗室起來反對他,又把許多完顏部人遷居到中原。于是,中原的女真人星羅棋布,與漢人雜居,更加促進了女真人的漢化進程。金海陵王時期,朝官分為兩幫:女真人和契丹人為一幫,漢人和渤海人為一幫。金世宗時,朝官也有文武兩幫,文的一幫漢人較多,女真較少,武的一幫自然女真人較多。相互之間“文武分黨,如冰炭矣”。 金世宗曾于大定二年(1162年)二月下詔:“奴婢、良人罪無輕重,并行免放”。同年又“詔免二稅戶為民”。 到明昌二年(1191年)二月,章宗更定《奴誘良人法》, 對二稅的繳納期限作出了旨在便民的變通規定?!懊桶踩伺c漢戶,今皆一家” ,說明了女真人與漢族的關系已經到了相當密切的程度了。
二是統治階級仰慕漢族文化,并身體力行推行漢族文化,為廣大喜愛漢族文化的普通百姓做出了典范。如:金熙宗本人“能賦詩染翰,雅歌儒服,分茶焚香,弈棋象戲,及舊臣視之,則曰宛然一漢戶少年子也”。 1141年,金熙宗親祭孔子廟。他重用漢人儒士,采用漢官禮儀。“自是頗讀《尚書》、《論語》及《五代》、《遼史》諸書,或以夜繼焉。” 并且,金熙宗繼位后不久,便開始改訂官制,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女真貴族和漢族官僚地主階級加強合作的愿望,使女真貴族向文化上漢化進程又進了一步。金世宗也非常重視漢族文化的學習,為使女真人知仁義道德之所在,曾下令把漢文(如《易》、《書》、《論語》等,多部經籍譯為女真文。“自今女真、契丹、漢字曾學其一者,即許承襲”。這樣把三種民族文字作為朝廷通用的文字,也是史無前例之舉。金海陵王本人“為藩王時,嘗書人扇云:‘大柄若在手,清風滿天下”。在其確立“正隆官制”后,對科舉制又進一步實行改革,各地一律只考詞賦,促進漢文化的傳播。到了金章宗時期,不僅金章宗本人善寫漢字,而且許多女真貴族,都兼通女真、契丹、漢三種文字。這樣經過幾代人的共處和交流,女真人和漢人也變得逐漸混同,一定程度上促進了女真人與漢族的融合。從發掘的古墓來看,金代早期的完顏婁室墓前的石人穿袍系帶,尖領窄袖,是女真人裝束。金代中期的完顏希尹墓前的石人雖也穿袍系帶,但博衣廣袖,是漢人裝束。這兩者之間的差別,反映了女真人和漢人的生活習俗逐漸接近的歷史過程。
三是通過女真人與漢族成員之間的經濟貿易往來,進一步強化了女真人融入到漢族的進程。在經濟貿易方面,無論是通過官方的榷場貿易,還是通過民間走私,金宋之間貿易往來始終沒有停止過。南方產銅多,北方產銅少。因此,宋朝以銅為奇貨可居。金朝通過私販換取大量的銅錢,用以制造銅器。而且南方產茶,北方不產茶,而金人卻象宋人那樣嗜茶,宋朝對茶的輸出規定了苛刻的條件,可是“商販自榷場轉入虜中,其利至博,幾禁雖嚴,而民之犯法者自若也”。 雖然金世宗為了“不欲猛安、謀克與民戶雜處”,想通過對猛安、謀克進行整頓以加強和提高猛安、謀克的戰斗力,“遂以猛安、謀克自為保聚”。 但由于統治階級猛安、謀克中的許多女真人的“驕縱奢侈,不事耕稼”, 把自己的牛具稅地租給漢民,租佃關系的發展打破了“自為堡聚”的界限,造成了“犬牙相入”的局面。
(三)宣宗遷都以后近十二年,是女真人由“名”到“實”的轉換,標志著其徹底融入到漢族當中。主要有以下史料可以說明:
一是金代晚期,內部農民起義不斷,由官兵與農民之間的階級戰爭加劇了女真人融入漢族的進程。在一定程度上,各民族平民聯合起來共同反抗官府在拘括田土、通檢戶口、推排物力等方面弊政,在原有的“推力”基礎上給民族之間的融合提供了“催化劑”。金宣宗遷都開封,把30萬官兵帶到了河南,其中,漢人多,女真人和契丹人少。在后來由“河朔諸路歸正人”組成的“忠孝軍”,則“皆回紇、乃滿、羌、及中原被俘避罪歸者”。
二是蒙古軍南下,金宣宗被迫遷都汴京,為女真人徹底融入漢族提供了先決條件。女真人的內遷從金太宗至金末,從未停止過,特別是蒙古軍南下,內遷的女真人約占女真人總數的一半。他們與漢族交錯雜居,互為通婚,改漢姓,倡儒學。面對強大的蒙古敵人,女真軍和漢軍聯合作戰,一定程度上加速了女真人向漢族的融合。元朝時期,統治者將女真人、契丹人、漢人列為同一等級,使原為金朝臣民的漢人,連同女真人、契丹人、奚人、渤海人等,都被稱為“漢人”,視同一族,更加促進了女真人融入到漢族中去。到元末,中原地區的女真人已完全融入漢族中了。至此,“女真族”轉為“漢族”這個名的更改,反映了轟動一時的“女真人”“實”的改變。
通過以上對女真人融入到漢族歷程的分析,可以看出,宋朝先進的生產、生活方式,豐富的物產資源,得天獨厚的生活條件,先進的政治經濟制度,無不對長期生活在東北地區的“女真”貴族有無限的“拉力”。這種“拉力”通過政治、經濟、文化交往,逐漸轉化為女真貴族擴張領土、掠奪奴隸、強制民族遷徙的“推力”,一定程度上,在促進民族文化交流的同時,促進了各民族走向融合,是一個歷史的進步。但這些歷史事實在給今天我國各民族的交往提供了許多借鑒意義的同時,更多的是給我們敲響了警鐘。民族之間的相互學習、相互補充、相互提高,是歷史發展的必然趨勢,但我們如何在民族交往中,提高自己的同時,也能保護好本民族的文化特色不被同化,不被消失,是一個急需思考和解決的問題。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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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祁愛榮(1980—)女,漢族,河南新鄉人,中南民族大學民族學與社會學學院研究生,研究方向:馬克思民族理論與民族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