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的高架公園

葛文潮

今年獨立日的第二天正好是星期天，一個難得晴朗又涼爽的好天，也難得有心情去曼哈頓吃頓晚餐。

當我把車開進肉食包裝市場一條鋪滿鵝卵石的小巷時，一個黑人老者帶著藏青禮帽，穿著藏青西裝，顫巍巍從停在小巷邊的車輛縫隙里鉆出來向我招手，他腰間掛著一個牌，我以為是停車管理員，于是按照他的指示停在小巷邊的空位上。

我望了下矗立在路邊的停車指示牌，看到星期天晚上11點之前是免費的，但眼下這個黑人老者為什么這么熱心而彬彬有禮地引導我到空的停車位呢，好像這條街的停車位都是他管的。當然有服務就一定有服務費，我問他收多少錢，老者回答十元，這個費用是比停進車庫便宜，但和免費停路邊相比還是貴了，可寸土寸金的曼哈頓，要找個停車位不容易，我也不想兜兜轉轉找位子了，就掏出十元錢給了老者。老者依然彬彬有禮，很有風度地把禮帽脫了下，說聲謝謝。我走出半條街后，才總算弄明白，這個老者是個乞丐。這么文明又有尊嚴的乞討，還是第一次遇到，也算是乞討的高境界吧。

本來是要去5 NINE這家餐館用餐的，但因為是獨立日的關系，餐館晚上開燒烤派對，我剛好在獨立日吃了燒烤，實在沒有興趣再吃燒烤。可十元錢付了，就這么離開，實在有點不甘心，想起附近有剛建好的“高架公園”（The High Line）——曼哈頓之空中花園，這是紐約最新的風景點，那就順便去看看吧。

High Line本是一條長1.45英里的高架鐵路，從10街到34街，在9和10大道之間。當時這個地區，也就是肉食包裝區，有250個屠宰場和肉食加工廠，大批的豬牛羊從碼頭運到各加工廠，成批的各類肉食又從這些加工廠分散到紐約的角角落落。為了不讓繁忙運貨的火車危及行人，于是有了高架鐵路——High Line的誕生，這條鐵路從1930年一直用到1980年，隨著最后三車皮冷凍火雞肉運走以后，再沒火車在上面開過。如今高架鐵路所經過的地區，不但成為紐約最新潮的餐館、最時尚的服飾店爭相開店的地方，而且是世界上最多畫廊聚集的地方，可以說這條高架鐵路見證了紐約從大工業化時代蛻變到信息化時代的全過程。

從2006年4月開始，紐約市開始改造這條高架鐵路，2009年6月開放第一段，2020年將開放第二段。

登上高架鐵路，有天地為之一寬的感覺。首先，在高架上望出去的曼哈頓街景和平時在地面上看到的街景完全不一樣，不單單視野開闊了，而且能看到一些在平地看不到的美，發現一些在平地感受不到的魅力。本來需要仰視、盛氣凌人的摩天大樓，不再冷冰冰了，而變得溫情脈脈，別有一番含蓄素樸的美。城市的天際線蜿蜒婀娜，富于變化，映入眼簾的既有百年工業大樓的滄桑，也有新建摩登樓宇的矯健，滄桑和矯健是那么和諧得站在一起，如父子一般。雖然老者老矣，少者仍少，但彼此的血脈是相同的，血液是相融的。

高架鐵路的另一邊正對著哈德遜河，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帆船緩緩地蕩漾，臨河的西邊快速通道北上南下的車流不息，猶如一條對流的河流，而哈德遜河的印第安名字Muhheakantuck

正是“對流之河”的意思。藝術家Spencer Finch的作品“對流之河”作為開幕藝術品就裝置在高架鐵路穿過切爾西市場的一面臨街墻壁上。

Spencer Finch為了完成這幅作品，在哈德遜河上對著河水拍了700張照片，然后將這700張照片制成顏色相近的700塊窗玻璃，最后將這700塊窗玻璃做成7面大窗，7面大窗的700塊色彩斑駁的玻璃，代表了哈德遜河一天河水的變化。

變化莫測，瞬息萬變的粼粼波光——哈德遜河的眼眸，就這樣被捕捉到高架公園的墻上，雖然形體被拘，但在夕陽的折射下，這些哈德遜河的眼眸依然熠熠閃爍，變幻莫測，透著一股汝奈我何的調皮勁，印第安人的神話世界在這一刻活了。

在這幅有點神圣的“對流的河”不遠處，是一幅世俗的風景。一個小伙子在一輛改裝的三輪車上賣自制的飲料，購者踴躍，生意不錯，四周散著些鋼制的桌椅，游人在此閑坐小嘬，一解腳乏。

看似狹隘的高架公園，在臨近第一段尾處，竟然有個頗大的廣場，這個名為“十大道廣場”的地方類似劇場，舞臺就是一面落地大窗，透過窗可以看到車流在筆直的十大道上一瀉到底。這里分分秒秒都在上演著的“流水劇”。

廣場顯然也是個野餐的好場所，很多人在這里吃吃喝喝，看看街景，聊聊八卦。我不禁想起《羅馬假日》里如果派克和赫本坐在這里會怎么樣，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不會被后人指出電影里時鐘的破綻——《羅馬假日》里作為背景的時鐘在派克和赫本約會時，竟然在短短的幾分鐘里走了幾個小時。由于廣場沒有鐘，如果在這里拍約會戲的話，拍多久都不會穿幫，但剛開放的高架公園現在還禁止商業性的拍攝，當然也包括電影電視在內。

高架公園的設計，充滿了簡練的時尚元素，也保留了一些過去鐵道的鋼軌，更在高架兩旁和石縫間栽種了不少花木，這些花木看似無心插柳，蓬蓬亂亂，纖纖柔柔，看不出有什么蓬勃的生命力，但非常貼近公園整體精致入微的風格，在以粗曠、粗糙、大大咧咧聞名的美國性情里少見的婉約細膩，可能也只有像紐約這樣的地方，能消受這種婉約細膩的風情吧。

但美國人性情中的曠達和骨子里的豪邁，還是在一些特制的硬木躺椅里得以保留和發揚，那些躺一個美國大胖子都綽綽有余的躺椅，有些下面還裝著輪子，可以幾個拼一個睡床，也可以一群狐朋狗友，一字排開躺在那里曬太陽，消遣美色。這些躺椅總讓人想起奢靡的古羅馬人的那些饗宴，他們就是躺在這樣的椅子上，無節制地吃喝，吃不下了就掏喉嘔吐，吐空了再吃，他們的躺椅邊上有一道小槽，這是用來沖洗嘔吐物的，當然他們的躺椅不是木頭做的，都是大理石做的。

看得出紐約市為造這個高架公園花了不少血本，而高架公園是不收費的。花了這么多錢，不收費不是虧了嗎？但根據最新的研究，一個好的公共公園所帶來的經濟效益要遠遠超過收費的休憩場所，以中央公園為例，每年吸引兩千五百萬游客，其中1/5來自他處，這些游客直接間接帶來近四億美元的經濟效益，這些經濟效益又帶動了公園附近的房地產，僅2007年一年，中央公園周邊的房地產收益就達六億五千萬美元。有關城市公園的其他相關研究指出，好的公園有助于建立一個鄰里連帶感強的社區，這種歸屬感、連帶感越強的社區越有力、越安全，也越成功，還可減少警力、防火、犯罪的社會成本。

據《紐約時報》報道，高架公園開放的第一個星期就有7萬人到訪，市府官員相信，高架公園可以在未來30年帶來40億美元的私人投資和9億美元的收入。

從高架公園下來，去中城吃晚餐已經差不多晚上八點，紐約的天空依然明朗，只是云彩被夕陽染得火紅，走在紐約的街上，對紐約的未來又多了點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