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尚龍
路,數清爽了,路數也就清爽了
主持人王剛多年前到上海錄制節目,突然機器出了故障,節目組帶來的工程師怎么也弄不好,只好向上海電視臺求助。上海電視臺派來的工程師言語不多,很快排除了故障。終于可以錄節目了,王剛很是佩服和感謝,當即表示要請工程師吃晚飯,沒料到這位工程師謝絕了王剛的美意:對不起,我不能和你一起吃晚飯,老婆上中班,女兒5點鐘放學,我要回去燒晚飯的。且不說王剛以一個名人的身份約請受到拒絕會有剎那間的不適應,更重要的是王剛從一個北方男人的角度來看,一個上海男人連在外面吃一頓晚飯都請不出假,而請不出假的唯一理由就是要回家燒飯,未免太顧家了一點。不妨說,這也正是北方男人和上海男人的生活路數的差異。
路數不是一個概念,而是具有鮮明的上海男人標識的一種生活態勢,或者也可以說是一種生活能力。在《上海女人》中,我找到了上海女人的“適宜”,在《上海男人》中,我發現了上海男人的“路數”。
衣食住行的行,有關人與環境的溝通,上海男人行能力的高低就體現在他的路數上。
曾經問過不少人有關“路數”的解釋,居然沒有一個人能夠完整答疑,人人都知道路數是什么,卻說不清楚路數是什么。因為路數在生活中就像上海的馬路,數也數不清。說不定,路數就是從數路而來,路,數清爽了,路數也就清爽了。
“格(這)個人路數蠻清爽格”,通常格個人是男人,路數清爽是對某一個男人的最高級肯定。比如某個新官上任,一番施政綱領,侃侃而談,底下的人一邊在禮節性地鼓掌,一邊已經在議論:格個人路數倒還蠻清爽的;當然也完全可能鼻孔里輕輕一哼:格個人路數一點也不清爽格。路數似乎就是思路。
那一位謝絕了王剛請客的上海工程師顯示的是另一種路數。北方男人什么時候都可以先斬后奏地去赴約,即使已經回到了家里,接到了一個來自于酒肉飯桌的電話,也會立即趕過去;上海男人凡是有應酬,一般會事先向家人請假,家人也就可以少準備一個人的飯菜,也算是免了惦念,如果已經回到了家里再要臨時去喝酒,自己都會覺得很勉強,因為自己的計劃全都打亂了。路數似乎就是計劃。
在公用廚房公用衛生間時代,早晨三五家人家共用一個抽水馬桶而相安無事,實在是一門有關路數的生活藝術,張家兩個老人總是五點三刻,李家雙職工一定六點十分,王家小學生準時六點半,不會爭先恐后,也不會拖拉。報紙甚至稱贊過一些楷模鄰居:把各家人家的衛生間使用時間抄錄下來張貼在衛生間,有利于大家自覺執行,當然這一份使用表也是充滿人情味的,它還有一個括號內的備注:有急事和急用者除外。路數似乎就是對公共關系學的心領神會。
乘公交車或者地鐵,有人很自然擠到車廂里面,有人扎堆在車門口,妨礙了別人上車下車,此時很容易聽到有人在用上海話嘀咕:“鄉下人”路數不清。路數似乎就是上海人和“鄉下人”的習性。
在居住條件緊張的年代,男人“嫁”到了女方的家里,和丈母娘同住,雖然不同于招女婿,地位總是低了一截,但是很多男人委曲求全,不和丈母娘吵架,這一口氣一直忍到了丈母娘歸西。路數屬于戰略戰術。
楊東平在《城市季風》中歸納了上海人比什么地方都更加嚴格的禮尚往來的潛規則:1,不無謂地接受人情;2,欠債要還,而且最好不要拖欠;3,還禮和受禮的價格基本相等,即等價交換的原則。路數似乎就是人情往來的規則。
上海曾經擁有全國獨一無二的半兩糧票,也由此倍受嘲諷挖苦。北方人吃餃子至今還是論斤的,上海男人對半兩的肉包菜包油條的津津樂道貫穿半個世紀。路數似乎就是精明。
一個男人在升遷的當口路數不清,與一個小女人荒腔走板,以至于后院起火,妻子大吵大鬧到了男人的公司,男人受到了極大的羞辱;但是男人心里明白,妻子的父親是一個要緊的人物,于是他動用一切策略危機公關,與妻子重修于好。旁人說他路數也太清爽了。路數似乎也不完全是褒義。
路數清爽,或許還可以用另外一個滬語詞匯來做部分的替代:拎得清。“拎”是一種思維過程,也是一種操作程序,“清”是一種思維結晶,也是操作成果。“拎”需要的是簡潔明快滑爽,“清”要求有領悟力和推斷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