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土知識進入當代視野,與人類學傳統有著深刻的聯系。第一,早期人類學的人文反思為本土視角的出現、本土知識的再發現奠定了基礎。第二,戰后人類學關注發展問題豐富了本土視角的內涵。照亮了本土知識的價值和意義。第三,人類學文化研究的觀點和方法形成本土知識的方法論基礎。并使人類學成為溝通本土知識和科學知識的橋梁。
關鍵詞:本土知識;人類學傳統
作者:張永宏,云南大學出版社副社長,編審。昆明,650091
中圖分類號:C912.4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4-454X(2009)02-0058-007
本土知識進入當代視野,與人類學傳統有著深刻的聯系。人類學以文化為主要研究對象,經歷了學科內部的人文主義批判(the humanist critique)、戰后對發展問題的深切關注兩個轉折,為本土視角的產生及其內涵的豐富奠定了認識論基礎;人類學的基本觀點和方法,如文化相對論(theory pof culmral relatiity)、田野調查(fidd investigation)、本位視角(emic perspective)等,為本土知識研究提供了方法論基礎;同時,人類學在西方文明和本土文化的碰撞過程中,發揮著溝通本土知識和科學知識的橋梁作用。正是人類學發展歷程中的這些重要貢獻,使得本土知識的再發現成為可能,并為本土知識價值和意義的彰顯鋪平了道路。
早期人類學的人文反思為本土視角的出現、本土知識的再發現奠定了基礎
歐洲訓練“實踐型人類學家”(practitioner anthropologists)和美國政策研究機構雇傭人類學家,是人類學知識被有組織地應用于社會實踐的開端。早期應用人類學把培養殖民官員作為主要任務,直接服務于英國、法國、美國、荷蘭、比利時等國對亞洲、非洲的殖民掠奪和統治,大西洋兩岸的人類學家都積極效力于西方主流文化對邊緣文化的控制這一目的。1801年杰姆斯·霍維森(JalTles Howison,Asiatic Society成員)的《馬來語詞典》(Dictionary of Malay Tongue),是最早的應用人類學項目之一,其明確的目的就是把促進與馬來人的交流看作是一項為促進殖民貿易服務的重要手段。
從學科內部看,早期人類學基本的目的主要是為了理解不同的族群,如文化進化的問題,社會制度的平等待遇,種族等級制度的詮釋,等等,其顯著特征是對科學實證主義的盲從。人類學家往往照搬自然科學的理念和方法處理文化和社會,把觀察者和觀察對象嚴格分開,對諸如儀式和信仰在調節家庭關系和財產權方面的作用等實踐主題產生廣泛的興趣。這使早期的人類學家持一種非常樂觀的觀點,他們跟在殖民統治者、傳教士和各種各樣的歐洲冒險家屁股后面,確信他們的立場是處于存在之鏈的進化的頂端,在他們看來,歐洲以外的世界尚處在正在演化的“嬰兒”階段,這些人類“嬰兒”們的知識、思想、自我情感不能被置于歐洲認識論的同一個平臺之上加以審視??梢钥闯?,殖民主義的地緣政治權力關系,深刻地影響著早期人類學家的認識論。
但是,關于人類學的價值取向,人類學家的觀點發生了分野。一種趨向人文主義的研究立場從完全服務于雇主的意識形態和政治經濟目標中逐漸確立起來,促使很多人類學家掉轉頭來批評殖民主義。一些社會人類學家反對殖民者在土地和人力利用方面的立場,以及對當地習慣的不尊重,種下了應用人類學的人文主義種子,為本土視角(indigenous perspective)的出現奠定了基礎。馬林諾夫斯基(Malinowski)觀點的轉變,即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馬林諾夫斯基曾號召實踐人類學應參與殖民控制,他認為,關于殖民者和被殖民者的文化的知識,通過相互理解,能創造更加優越的殖民體系;他把人類學看做是人的科學,如同物理學和地質學在工程上的作用一樣,人類學對于社會有著同樣的潛能。隨著研究的深入,他對殖民主義的不滿開始發展起來,甚至包括對整個西方的知識大廈——科學提出了質疑。他提出了應同時研究白種人的野蠻性的論斷,由此引發了對應用人類學的批評和反思。他在1930年的一篇題為“人類學和管理的理性化”的文章中,開頭即寫道,“科學是我們時代最討厭的事和最大的災難,它使我們變成了機器人,變成一個巨大的機器上標準化的、可交換的部件,科學以一種不可思議的完全的穿透力徹底改變了我們內在的自我?!瘪R林諾夫斯基認為,人類學如果對人的研究完全理性化,那么即去除了人性的本質,如同科學正在抹殺著世界的自然面貌一樣?;谶@樣的認識,馬林諾夫斯基把實踐和理論進行了專業化的綜合,形成了基于自然需求的功能主義理論,并以此號召人們揭穿對殖民官員進行人類學培訓的本質。馬林諾夫斯基認為,進化論為殖民主義掠奪提供了理論基礎,因此,應反對以進化理論為基礎的人類學,應根據民族志知識重構本土科學的前殖民形態。
美國民族學局(Bureau of American Ethnology,BAE)同樣孕育過這種轉變。BAE是美國政府建立的第一個人類學機構,本土人和白人之間不斷增長的沖突是其成立的背景。至1870年代,土地權力喪失正威脅著美國本土人的存在。當時,鮑威爾(Powell)告訴國會,“現在已沒有地方安置印第安人,……他們就在我們當中,我們要么保護他們,要么就毀滅他們。”BAE早期的觀點是同化本土人,其保護美洲印第安人,主要是從人類學家的殖民主義觀念出發,而不是考慮美洲印第安人自身的保護需要。在摩爾根(Lewis Henry Morgan)進化人類學派和基督教人道主義(Chris,tian humanitarianism)的影響下,BAE的人類學家認為,雖然土著似乎自私,對外來帶有敵意,但異教的、未開化的美洲印第安人必將進入一個文明化、基督教化過程;同時,借助上帝的智慧,這一過程必將有助于凈化白人觀察者的無知和偏見。1897年,BAE人類學家卡什(Frank HamiltonCushing)在一篇題為“為教育印第安人,應當研究印第安人”的報告中說,要讓本土人明白他們何以是他們自己,然后學習如何使他們不同于他們自己。1898年美西戰爭后,為獲取前西班牙領地,BAE開始關注白人與黑人、土著印第安人、亞洲人的通婚問題,不同種族的資質、社會福利問題引起了廣泛的注意。博厄斯(Franz Boas)首先直面白人至上主義失落的情緒,指出,決定人類行為差異的因素是文化,而不是基因;是培養,而不是天資。
總的看來,雖然,早期奉行殖民主義、科學人類學的人類學家,都普遍認為土著人應當從原始的階段轉化到文明的階段,人類學應借助自然科學和社會學的理念,探索社會規律,使社會理性化,并治愈那些原始的社會,但是,在人文主義對進步的渴望這種理想的牽引下,人類學家很快即發現,土著人普遍反對西方式的變化。這是對進化主義的當頭一棒,間接指向了文化相對主義。隨著對西化進程越來越多的反思,反西化的本土阻力逐漸強盛起來,加之對非西方人民的研究和理解
不斷加深,形成了應用人類學轉向人文傳統的時代背景。正是應用人類學的這一轉變,奠定了本土視角產生的基礎,而本土視角是發見本土知識的前提。吉爾茨(Geertz)指出,真正的人類學應主張本位的視角(emic perspective),而不是把人類學作為科學檢驗的對象。當然,這要等到依附理論和世界體系理論進一步使本土權力關系獲得一個更加明晰的比照,本土視角方可能真正發揮出指導人類學自覺地去獲取本位知識(emic knowledge)的作用。
戰后人類學關注發展問題豐富了本土視角的內涵、照亮了本土知識的價值和意義
一戰時,人類學家普遍持和平主義態度。但日本襲擊珍珠港、德國入侵俄羅斯后,人類學家們普遍認為,日本和德國破壞了西方的政治理想,納粹主義踐踏了“人類心靈統一”(psychic unity)這樣一個文化人類學的思維范式。這種范式植根于比較民族志的傳統之中,并支撐著人類學的人文主義理想。因此,廣大人類學家,包括那個時代的著名人類學家,如柏特森(Gregory Bateson)、夏普勒(Elliot Chapple)、米德(Margaret Mead)、弗蘭克(Lawrence Frank)和本尼迪克特(RuthBenedict),都愿意為他們的政府服務。二戰中人類學家的主要任務是研究敵國和盟國的文化知識,為基于文化類型的政策制定提供知識判斷基礎。除直接服務于戰爭外,人類學家主動參與一些與戰爭密切相關的研究領域,如民族關系的調整、戰時糧食供應問題和營養標準問題等。人類學家在二戰中的努力,大大促進了人類學的發展,使人類學在人口研究、食品和營養、語言學、技術轉移等方面取得多方面的成就,積累了豐富的跨文化研究資料?!?/p>
二戰結束,現代化和對外援助緊密地聯系在一起。首先,美國以強大的工業基礎從二戰中勝出,馬歇爾計劃(Marshall Plan)取得成功,工業資本主義全面獲勝。其次,20世紀中期的去殖民化運動,在非洲、亞洲和加勒比海地區催生了大量的新的、貧弱的國家。這些國家雖然領導層缺乏經驗,但都孕育著新的期望和力量。美國以援助和控制相結合的方法,對這些國家實行促進穩定的幫助。第三,1960、1970年代,是跨國公司膨脹的時期,廉價的勞動力和增長的海外消費,迎合了美國的第三世界工業化政策。這些因素在冷戰思維的支配下,使美國和其他西方工業化國家支持的現代化項目和對外援助誤導甚至破壞了第三世界的內源性發展。在此背景下,人類學開始關注發展問題。
1960年代由美國軍方特別行動研究辦公室(US Army's Special Operations Research Office,SORO)設計的卡米洛計劃(Project Camelot)引發了人類學對西方強權主導的發展的反思。此計劃旨在評估第三世界國家內部(國內)戰爭的可能性,并提出解決的建議方案,形成預案機制。被雇傭參與該計劃的人類學家對軍方的影響十分有限,并招致同行的嚴厲批評,但卻使人類學家看清了在美國強權之下的世界和平的危險性,更加關注人類學的道德立場和與科學的結合。到1970年代和里根時期(Reagan era),西方主導的現代化問題不斷暴露出來,貧困依然普遍存在,階級之間的隔閡加大,社會問題如毒品和暴力犯罪非常突出。于是,多邊金融機構,如世界銀行(WB)、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等把注意力轉向貧困、健康、營養、小規模經濟計劃和計劃生育等主題。1975年,世界銀行鄉村發展政策文件(Rural Development Policy Paper)首先闡明對發展失敗的認識,開始尋找傳統社會現代化的新方法,并力圖把其整合進世界經濟。人類學家以本土視角為主導,廣泛參與了相關的行動。
從文化的普遍性看,每一個群體都把他們自己的知識系統看作真理。同樣,西方因科技的優越性而獲得了霸權。這使得人類學既要適應科技的優越性,又要適應一同而來的工業資本主義規則,同時去實現自身的人文理想和去中心化的文化相對主義。很多人類學家認為,步馬林諾夫斯基的后塵批評科學,在走人文化和走自然化的十字路口空談,只會濫用機會;人類學應有自己的立場:在本土和西方之間,人類學家應做出選擇,是以本土的視角促進地方自治還是作為霸權進步的代理。事實上,馬林諾夫斯基早就主張人類學應從本土的視角出發,充當知識保護和利用的中間人,以達成對人文和自然的重塑(re-humanization and re-naturalization of nature)。當然,“重塑”的困難是多方面的,不同階級和社區的利益,知識解釋上的爭議,知識在解決問題上的無力,交流的政治、文化障礙,發展結果的不可預期性,道德上的兩難,等等,使人類學在發展上裹足不前,但是,經歷二戰,人類學在反納粹的歷程中進一步塑造了本學科的豐富性和人文內涵,科學應當獨立于政治和國家利益的淡泊理想以及科學應治療而不是傷害人類的信念,成為二戰的寶貴遺產,加上對新殖民經濟統治以及美國政府在執行卡米洛計劃中的兩重性的醒悟,引發了人類學家對強權政府的普遍不信任,從而把人類學從狹窄的國家利益園囿中解救出來,催生出人類學的一片嶄新天地:發展人類學。
發展人類學出現于1970、1980年代。這一時期,南方國家的貧困和相關的債務危機不斷加重,隨著對自由市場經濟的強調和對里根時代主流價值觀的不信任,應用人類學重新獲得了發展的環境,其一,區域經濟全球化的文化維度和人文技術學的認識,推動著人類學的發展;其二,人類學學術地位下降,大量的人類學家轉入應用人類學領域,參加到發展之中,為發展人類學開辟了前進的道路;其三,發展人類學的產生,與美國國際發展機構(the US Agency for International Develoo,ment,AID)的“新方向”模式直接相關。AID認為,發展專家和機構對技術的推力微不足道。自上而下的投資干涉成效十分有限,因此應在發展項目中提高基于社會和文化因素的新的敏感性。同時,AID認識到,窮人應當主動地參與進發展項目,這是成功的重要條件。其四,人類學對不同人群的文化和歷史研究的尊重和1960、1970年代本土(indigenous/folk/local)人的去殖民化斗爭蓬勃展開,為發展人類學的迅速興起奠定了基礎。
發展人類學誕生的年代,是一個充滿社會危機、社會批評勃發的時代,爆發過美國的文化革命、法國和墨西哥的大規模學生反抗,越戰討論、民權運動(Civil Rights Movement)、去殖民化運動是這一時代的主題。前殖民地關注從人類學家的知識和觀念中尋找發展的方式和道路,人類學家們也開始參與了對西方的全面反思。在這樣的背景下,本土權力引起了廣泛的關注,地方性知識系統應用于發展計劃被認為應包含對殖民霸權歷史的批判。人類學家鮑定(Boulding)即認為,西方文明產生了大量的破壞性陷阱,如大規模戰爭、人口增長以及技術的濫用等。這種對西方的批評促使社會科學家更加關注非西方人的視角,并深刻影響了人類學的發展取向,使之得以擺脫早在
“雇傭”人類學時代(the era of“engaged”anthropology)即打下的政治烙印。法當(Fardon)指出,人類學應抓住意義和翻譯這兩個哲學問題,重新找回人類主觀的自我定義的本質價值,反思以往的失敗,廢除決定其意義的外部權力知識。
同時,馬克思主義因為與第三世界和本土人的斗爭有著密切的政治聯系,一直備受學術界的關注。在馬克思主義的影響下,列維—施特勞斯(Levi-Strauss)的結構主義開始盛行,民族主義也在新興國家中高漲起來,整個殖民大廈包括其知識支柱,都面臨著重建的問題。在人類學領域,吉爾茨的著作使解釋人類學(hermeneutic anthropology)在美國發展起來,增強了文化相對主義理論(the theory of Cultural relativism)的影響,提出了人的解放的觀點,主張本土人應在其文化意象中構建自己的世界,并在方法論上借助民族科學(ethnoscience)的理念,高度關注特殊的行為事件的深層含義,力圖揭示族群的內在意義。
上述社會和知識的走向,進一步豐富了本土視角的內涵,并使之成為人類學的認識論基礎。從而為彰顯本土知識的價值和意義鋪平了道路:人類學對發展的關注,對因數世紀歐洲擴張和戰后資本主義全球化發展而邊緣化的本土人的知識和權力的關注,延展了對西方知識在全球發展中的作用的重新評價,深化了本土知識在西方知識霸權中的長期生存問題及其與全球危機問題的關聯性的認識。使學術界、政府的以及非政府的發展機構廣泛認識到,本土知識根植于原住民社區的社會理想和實踐、制度、關系、習慣和器物文化之中,是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本土知識是特定地理區域內原住民處理人與自然關系,創造生存手段,獲取生存條件,維護社區食品安全,開展教育和自然資源管理等方面的決策基礎;本土知識特別與農業生產、人類健康、生物多樣性保護、自然資源管理以及教育和知識創新密切相關,是窮人生存的重要資本,是發展不可或缺的知識財富。這樣,人類學為形成本土知識概念的基本內涵奠定了觀念基礎和理論基礎。
人類學文化研究的觀點和方法形成本土知識的方法論基礎
1970、1980年代,為破解“什么知識是特定歷史條件下有效的知識“這一難題,學者們開始著手把知識從文化中分離出來加以考察。越來越多的人類學家轉向探究本土知識和制度為什么具有更多的文化適合性、更有利于可持續發展這樣的問題。早期開創性的工作集中在農業和環境實踐等與生存直接相關的領域。人類學家的工作基于一種基本認識,即資本主義的發展轉化威脅著地方社區和生態系統,因而,是非可持續的;本土人比外來的發展專家更深切地感知到他們的需要,而且。其需要帶有深深的文化烙印,要求給出文化相對主義的界定;大多數被爭奪、被威脅著的資源,如土地資源和健康的環境,是本土人、本土知識的存在所依。于是,兩種傾向日益清晰,一是強調對本土知識本身的研究和應用,一是強調生態可持續發展的視角。
本土知識研究的先鋒之作是由布洛肯夏(Brokensha)、沃倫(Warren)和維納(Wemer)于1980年編輯的一個選集:《本土知識系統與發展》。作者包括大量的民族志專家,他們來自拉美、非洲和亞洲,有著不同的理論和方法立場,但主題基本集中在探討知識和經驗與地方生態、人文地理、人口結構以及階級條件的協調變化上。此后的一些典型研究包括安第斯馬鈴薯種的分類及其與土壤類型、季節、人力組織、營養等適合性的關系研究,在秘魯開展的土壤管理和利用研究,肯尼亞植被知識與發展的直接相關性研究,等。早期研究的方法基本是經驗的和民族志的,重視收集原住民的自然知識。這些方法以知識研究和專家系統研究為基礎,通過在經驗方法上的提煉,以應用于決策。后來,隨著對本土知識在可持續發展中的潛在價值的認識不斷豐富,促使人類學家采取大量的民族志解釋方法研究本土知識,內容涉及農業和森林知識:生態、環境知識以及生態政治,資源管理和財產權,健康和醫療,等。
一些研究方法,如《拉美研究評論》(LatinAmericanResearchReview)中大量的圖片評論,超越了經典解釋性民族志的邊界,包括了歷史唯物主義和后現代主義思想方法。例如,對耕種方式的研究。即包括耕種要素間相互和總的關系的研究,傳統建筑和家庭關系研究,本土與資本主義財產關系的沖突研究,等。另外,從早先的文獻看,本土知識已不局限于以祖先領地定義的本土身份所聯合著的人群的知識系統。一些學者認為,雖然殖民主義者把本土人趕出家園,似乎同時把他們的知識系統根除了,但是,本土知識系統卻適應并在新環境中存留了下來。因此,考察本土知識,應包括對地方文化和其作用的總體考察,這正是人類學文化與發展關系研究的主要領地,很多人類學家在這一領域做出了別開生面的貢獻,例如,帕塞爾(Trevor W.Purcell)和吉爾茨即研究了加勒比海地區的民間協作經濟制度:循環信貸聯盟(the rotating credit association,RCA)。帕賽爾認為,這種制度在現代草根發展的實踐中有著重要的研究價值;吉爾茲最早把這種制度解釋為一種傳統聯誼會,有助于對現代性的適應。
第二種趨勢即強調生態可持續發展,這在應用人類學來看,并非新生事物。但是,這種趨勢從1980年代后,卻迅猛發展。早在1969年,美國的國家環境政策法案(National Environmental Policv Act of 1969,NEPA)即有力地促進了人類學知識在本土生態問題上的應用。該法案要求任一項目計劃都需要對其環境影響進行研究并加以陳述,人類學家和生物學家、生態學家參與了這種環境影響評價的工作。在后來的20多年里,為拯救不斷退化的雨林,生態自由主義思潮發展起來。這種思潮深刻影響到學術界,形成了所謂的生態自由主義學派,其觀點是力圖通過把政治和經濟上的自由主義糅合在一起,尋求緩解環境惡化的經濟學途徑;其理論預設是,資本主義的快速擴張的事實,注定要破壞地球上一些重要而關鍵地區的生態。與激進的環境主義者在生態問題面前不準動其毫毛的立場不同,生態自由主義者致力于把自然條件整合進資本主義市場,把本土生態系統的要素看作是可提取出來的資源,目的是根據地方文化可支持的自我依賴的經濟原則,調動對全球化適應的所有形式,使文化和經濟雜交以幫助當地人,使他們領地上的產品市場化。一些民族植物學家持生態自由主義觀點,例如美國民族植物學家培西(Dattell Posey)即希望這種觀點能使資本主義長盛不衰。當然,應當看到,生態自由主義的邏輯指向是促進需要自立的人們實現最大限度的自治,這與全球發展的結構和進程是不和諧的。但不管目的如何,人類學方法的廣泛應用,促使發展不得不關注本位和客位的關系,強調知識不僅需要研究,而且更應被置于執行之中,因此,很多人類學研究需要本土/地方人自己去做,或者有他們的全面的合作。
同時,把本土知識和西方科學知識放在同一個層面上加以比較,為人類學的中間人身份提供很多重要內涵,使之成為溝通本土知識和科學知識的重要手段。
本土人的文化權力問題和學院話語、實證科學的霸權問題。促使人們把處在二者之間的歷史斗爭看作是政治事務和民族事務,引生諸多的對立和矛盾。人類學把本土知識和西方知識的分裂當作發展中的經驗主義方法論事項加以處理,并逐漸發展為一種觀念形態的集體倫理認識論,這有助于在方法論和意識形態之間搭建橋梁。同時,人類學的認識論表明,人類學不僅是文化研究,同樣重要的是,人類學承擔著文化批評和文化變革的使命。這種視角為本土知識和現代知識的溝通創造了一個公平討論的平臺。人類學家逐漸認識到,自然科學的進步不僅不能解決重要的社會問題、情感問題和智慧問題,反而帶來了更多的不適應、不理解以及社會不安,結果是產生更多的戰爭和革命,西方仍然沒有學會控制社會力量;人類學的應用是解決這類歷史和現實問題的一條路徑,將有助于平衡西方知識和本土知識,增進對地方性知識的適合性的認識,以彌補西方知識在發展背景中的不足。一般說來,由于本土實踐與當地人的文化價值緊密交織在一起并代代相傳,本土知識大多都適于社會和自然環境的漸變。但是,由于自然環境、經濟、政治、文化在全球范圍內迅速變化,改變了本土知識發生效用的支持環境,普遍導致本土知識的消失。本土知識在發展中的重要作用在于本土知識有助于保護社區有價值的技術、技能、工藝和解決問題的策略,本土知識的消失給那些發展這些知識的人和依靠其生活的人造成嚴重的負面影響。在南方國家大量的現代技術推廣實踐表明,離開本土知識的參與,科學知識往往無功而返,而人類學能有效變革本土知識的消極因素,促進本土知識與現代知識的結合,在動員本土知識,改善科技應用質量方面發揮著獨特的作用。
總之,隨著二戰后對西方強勢文化的批評、反抗,以及對逐漸呈現的全球性問題的高度關注,人類學也前所未有地把文化相對主義與西化、現代化之間根深蒂固的矛盾擱置起來,以文化研究為基礎,借用多學科和跨學科的方法,豐富本土文化、本土知識的研究手段,并為本土知識和科學知識的鏈接提供有效的路徑,其基本觀點和方法構成了當代本土知識研究的方法論基礎。
責任編輯:付廣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