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新
在我們的話語體系中,20世紀上半葉的中國歷史,毫無疑問地鋪陳著紅的底色。
正因為如此,從1949年開始,我們便通過大量的影視劇作品反反復復地講述著紅色的故事。從《翠崗紅旗》《紅旗譜》《紅色娘子軍》《紅日》《烈火中永生》《閃閃的紅星》《今夜星光燦爛》《祁連山的回聲》《開國大典》《大決戰》《太行山上》《八月一日》《夜襲》《建國大業》等紅色影片,到《烈火金剛》《敵后武工隊》《亮劍》《八路軍》《歷史的天空》《人間正道是滄桑》《我的兄弟叫順溜》等紅色電視劇,無一不在歷史的底色中浮現著革命與戰爭,顯影著血與火。在我們的影像記憶里,紅是一代革命者和先烈的名字,也是共和國國旗的顏色。

紅色影像構筑的國家歷史:從歷史的人到人的歷史
這是由信仰書寫的無數個人的命運,更是由影像構筑的一個國家的歷史。有關愛與恨、生與死、肉體與精神。這些故事曾經感人肺腑,現在仍然令人遐思。故事的主角已經遠去,但共和國的歷史還在紅色的往事中尋找那種須臾不可或缺的靈魂,也就是任何國家、任何時代都會始終渴望的那種執著,那種義無反顧的激情和百折不回的理想主義。
影像是歷史的癥候,歷史在影像中凝聚。從歷史的人到人的歷史,新中國建立以來的紅色題材影視劇,已然走過了60年,經歷過巨大的話語轉型。迄今為止,我們非常清楚,任何個人,都是獨特的、復雜的、多維的生命復合體,不再是抽象的符號,更不是歷史的人質。人在歷史的底色中顯影,多了喜怒哀樂、七情六欲,反而更加神采飛揚、感天動地。盡管由于各種原因,我們無法重建這種歷史的底色;面對主動或被動的集體失憶,故事講述者更是無能為力。但在莊嚴肅穆的大殿中把人從歷史的捆綁狀態下解救出來,無論如何也是值得期待的事情。
《潛伏》《人間正道是滄桑》和《我的兄弟叫順溜》等都是在各地衛視或中央電視臺播出并擁有較高收視率和較好輿論口碑的紅色題材電視劇,也都是在歷史的底色中不約而同地通過影像顯影著人的歷史。
從整體的歷史觀來看,這些電視劇均站在國家意識形態的立場上,盡顯主流話語的主導動機,因此可以被當作別一種更有趣味的中國革命史的影像教科書,在滿足觀眾的歷史認知方面,這些電視劇無疑具有不可多得的價值和意義;而從具體的敘事脈絡和人物形象進行分析,這些電視劇則在很大程度上進一步突破了此前影視劇因過度受制于主流話語而產生的簡單化、扁平化態勢,走向了一種更加復雜、豐富和多元的人文景觀;更為重要的是,這一批電視劇還通過一些頗具票房號召力的影視明星,將此前已經被程式化甚至口號化的國家理念和政黨意識,表述為一種更能為一般觀眾特別是年輕觀眾所接受的精神價值,亦即對執著的信仰、生命的激情和浪漫的理想主義的想象和向往。
在這方面,《人間正道是滄桑》可謂集大成。該劇以令人感佩的精神氣魄,以極具歷史質感與厚重情懷的情節和聲畫,通過最具民族特色與觀眾認同的家國敘事,在縱橫捭闔的歷史時空與令人唏噓的人物命運中,在加重歷史底色的同時還原了人的歷史。紅色題材影視劇的歷史穿透力及其彰顯的人性力量,由此達到了一個新的水準。
家國敘事中的民族韻致
中國歷史本來就是家國敘事。中國電影也在一以貫之的家國敘事中流露民族電影的韻致,抵達中國觀眾的內心。從20世紀30年代的《漁光曲》《馬路天使》,到40年代的《一江春水向東流》《萬家燈火》,電影中的國破與家亡便聯系在一起。1949年以來,我國大陸、臺灣和香港電影分別在以國為家的政治話語、以家為國的道德關懷與無家無國的漂泊意識中體會共同的歷史文化與家國夢想。這種內在的身份認同與歸根主題已經浸透在迄今為止大多數國產影視劇之中,包括當下的紅色題材影視劇。《人間正道是滄桑》正是以50集、近35個小時的播出長度,將這種曲折隱幽而又大愛無言的家國敘事發揮得淋漓盡致;盡管在拍攝手法、演員表演以及敘事節奏、作品主旨等方面還存在著一些值得商榷的問題,但該電視劇已經具有一種令人期待的史詩氣質。
實際上,通過楊家一家及其相關人物從1925年到1949年的滄桑,《人間正道是滄桑》所要表現的正是國家和民族命運的巨大變遷。值得欣慰的是,盡管堅守了內地的主流歷史觀,但電視劇沒有太多照搬歷史教科書或官方歷史的編年,也沒有采取純粹虛構的講述方式,而是選擇了一個既不過于宏大也不太顯瑣細的故事框架,在時代的橫斷面和歷史的縱切面相互交匯的區域,以楊家一家及其相關人物的命運為主線,展開了迄今為止最全面也最立體的家國敘事。在此過程中,國共兩黨從分到合、從合到分的宏大歷史與楊家兄妹各人殊途、分分合合的家庭關系形成頗有意味的同構。在這里,無論以國為家,還是以家為國,劇中人物都在各自的選擇中尋找著并堅持著,以自己的執著、激情與理想,為家付出,為國奉獻。
除了楊立仁、董建昌、范希亮等國民黨人物在性格塑造上取得了許多突破并令人耳目一新之外,《人間正道是滄桑》更著力于瞿恩、瞿霞、瞿母和楊立青等共產黨人物的性格塑造并力求有所創新。在此前的某些紅色影視劇中,共產黨人正面形象有時不如國民黨或其他反面形象生動活潑,也因此不太具備應有的說服力和感染力,而正面形象的塑造,恰恰是紅色影視劇的問題之一,并成為制約著紅色影視劇向前跨越的重要瓶頸。通過努力,《人間正道是滄桑》在一定程度上克服了傳統的缺陷,使劇中的共產黨人充滿了應有的生活氣息與相當的個性特質。
如果說,電視劇對國民黨人物的塑造,主要在于細膩剖析其性格的復雜性、豐富性和多元性,那么,對共產黨人物的刻畫,則主要在于充分展現其人格的魅力。從一開始,楊立青就比哥哥楊立仁更受到父親的看重;在廣州和上海,瞿恩也對楊立青贊賞有加;特別是跟楊立青有關的所有女人,包括瞿母、姐姐楊立華與瞿霞、白鳳蘭、林娥等等,都會垂青楊立青。瞿恩也是如此,他不僅跟自己的母親和妹妹一起去法國留學干革命,使自己一家成為傳奇性的紅色家庭,而且在黃埔軍校使楊立華、楊立青先后成為自己的仰慕者和追隨者,還吸引了自己的崇拜者林娥加入黨的隊伍之中,并秘密地結為伉儷。盡管電視劇主要還是通過劇中人物的言行及其具體的選擇來展現共產黨的人格魅力,但觀眾能夠通過移情,與劇中人物產生認同和共鳴,進而感受到共產黨人獨一無二的精神感召力。
當然,在中國的一些紅色題材影視劇創作中,同為紅色的正面人物形象反而最易同化于歷史的底色而無法識別,《人間正道是滄桑》似乎也沒有從根本上改變這種狀況,這也是該劇留給觀眾的一個遺憾。然而,無論如何,通過雄心勃勃的家國敘事,也通過一批栩栩如生的人物刻畫,人在歷史的底色中逐漸顯影,人的歷史正在成為中國紅色題材影視劇的焦點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