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良德
讀馮夢龍《古今笑史》,方知華亭公乃明末著名書畫家董其昌。雖然董其昌是個讀書的種子,但他在松江華亭時,對他人的田產喜歡得說拿來就拿來。這事兒被百姓捅到海瑞那里,被海瑞狠狠處罰了一通,把董其昌心疼得直跺腳。有縉紳出來說情,勸告海瑞說圣人不做過份的事,海瑞是何等剛烈的人呀,勃然訓斥道:“諸公豈不知海瑞非圣人耶!”
海瑞敢死諫,緣何為一書畫家動怒呢?因為,這董其昌可不是個省油的燈。
原來,董其昌在官場上可算得上老油條了。他幼年勤讀,少負文名,萬歷十七年(1589)舉進士,從此于宦海沉浮多年,善于看風使舵,幾次辭官又幾次復出,曾一度擔任皇長子朱常洛的講官,崇禎六年(1633)以太子太保銜告老還鄉,崇禎九年病逝于故里。按說,在那個砍殺聲震天響的明王朝,能夠保全身家性命下來,做京官做到董其昌這份上的并不多見,海瑞那樣的錚錚鐵骨的清官就差一點被明世宗朱厚熜揪掉腦袋。但董其昌成為名人倒不是借光于在官場上混得明白,而是他在書畫和人品上的“造詣”——書畫自成一家,而人品卻異常卑劣。
中國書畫進入明朝似顯頹勢,但在董其昌手下小有波瀾。當時書法上曾有“邢張米董”之稱,把他與臨沂邢侗、晉江張瑞圖、須天米鐘并列;在繪畫上有“南董北米”之說。即使喜歡自吹自擂的清康熙、乾隆帝也捧起了董其昌的書法,弄出來一堆溢美之詞。據說,1989年6月紐約拍賣過一幅董其昌的《婉孌草堂圖》,價格賣到了165萬美元。只是,康有為不買他的帳,說他的字“如休糧道士,神氣寒儉”,我想,這只是康有為個人的一個看法。他看滿清不順眼,看董其昌的書法不順眼也在情理中,畢竟老康看上眼的不多矣。或許是“恨屋及烏”,康有為鄙視的是董其昌的人品,以致殃及到了他的書法。
知書達理、文如其人,這只是善良人的一種愿望,其實不然。讀書或許能修正一個人的人品,但以為就此塑造全新的人格,我看難。董其昌才高八斗,但有才無德外加陰損。按說,辭京官而不做,做鄉紳,就應該懂點規矩,為鄉里做些功德,修條路呀,建一個學堂什么的,就連辮帥軍閥張勛對江西人都高看一眼。但董其昌對這些一概說“不”,大吃起“窩邊草”來,巧取豪奪,仗勢侵財,不消幾年,便成為擁有良田萬頃、華屋百間的首富土豪劣紳。這還不打緊,藝術家溫飽思淫欲,招方士,專研房中術,采陰補陽,日夜操練。估計此公大補沒少消受,以致“性”趣盎然,到六十歲了仍“寶刀不老”,竟唆使次子強搶民女綠英。董其昌的臭名昭著由此而生,所謂有其父必有其子,老子欲納妾,兒子便搶美,儼然雙簧,以致逼死人命,終引發民怨沸騰,可憐數百間畫棟雕梁、朱欄曲檻的園亭臺榭,付之一炬。這就是古中國一些文人糜爛至極的一個縮影。好在更多文人只是沉湎女色,像白樂天白居易,都老得掉碴了,還哼哼唧唧地念叨“櫻桃樊素口,楊柳小蠻腰”,老牛吃嫩草,摩挲人家十八九的小姑娘,只是惡心罷了,而董其昌的丑態更多的是讓人切齒。
董其昌的卑劣行徑是墮落文人的一個寫照,在之后的明末清初,還有個葉德輝與其儼然伯仲。葉德輝中過進士,后來棄官回鄉做起鄉紳,但他也有兩個臭毛病,一是琢磨房中術、淫女童;再就是善罵,看誰不順眼就開罵,罵新政,罵康黨,罵督軍,罵得順流了,連農民協會都沒能幸免。你道他罵的是什么?文人自有文人的罵法:“農運宏開,稻梁粟麥黍稷,無非雜種;會場廣闊,馬牛羊雞犬豕,盡是畜生”這是一副對聯,橫批是“斌尖卡傀”。直指農會是“不文、不武、不大、不小、不上、不下、不人、不鬼。”這次第,葉德輝可就沒有董其昌那般幸運了,他吃了農會的子彈。
惡,或許是每個人骨子里存有的因子,但不是人人都顯現出惡來。歷來,文人之惡尤見得惡毒,只是,他們的惡往往被道貌岸然、之乎者也所掩飾了。董其昌只是這類人中彰顯者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