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南京！生死之城希望之城

孫　倩　張　楊

南京!1937年的南京!在人們腦海中的印象就是侵略者血腥的殺戮和平民無助的受虐及慘死。過往關于這段歷史的再現也多將筆墨放在日本人泯滅人性地欺凌、奸淫中國婦女并慘絕人寰地屠殺中國千萬同胞的令人發指的行徑上。也許我們能夠確切地說出南京大屠殺的相關數字，也許我們可以如數家珍般地道出1937年日軍在南京這塊土地上所做出的種種惡行，然而，我們未曾走進過當時切身經歷了那一白色恐怖時期的人們的內心，我們能說的就是一個“慘”字，但事實上怎一個“慘”字了得。當時面臨淪為亡國奴的中國各個階層、各種職業的人們，他們的身、心都經受了怎樣的炙烤和煎熬；犯下滔天罪行的日本侵略者們，思想上是否也有掙扎?陸川導演的《南京!南京!》給了我們最好的詮釋，它展現給我們的是一個個鮮活的靈魂：有的從卑微到高尚，有的從懦弱到堅強，有的始終無私無畏，有的從迷茫到清醒，有的從單純到成長，還有的從邪惡到懺悔……

印象中1937年的南京，應該是一座死城，在三天內被侵略者占領后，市民幾乎被屠殺殆盡，剩下的只有滿目瘡痍的城市建筑、遍地的死尸和說著令人厭惡的日本話的日本軍人通過的聲音。《南京!南京!》開始確實給我們呈現了這樣的畫面。陸川導演自始至終呈現給了我們一個黑白的南京城，沒有一絲色彩，天、地、人、物都是黑白的，折射出當時人們的生活是黑白的，人們的內心也是黑白的，看不到希望的色彩。當一隊日本兵進入難民們所在的教堂時，多出日軍幾倍的中國軍民竟然立即繳械投降，很顯然，那種戰爭帶來的黑白色也在人們心里。看來南京真的是座死城了。

然而，一聲槍響劃破了這座城市死一般的沉寂，由劉燁飾演的中國軍人陸劍雄帶領部分南京城內不愿做亡國奴而要和敵人反抗到底的潰軍、警察等，以被炸毀的建筑為掩體，與進城掃蕩的日軍做了最后一搏。整個城池的抵抗失敗了，但還有一個一個的個體仍在繼續抵抗。陸川導演正是通過刻畫這一個個個體的抗爭，通過剖析一個個個體的內心世界，為觀眾呈現出1937年南京城另一個鮮為人知的畫面，它對那場戰爭的詮釋更為深刻，它對人性的剖析更加透徹，它對那個時代的控訴更有力量。這就是《南京!南京!》，一部描述抗戰初期淪陷城市的中國平民們的心靈史詩。

陸劍雄與跟他一起留守南京共同反抗日軍的軍人、警察們，是當時對侵略者的反抗行動中最中堅的力量。他們有槍彈，有滿腔的熱血和不畏死亡的勇氣；他們的眼中迸發出來的是對侵略者的怒火，他們臉上浮現的是堅毅果敢的表情，他們表現出的是嫻熟的作戰技巧。盡管明知無力回天，他們仍然堅守著，直到用完最后一粒子彈。誰說那時的南京是一座死城?那里明明活躍著無數不屈的靈魂。在明知反攻無望后，陸劍雄的一句“兄弟們，守不住了，散了吧”，顯示了他臨危受命作為戰斗指揮者的責任。“守不住了”是事實，但幾乎沒有人“散去”。此時此刻每一個參與抗日的人，無論他們曾經是做什么的，都成為生死與共的兄弟。在面對困境時，以陸劍雄為首的中國留守軍人表現出了近乎完美的人性光輝，他們臉上永遠都是那種淡定從容的表情，在面對孩子時他們甚至會露出微笑，就像身邊的殘酷與危險并不存在。他們手挽手高喊著“中國萬歲”和“中國不會亡”去迎接敵人的槍口，給1937年的南京城留下了一點生命的火光。那份樂觀的對待生死的態度，面對困境大無畏的精神以及滿腔的愛國熱情賦予了南京城生命。

高圓圓飾演的姜老師是有良知且充滿愛國情結的中國知識分子代表，她雖然本身也是柔弱女子，卻自覺地承擔起了保護難民的責任。面對殘暴的日軍，她沒有表現出一絲畏懼，反而據理力爭，完全具備一個接受過西方教育，正直、善良又信奉公平、人道的現代女性的所有品質。但同時，她身上也表現出了知識分子所特有的清高與些許傲慢。自認為是安全委員會人員，日本人不會動她，當妓女小江拒絕剪頭發和擦掉口紅、指甲油時，她用近乎命令的口吻說“必須剪”。很顯然，姜淑云開始時是從心里瞧不起曾經是妓女且對這種職業沒有一絲羞恥感的小江，但當小江也遭受日軍奸淫后，她卻將她博愛、諒解、寬慰的手伸向小江，用她那種特有的母性的溫柔，讓小江覺得自己在這個世界上不是孤獨的，也有人關心她，為她的不幸遭遇感到難過。姜老師是個充滿良知、膽識，既高傲又自認為無所不能的當時中國知識分子女性，她忽視了自己其實與其他難民的處境沒什么分別。對殘暴的日軍來說她和一般的中國婦女一樣都是他們魚肉的對象，只是她幸運地遇到心里一直受到煎熬的角川，才沒有在失去生命之前失去靈魂。姜老師最后為救老趙犧牲了，但就是她這樣的人使得遭受重創的南京城成為不死之城。她感性但堅毅、文弱卻勇敢，明知有可能被捕并送命還是冒著生命危險去救他人。她把生的希望留給了別人，把生的氣息留給了南京城。以她為代表的堅強的中國人民，也賦予南京這座死城以生命。

小江可以說是所有南京城內反抗侵略者的人群中身份最卑微的一個，她是當時處于中國社會最底層人們的代表。當教會為了保護難民中的婦女而要求她們剪掉長發，擦去口紅與指甲油時，小江不僅拒絕，還故意說“不打仗了我還靠這吃飯”“憑本事吃飯，你去別人還不要呢”的話來故意氣人。小江的外貌、言行再加上她的身份，不由得讓人感到可悲甚至是厭惡，即使在她被日本人糟蹋過后，觀眾可能還會為姜老師對她的撫慰感到不解。但當日本人要用100名婦女換取整個難民營過冬的衣食也就是難民中所有人特別是孩子們的生命時，小江第一個舉起手主動要求加入，這一舉動不由得讓人欽佩這個小女子的膽識和無私的犧牲精神。所有人的心里都明白，去了日本營地，就等于將自己送入地獄之門，那是一條通往毀滅的不歸路，毀滅的是靈魂甚至是生命。但小江還是做出了這樣的選擇，在已經遭受過了日本人欺凌之后她還是做出了這樣的選擇。當她舉著手走出人群時，她在所有人心目中變為最純潔、可敬的人。而正是在她的帶動下，包括唐太太小妹在內的許多婦女都勇敢地站了出來。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用她們自己的方式做著抵抗，她們曾是這座城市里亮麗的風景，此時她們成為永恒的佳話和生命的頌歌。

拉貝的秘書唐先生可能不像其他南京城內以各種形式反抗日本侵略者的人們那么徹頭徹尾地可歌可泣，但這也不能怪他。是他的身份，帶有民族資產階級性質又有些買辦情結，這決定了他會有軟弱的一面，自私的一面。為了保全妻兒，他可以出賣城內抗日傷員；為了保命他可以違心地稱自己與日本人是朋友。很多人由于他的出賣而送了命，除了那些傷員，還有他自己的女兒。和那些犧牲自我保全他人的人比起來他的行為甚至是卑劣、可恥的。然而陸川導演要刻畫的就是這么一個有血有肉有私心的真實的唐先生，資產階級的思想、知識分子的特質使得他不可能那么的無私。但他也不是一無是處的。當女兒和妻子的妹妹都慘遭不幸后，他的心靈受到了徹底的震撼，本來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就很自責的他，終于像一個中國硬漢一樣將生的希望留給了別人，而自己選擇留下來，他當然知道

留下的后果，但他還是安慰妻子說自己留下來是為了找小妹，以免她擔心。他寧愿死也不愿心懷愧疚地活下去，這是所有心智健全、良心未泯的人都會做出的抉擇。也許唐先生生前做了很多錯事，但他的死是悲壯的。我們沒有看到那種常掛在他臉上的怯懦、卑微和恐懼，而是自若甚至有一點喜悅，因為他從未這么坦蕩過，他的內心從未如此地平靜過；他不需要畏懼死亡，因為他雖然失去了女兒，但他知道妻子又懷孕了，他的生命將得到延續，也許他是想將自己的這種氣節也延續下去；他相信自己的后代會勝過自己，他是有希望的，他的國家是有希望的。

與其他描述南京1937年這段歷史的影片、資料等無異，陸川導演也用不少篇幅來向觀眾展示日軍是如何殘忍殺害如此眾多手無寸鐵的南京民眾的，機槍掃射、火燒加炸毀、活埋、踐踏……之后留下的就是一望無際的遍野尸體。但陸導同時還為我們開通了一條從日軍角度看待這一切的通道。角川，這個稍有良知日本軍人，顛覆了我們對日本侵略軍的一向看法，也讓我們有機會走進我們深惡痛絕的敵人的內心世界，去感受作為侵略者的他們內心又有怎樣的掙扎。和很多日本兵一樣，來到異國打仗，難免會想念家鄉，想念家鄉的親人、食物、歌舞……而角川要比一般日本兵更加地感性，更有良知。他懂得感恩，懂得愛；他從不輕視任何人，雖然我們無法因此而抹殺掉他侵略者的本性，原諒他侵略者的行徑，但陸川導演在設定這個人物角色時分明帶著些許人文關懷。對人盡可夫的慰安婦百合子，角川沒有輕視，反而對百合子對他的耐心和關愛心存感激甚至心生愛意，別人認為不可理解，他卻天真地決定要娶百合子，還將軍隊里發的慰問品送給百合子；當在路上遇到幾個中國小孩時，角川會像在本國遇到日本小孩子一樣關愛她們；搜查難民營時，角川就像一個紳士一樣與姜老師交談，并非常客氣地說明自己也曾上過教會學校，希望姜能將一串十字架掛件送給他；在面對長相、神態酷似百合子的小江時，角川放棄了與其交歡的機會，而當他看到被折磨致死的小江的尸體時，我們分明能從他的眼睛里看出悲傷和惋惜。望著一個個被日本軍人殘害致死的年輕的生命，角川的內心在受著煎熬。他沒有辜負被捕的姜老師的信任與托付，盡管那只是兩個詞Shoot mc和祈求的眼神，角川還是踉蹌地跑過去向姜老師的頭部開了槍。雖然是他親手奪走了姜老師的生命，但這一槍里卻充滿了人文關懷，這種關懷來自于他心靈深處的一抹良知，來自于他對那些命運凄慘的女人的理解與關愛。角川的那句“活著比死更艱難吧”不正是道出了他內心的矛盾與痛苦嗎?

事實上，侵略者的隊伍中不完全是無情的冷血殺手，很多人是迫不得已參軍打仗的。納粹的思想確實使得他們麻木、冷酷甚至殘忍。但當他們親眼看到無數美好的靈魂被摧殘、無數鮮活的生命被毀滅時，他們又怎能坦然地活在這個世上呢!角川在放走小豆子他們之后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就是證明。

陸川導演為我們呈現的是一座不死的南京城、希望的南京城。整個城市的抗爭雖然失敗了，但一個個個體的抗爭卻始終延續。陸劍雄和他的部隊倒下了，小豆子還活著；小江、小妹失去了生命，難民營里還有很多用她們的生命換來的孩子；姜老師走了，但她救下了陳老師、老趙；唐先生和女兒都沒能逃過劫難，但唐太太又懷孕了，她生下的孩子身上流淌的是像他父親那樣充滿中國人骨氣的血液……

《南京!南京!》用一種細膩的人物刻畫方式，通過剖析個體反抗侵略者的行為，為我們呈現了別樣的1937年的南京城——它是一座死城，硝煙彌漫、尸橫遍野；但它又不是一座逆來順受的屈辱之城，而是反抗之城、希望之城。那一個個倒下的英勇的身軀就是抗爭，那一張張天真燦爛的笑臉就是希望。我們的國家在經歷大的坎坷與磨難后都會表現出更頑強更向上的狀態，這可能也是陸川導演用小豆子的笑臉結束整部影片的原因吧。

[作者簡介] 孫倩，碩士，河北理工大學外國語學院助教，教研室主任；張楊，碩士，河北科技師范學院歐美學院人文藝術系助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