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敏虹
得知鄭老先生仙逝的消息時我正和一群朋友在舟山的海邊喝酒聊天。朋友是專事水產養殖的專家,在一個養殖場請我們吃最美味的海鮮,
一切如愿,推杯把盞之間,海鮮吃下去,楊梅酒喝下去,該說的話說出來,酒正好,肚子有點脹,如果不出意外,我們圓滿結束這次聚會。
電話響起……
“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我剛去看過他啊。”
后來的事我忘了。朋友們說我哭得山崩地裂,反反復復重復這幾句話,哭得嘔心嘔肺,哭到無法控制,
我一遍遍告訴自己,我也不是特別喜歡他。我也沒有特別愛他,我也知道91歲的他7月4號就報了病危,我也知道他使勁撐了很久,我也知道最后一次去看他的時候,他已經瘦得只剩薄薄的一層皮包著骨頭,這一天對我來說真的不是意外,但是我還是不能自制。
認識他是在我讀大學的第一個星期。他是我高中班主任的岳父,一個著名的書法家,中文系的古漢語老師。我當時是數學系的學生,從此跟著他學書法,到今天,在老先生的追悼會上還有老教師以為我是中文系的學生。我的高中班主任原本是想我到一個新的環境也有人管著我,沒想到我和老先生自此成了忘年交。
我不知道該怎樣準確形容那三年我和他相處的狀態。只是記得不管我是賴皮還是調皮,他從來沒有兇過我。沒完成作業?那就在他的大臺子上寫完他要我寫的字,我寫不好字老是怪自己的筆不好,老先生就任我在他的筆筒里挑我喜歡的筆,在他的書架上挑我喜歡的字帖。跟著他學顏真卿,柳公權,學鄭文公碑,學蘇軾的字,學不好就換,老先生一直寵著我,像學生,像女兒,像孫女,在他那里,我可以哭可以笑,還可以胡說八道。那個時候老先生經常住在學校里。有的時候我會去老先生的宿舍里聽他們幾個老朋友吟詩寫字,有的時候會陪著老先生在校園里散步,有的時候就要求老先生寫字給我。反正我說什么要什么他都不會惱,從我19歲開始,老先生不知道給我寫過多少字,可惜我不懂珍惜。
對于我,老先生就像是我的家人,每年大年初一去拜年去領壓歲錢,哪一年有事沒有去拜年,他一定會把壓歲錢留著等我去拿,直到我有了孩子,他拿壓歲錢給我的孩子。他從來不要我兒子叫他太外公,他說我是他的學生是他的女兒,我的孩子就是他的外孫,所以我和他們家的關系很奇特,他的女兒女婿是我兒子的外公外婆,他也是我兒子的外公。
老先生酒量很好,是我們民盟“老酒協會”會長,當學生的時候我常常會在他的酒杯里偷喝一口酒,他總是很高興。記得他對我說,等你長大了陪我喝酒。其實我是長大了的,工作以后開始戀愛成家上班逛街,更多的時候是和同齡的朋友一起喝酒,所以我就沒有兌現我的承諾經常去陪他,只是偶爾去看看他,中秋節,春節,或者在他有小恙的時候,也只是來去匆匆,看看就走,很少像學生時代可以有大塊的時間陪他。每次他都會留我,但我總是坐不住,急急地要走。最后一次陪他喝酒是兩年前的春節,和他一起在他家里吃飯,當時他喝了酒臉微微泛紅,回想起這一切,依稀就在昨天。
我最不喜歡送人,不管會不會再見。但是老先生走了,我不敢不去送,我怕他沒有看見我會惦記著。靈柩里躺著還在微笑著的老先生。一定在笑話我,又哭又哭,你怎么就改不了呢?
鄭玉浦老師,一路走好。我不算一個好學生好女兒好外孫女,但我很惦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