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的面子大于真理？

薩 蘇

如果說起中國人的民族性，“愛面子”大概會排在前幾位。而且有一種觀點甚至認為中國人在很多問題上吃虧，就是源于太愛面子了。比如，學校中的學生普遍存在不敢對老師進行質疑的現象，以至于一些本來很容易被糾正的教學錯誤長久存在，一些受到批評的人也會因為“傷了面子”而不顧對方批評是否符合事實心懷怨恨，影響關系。這種“愛面子” 可以算是我們的一種民族劣根性。

其實，所謂愛面子，絕不是中國人的專利，很多地方的外國人比中國人更愛面子。比如，在日本，從事貸款的公司發現，最能獲得生意的卻是無人自動借款機——面對一臺機器填表借款，無論怎樣它都不會讓借款的人傷面子。又比如你可以經常聽到美國人說“抱歉”，但是，如果他們在工作中犯了錯誤，你卻幾乎不可能聽到他們說一句 “我錯了” 。

愛面子不是一種世界現象，那為何中國人“愛面子”在世界那樣有名，以至于我們會把它跟民族劣根性聯想起來呢？這的確是一個值得探討的話題。筆者在美國一家百年老牌公司總部參加培訓的時候，曾經親眼看到那里的美國管理層人員在課堂上毫無顧忌地討論這樣的題目 “杰克提出的6個Sigma計劃為什么是一個混賬計劃”。題目中的“杰克”就是當時該公司的總裁美國著名企業家杰克·韋爾奇，他當時正在積極推進促進公司質量控制的一個項目，叫做“6個Sigma計劃”。這些杰克的屬下對這個話題討論得熱火朝天，而杰克在討論中間還走進來，坐在一張桌子上聽，看那表情大有一種對此習以為常的感覺。

難道杰克不覺得這是傷他的面子嗎？在隨后的企業文化培訓課程中，筆者大膽提出了這個問題，授課講師尼爾遜仔細思考后告訴我，中國人的愛面子，與美國人的愛面子，本質上并無區別。但雙方對待討論問題的態度不同，關鍵的區別在于西方人更習慣于把一些事情作為“技術層面的問題”進行討論，而東方包括中國沒有這種習慣。所以，比如在公司內部討論“杰克提出的6個Sigma計劃為什么是一個混賬計劃”，這只是一個技術問題，就像計算一座橋需要多粗的鋼筋才能保障安全一樣，和杰克本人的品質并無關系。所以，杰克在那里旁聽一個技術問題，他不會認為這是對自己的冒犯，別人也不會往這個方面想。

之所以有這樣的區別，尼爾遜認為是和東方與西方的不同歷史有關。西方文化從前也有“有錯誤就是品質不好”這樣的思維。歐洲的教會也曾為了耶穌的面子燒死很多挑戰神學的人。但是經歷了工業革命以后，以數理邏輯為基礎解決技術問題的社會現象也開始影響到哲學層面。因此，在討論問題的時候逐漸養成了對事不對人的習慣。

尼爾遜并略帶困惑地問我：“你為什么會問我‘美國人為什么不說我錯了這樣的問題呢？一件事做錯了，最需要做的恐怕是糾正它吧？為何一定要說‘我錯了呢？你們中國人更重視把事情做得更好呢？還是更重視幫助一個人彌補他的性格缺陷呢？”

中國人之所以被評價為愛面子，甚至死要面子，恐怕還真是和缺乏“從技術層面”討論問題的習慣有關。因此，任何對權威觀點的質疑，都會被與對權威人物的攻擊拉上關系。任何技術層面的錯誤也會被與人的品質掛鉤。而質疑者也未必沒有成心顛覆被質疑者形象，“剝下他的面皮”的想法。這樣，雙方惡性循環的結果就是有時出現“面子比真理還大”的現象。

不過，這種區別也許提供了一個靈感給我們，可以讓我們既不徒勞地試圖消滅掉這種“愛面子”的習慣，同時又能避免因為怕傷了對方面子而不敢質疑的煩惱，我們可以說：“讓我們把這件事作為一個技術問題討論一下……”▲ （作者是旅日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