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眼淚

欒承舟

4月的第一個星期天，恰巧是母親的生日。我緊趕慢趕，終于準(zhǔn)時趕回一百里外的鄉(xiāng)下家中。

進(jìn)門一看，陽光濡染過的溫馨親情幻化出珍貴而美好的細(xì)節(jié)，一片久違的親切如水蕩漾，曾使得多少艱難的歲月像滑過手中的春風(fēng)啊!我饒有興趣地打量著生活了三十多年的老家，多少往事、歡樂與眼淚在這里進(jìn)入我的血脈，與多年的艱難、流離、坎坷、近乎無路可走的絕望和柳暗花明的記憶疊加在一起，悄然升騰著，流溢在我的胸口。

迎接我的，是先我一步回家的妻子和弟妹、小妹忙得不可開交的場景，隨后是滿屋升騰著的煙火之氣和他們臉上漾開的笑意。里間沙發(fā)上，父親逗著小侄女在玩游戲，弟弟、妹夫在抽煙閑聊。一股溫暖的家的氣息，自指尖透人心的深處。裊裊婷婷的美和安適，如院中的燕子在頭頂穿梭。

見到我，母親笑了，她放下手中的活兒，慢慢地走過來把著我的肩膀，看了好久好久。那份細(xì)致與耐心，就像我是一個她心中十分愛著卻多日不見的三歲孩子，一門心思就是盡快相見，把綿綿不盡的關(guān)心放到我的手中。

“你怎么了，娘，”我打趣道，心中忽然就像是被什么揪了一下，“嫌我回來晚了?”

娘搖搖頭。漸漸地，她的眼圈紅了。一串熱淚，從她布滿牽掛的臉上簌簌地落下來。

我的腦袋再次變得一片空白，一絲莫名的惶惑自心底升起，話語與舉止都有一些失措，我似乎覺得，干凈的陽光也在剎那間不安起來：“你怎么了，娘?你別嚇我，我……”我想，是什么地方做得不好，惹得她老人家生氣，還是家中遇到了什么變故，引起了母親的憂傷?

“都怨我?！逼捱t疑了一會兒，有點兒不好意思地說，“剛才，我給了娘一個購物卡，要她去買點自己喜歡的生日禮物。說你說了，這幾年身體不好，要使勁孝順?biāo)先思?，娘一聽就哭了，怎么也勸不住……?/p>

我一聽，就像是放下了一塊千鈞巨石一樣周身輕松起來。“你呀，不是我說你，什么話不好說，說這個?今天是娘的生日，真是……”我有些不滿地埋怨道。

妻內(nèi)疚地拉起娘的手，說：“娘，你別難過，都怨我不會說話，你千萬別放在心上，你看他，”妻指了一下我，繼續(xù)說，“壯得像頭牛，能吃能喝能睡，怎么會有事?半點兒事也沒有，你就放心吧?！?/p>

娘說：“你們都是好孩子，我知道……”

聽了這些話，我的心油然一寬。這些年，無論際遇若何，在外面受到什么委屈，遭遇什么風(fēng)波，即使甩不掉的日常生活及工作重負(fù)如同巍巍山丘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也不讓母親知道自己的艱難，免得她為我牽腸掛肚，長夜難眠。即使在夜深人靜時，清涼的月光下，我也會時時惦記著她和父親的平安與健康。我愛我的母親，不愿她為我無端地?fù)?dān)心受累，更不愿讓她受到哪怕一丁點兒的傷害。時?；丶遗c母親坐在一起，談?wù)勗絹碓截S美、舒心的生活，感受她的氣息與愛，是我最為渴望也是最幸福的生活。我說：“娘，你別聽她胡咧咧，她就隨口說說，開個玩笑。你千萬別難過，不就是一句閑話嗎?”

母親抬手捋了一下頭發(fā)，嘆一口氣，說：“你們呀，不了解老人的心啊?，F(xiàn)在，日子越來越好了，我不求你們什么，只要你們身體健康，家庭幸福和睦，比啥都強(qiáng)，平安才是福啊。”說到這里，母親轉(zhuǎn)向我，“孩子，你公事私事掰扯得清，什么時候，都要把工作放在前頭，你能這樣做，娘很高興，怎么會怪你回來得晚呢?”

這時，妹妹接過母親的話，說：“你看剛才娘難受的，鼻涕一把淚一把的，要我說，娘就是偏心，要換了是我，她才不會這樣呢……”說著說著，妹妹笑了。

聽了這話，母親嘆一口氣，接著說，“掌心掌背都是肉啊，你們都是娘的好孩子，娘成天燒香拜佛，求菩薩保佑你們……”

我拉著母親的手在沙發(fā)上坐下，把自己的工作與創(chuàng)作說給她昕，我覺得母親的傾聽是那樣慈祥，滿含著無數(shù)生活的歷練、陶冶以及對人生、親情別樣的體味與感悟。

舒心與幸福霎時包圍了全家人。院子里含苞待放的花樹，一身青翠，喜盈盈地站在春風(fēng)中看著我們。母親自心底涌上來的笑，平靜而慈祥，照耀著我們，照耀著這個日子里的所有美好。

我想說的是，親情，其實就是送走冰雪的春風(fēng)春雨，與世俗功利沒有半點兒關(guān)系。穿布衣暖，吃菜根香，母親是在用她的愛與體會諄諄地告誡我們，恬淡、平凡、順暢的百姓生活是彌足珍貴、舒心養(yǎng)人的。當(dāng)你透過歲月，穿過久遠(yuǎn)的時空，走過風(fēng)雨如晦的人生，靜靜地感受著親人們樸實無華的牽掛和惦念時，即使閉上眼睛，你也會真切地感到，它遠(yuǎn)比我們想象的還要新鮮、芬芳而溫暖，并且持久。

永遠(yuǎn)閃爍著的母親的淚，是照耀我們前行的一盞燈啊!

當(dāng)我面對各種光怪陸離的美與丑惡，或是獨處一室寂然自省，母親的面容，母親的眼淚，就會芬芳地、鮮活地在我眼前或心中閃現(xiàn)，照著我的靈魂并向我發(fā)出深情地叮囑，讓我默默地體驗著愛與母親美好的期望，然后，從中汲取奮然前行的力量與勇氣。

有母親的愛和溫暖作為呵護(hù)，我們可以說錯一些話，但歲月與生命中有一些事，卻絕對不要做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