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興文
“穿林海,跨雪原,氣沖霄漢。抒豪情,寄壯志,面對群山……”
黑龍江省雙城市幸福鄉幸福村,每逢清晨和日落,鄉村公路上總能看到一位開著農用拖拉機,拉著雞糞,唱著《智取威虎山》的東北漢子。他,就是鐘滿軍,曾是村里第一個下海經商的人,少有的萬元戶。如今,“鳳凰落到了雞窩里”,還欠了一屁股的外債,鐘滿軍每天靠拉雞糞、搬磚頭、拉沙子來還錢。
“為什么日子過得這么苦?”記者問。鐘滿軍回答得很干脆:“為能抬起頭,心里不愧得慌。”
鐘滿軍今年53歲。高中畢業后,由于家庭生活困難,他放棄了求學,回鄉務農。22歲時,他和同村的姑娘李淑芬結了婚。婚后,鐘滿軍并沒有像村里其他年輕人一樣,墨守成規,踏實務農,而是把家里所有的家當都賣光,買了一輛拖拉機,干起了運輸。
剛剛下海的鐘滿軍很快成了村里的萬元戶,而他卻不滿足現狀。他發現,村里很多農戶都靠種植大豆為生,一些農戶還拿榨油后的豆餅作為飼料。經過仔細盤算,1988年,鐘滿軍開起了村里唯一的小油坊。他那時的生活就和村子的名字一樣——“幸福”極了。
憑借多年誠實守信的名聲,鐘滿軍幾乎不需要流動資金。進原料,喊一聲就有人把大豆送上門來;賣豆餅,養殖戶們先拉走再給錢。萬八千元的往來賬,鄉親們隨口承諾,極少簽字畫押。
買賣好了,鐘滿軍就想擴大規模,大家你五千他三千,五六萬元的投入沒幾天就張羅齊了。“也沒有欠條,也沒有要什么憑據。”鐘滿軍與人商定,這些錢就算是預付款,將來用等量的豆餅償還。
然而,讓鐘滿軍沒有想到的是,1996年大豆的價格瘋狂上漲,由原來的7毛錢一斤漲到了1.4元,翻了一番。根據原來的約定,鐘滿軍等于用每斤1.4元錢的高價買大豆,卻以每斤7毛錢的低價把豆餅賣出,每斤豆餅虧7毛錢。這生意越做越虧。妻子不干了,“咱們別犯傻,豆餅價為啥不能跟豆價走?”他一口回絕:“那不等于虧了人家的錢?”
鐘滿軍咬牙忍著,直到1997年春天,他終于扛不住了,小油坊關門了。倒閉之日,變賣大部分資產后,鐘滿軍仍欠外債10多萬元。
10多年前的10多萬元外債,對于一個普通農民來說無疑是天文數字。那一夜,鐘滿軍夫婦沒合眼。鐘滿軍發愁的是,債主們知道他生意賠了,上門要賬怎么辦。
“我躲了20多天,不敢在家吃飯,晚上才回來。可20多天過去了,幾十個債主竟沒—個來討說法。”鐘滿軍很詫異。
“當時不信任他也不能給他錢,這人辦事挺有把握的。”
“他已經那樣了,我還能找他要錢嗎?”
鐘滿軍聽到村民的議論,決心不躲了。他瞪著通紅的眼睛,開著“四輪子”一一拜訪債主們:“只要滿軍這口氣兒喘著,欠賬就有還上的一天!我這后半輩子全頂賬了!”
為了還債,老鐘又干起了老本行——跑運輸。鐘滿軍開始給鄉親們運雞糞,在沙場運沙子。每天早出晚歸,即使是大年三十也從來沒有間斷過。
屋漏偏逢連夜雨。2003年,老鐘的妻子被確診患有直腸癌。“老伴住院開藥沒錢了,我跟主治醫生說,能否分兩天開。他問我干什么?我說我差50塊錢。”鐘滿軍沒有想到,醫生拿出一張100元遞給他,說先借給他,還問夠不夠。“我當時很驚訝,醫生管看病,還管借錢,我的眼淚都在眼圈上。”這次看病的經歷,更讓鐘滿軍覺得,“人家信了你,你就不能坑了人家。”
從沙場到幸福村,一個來回60多公里,鐘滿軍每天要跑兩趟,一個人連裝帶卸根本干不動。沒辦法,他只得讓大兒子跟車。都說是“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面對山一樣沉重的外債,他只能委屈孩子了。
幸福村黨支部書記那中華計算過,鐘滿軍在10多年里創造了當地無人能及的“勞動紀錄”:從1997年春天到現在,幸福村80%以上的建材都由鐘滿軍一人或父子運回,有時一天的裝卸量甚至在2.5萬公斤左右。記者不信,村民們說:“老鐘真是‘鐵人,體力特別好,干完了也從沒見喊累。”
鐘滿軍家里有個賬本。每還一筆賬,他都用筆打個勾,每打一個勾心里頭就痛快好幾天。
鐘滿軍記得,他還的第一筆賬是“死人賬”。白成友是鐘滿軍的一個朋友,生前借給鐘滿軍4300元錢。當鐘滿軍去還錢時,白成友的父親對他說:“成友死后,我聽說你借過他的錢,但無憑無據我沒法和你對質。可你鐘滿軍還能把錢還回來,真夠意思!”
鐘滿軍說:“債主要是活著,能看到我老鐘是怎么還債的。可人死了,我要不先還清他們的賬,開車時心會哆嗦。”
鐘滿軍預計,今年將全部還清剩下的一萬多元債,最晚在后年,會重新啟動油坊。“是老爺們兒,在哪兒摔倒的,還得在哪兒爬起來。”這就是鐘滿軍——一個屬羊的卻出盡了牛馬之力,一個用十年辛苦寫出“誠信”二字的東北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