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繞達賴轉世的各方爭奪戰

直云邊吉

達賴的權力,來自于西藏古老的政教合一體制。他之所以成為“領袖”,不是選舉,不是世襲,而是被列為世界奇跡的——活佛轉世制度。

乾隆大帝的智慧

西藏自七世紀開始,便有佛教傳入。歷經幾百年演變,形成了眾多政教合一的教派割據勢力。封建割據,各霸一方,戰爭頻繁,生靈涂炭。人們找不到傳承自己領袖的好辦法。

13世紀,藏傳佛教的噶瑪噶舉派,開始推行活佛轉世制度,這一制度,很快便為其他教派所采用。隨著世代推進,兩大活佛系統的轉世制度,逐漸成為西藏最有影響、最有勢力的教派——這就是達賴喇嘛與班禪額爾德尼兩大系統。

在西藏政教合一的制度之下,大活佛們不僅享有政教特權,也享有經濟特權。達賴、班禪作為藏傳佛教之至尊,更成為西藏上層政治、宗教、經濟權勢的集中代表。于是,藏區的貴族以及平民,無不希望大活佛在自家轉世。

眾所周知,達賴與班禪兩大活佛轉世靈童的認定,須經多道手續:圣湖觀景、秘密尋訪、幼童抓物(幼童抓取活佛生前用物)、高僧認定……可是,如果高僧尋訪、推舉出若干靈童后,最后只憑一人一口,代表神意指定靈童,必然導致行賄受賄、擅指靈童等不端行為。

也因此,很多年前,達賴、班禪等大活佛,總是出自某些大家族的家庭——這在西藏歷史上,曾是屢見不鮮的“怪事”。后來,乾隆皇帝完成了活佛轉世制度的改革使命。

改革的起因是這樣的:18世紀,廓爾喀(今尼泊爾)王朝入侵西藏,因西藏地方政務廢弛,藏軍不堪一擊,達賴喇嘛無奈,只得求清廷中央援兵。

1791年冬,乾隆派小兒子福康安為大將軍,出兵西藏。福康安大勝后向八世達賴進言:“此次官兵遠來剿賊,全為保護藏區僧俗,今賊匪輸誠服罪,固可永無反復,惟藏中事務,毫無制度,達賴喇嘛惟知坐靜安禪,不能深知外事,噶倫(官員)等平時任意舞弊,遇事不能抵御,必當更定一切章程,俾知遵守……今蒙大皇帝訓諭周詳,逐加指示,交本大將軍等詳細籌議,以期經久無弊,藏番永資樂利”。

此后,福康安會同達賴方面的呼圖克圖、噶倫,班禪方面的札薩喇嘛等人,共同議定了二十九條——即《欽定章程》。而該章程的第一條,就是關于“金瓶掣簽”的規定,其核心內容翻譯過來就是:

大皇帝為求喇嘛黃教得以興隆,特賜一金瓶,今后遇尋認靈童時,需邀集四大護法,將三名靈童名字及出生年月,用滿漢藏三種文字寫于簽牌上,放進瓶內,選派真正有學問的活佛,祈禱七日,然后由朝廷駐藏大臣見證,在大昭寺釋迦佛像前,掣簽(抽簽)認定。

假若找到的靈童僅只一名,亦須將一個有靈童名字的簽牌,和一個沒有名字的簽牌,共同放進金瓶之內。掣簽之后,假若抽出的是沒有名字的簽牌,就不能認定已尋得的轉世靈童,而要另外尋找。

神秘神奇的圣湖

西藏自治區加查縣的拉姆措湖,海拔四五千米,湖邊氣候異常,時而大雨滂沱,時而陽光普照。加上道路艱險,給尋找靈童的工作帶來巨大困難。而觀潮的高僧,一要向湖神奉獻金瓶,二要沐浴更衣,三要頂禮膜拜,乞求湖神顯現景觀。美麗湖神顯靈后,湖面上會出現各種景象:雪山、草原、湖泊、村莊、羊群、藏式房屋,以及這些景觀的大致方向——而這,就是達賴或班禪即將轉世的地方。

1933年10月30日,58歲的十三世達賴喇嘛圓寂。由于十三世達賴圓寂時面朝東方,暗示達賴靈童的尋訪也要在東方進行。

達賴轉世靈童現“神跡”

十三世達賴逝世,西藏地方政權也發生了激烈政變。與此同時,西藏噶廈(地方政府)決定:在十四世達賴未執政前,特請熱振活佛總攬西藏政教事務。熱振活佛,是一位具有愛國主義思想的政教領袖。他的上臺,對改善中央政府和西藏地方政府的關系帶來了希望。但是,矛盾和斗爭仍然存在。

按藏傳佛教的宗教儀軌,尋找達賴轉世靈童的事,從1925年就開始進行了。據悉,熱振活佛在主持了宗教儀式后,主要講述了三點:其一,十三世達賴圓寂時,面向東,暗示將轉世生于東方;其二,乃穹(護法神)降神說,達賴將轉生東北漢人地方(有漢人居住的地區);其三,觀圣湖,湖內現一農家,位馬路將盡處,門前巨柳一株,旁系白馬,有婦人抱小兒立樹下。

熱振活佛(攝政王)將觀潮所現情景,請畫師詳細繪出,并派格桑活佛及古桑子(仆人)二人,按圖向東北方向尋訪,費時二年之久,果然尋訪到熱振活佛觀海所見的景象……于是,仆人裝成闊商,格桑活佛反而扮作仆從,共至靈童家借宿。

孰料,靈童(時年3歲)對闊客竟不予理睬,偏偏對“仆從”——格桑活佛,表示好感,與他親近,“撫其面、捋其須”,并將其項間所掛念珠一串摘下說:“這是我的東西,現應還我!”

格桑活佛,是十三世達賴親近侍從,其頸上念珠,也確為十三世達賴所賜。接下來,格桑等復出茶杯十多只,其中新舊參差,色澤亦不一致,讓靈童自選。靈童不取其中最大最美的,而擇一淡黃色舊杯,此亦十三世達賴舊物。如此反復試驗,無不應驗,于是確認其為達賴化身。

轉世靈童尋獲后,格桑便要求青海省政府準許靈童返藏。那時候,軍閥馬步芳主持青海省務,在其獨立王國之內,他提出:希望靈童暫緩前往西藏,而是先在青海坐床(藏傳佛教的活佛掌權的一種儀式)。遠在拉薩的熱振,當然不能同意。于是,熱振再次懇求中央居中斡旋。

1938年冬,國民政府多次致電馬步芳,并撥款5000大洋,馬省長終于同意派兵,護送靈童啟程入藏。

與此同時,國民政府也為達賴轉世靈童的金瓶掣簽活動忙乎開了。可是,此時首都南京淪陷,行政院長汪精衛投敵叛國,在南京成立了汪偽政權。此后,山西大財主孔祥熙坐上重慶國民政府的行政院長寶座。

孔祥熙善經商,對蒙藏事務卻一竅不通。盡管如此,獲悉金瓶掣簽一事,他還是書面指令蒙藏委員會委員長吳忠信,親赴藏區,以主持十四世達賴的轉世確認。

“蔣委員長”不讓步

隨著時間拖延,在達賴轉世問題上,西藏的噶廈內部,也發生了爭執:熱振活佛堅決主張青海靈童應為轉世活佛,司倫朗敦卻不同意,部分心懷不軌的高層,甚至謝絕吳忠信直達拉薩,主持靈童轉世儀式。

此時,忙于抵御日本的蔣介石,對吳忠信入藏主持靈童轉世,卻表現出高度重視,蔣介石親自給吳忠信致電,以示關切。電文摘要:

蒙藏委員會吳委員長勛鑒:

查達佛(達賴活佛)轉世中土,關系中央與西藏前途至切,況掣簽大典,按例須由中央駐藏大員監督主持。今藏方請中央護送僅及藏邊,公然藐視祖國,破壞教規,欲使達佛與祖國斷絕關系……若任其悖行,不獨有損國體,抑何以維系蒙藏民心……

(蔣)中正

庚

1939年3月8日

在蔣的支持下,1939年12月,吳忠信歷經千辛萬苦,終于抵達拉薩。可惜,此時靈童的人數卻發生重大變化,原先的三個靈童,因為有的已不幸夭折,只剩一名靈童。

1940年1月28日,吳忠信密電請示中央,請求準允達賴靈童,免予掣簽,此時的重慶,內憂外患,搞得蔣介石焦頭爛額。西藏一事,在既成事實面前,蔣介石只好默認,以挽回國民政府對西藏的主權,遂同意熱振活佛之請,免予金瓶掣簽。

在吳忠信的主持、見證下,十四世達賴終于轉世坐床。國民政府在近代中國最困難時期,歷經艱辛,維護了中央政府對西藏的主權。(摘自《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