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之痛（組詩）

郭　靜

墓地

一個句子

只記住了前半句

一杯茶還冒著熱氣

一塊石頭

被內心的陰暗埋沒

一束野地的花草

汪著露水

衰敗的那一刻沒有來臨

我就不能

提前離開

我不能過早的刻下墓志銘

然后再看著它

被風

一一抹平

累

其實我很累

在你的面前

卻裝出一副輕松的樣子

累但不說出口

這么多年了

我從未打算過

逃避或背離

一把柴一粒鹽

生活還在繼續

平淡中彌漫著快樂的憂傷

一顆心乏的植物

可以在另一個春天蓬勃

我只有緊緊拽住今天

我寧愿裝出一副輕松的樣子

在你的面前

我不說出累

木頭

埋在土里

慢慢地發黑、腐朽

與泥土化為一體

那怕只有一個人喊一聲

只有一個人

向它投去人世

最后的一瞥

即使一根朽木

也有活著的欲望

除非我們提前為它

預定了死期

秋風中的葉子

一夜秋風

吹白了衰敗的屋脊

吹透了大地的衣衫

吹空了憂傷的鳥巢

吹醒了父親陳年的咳嗽

那些凌空而舞的葉子

匆匆奔赴著季節的約會

光禿禿的枝條

留不住它們單薄的影子

像一只忙亂的蝴蝶

迷失在陽光的虛空

我再也聽不見父親熟悉的咳嗽

撒手而去的父親

他的墳頭堆滿了金黃的葉子

十月八日。我內心的痛

被日子的刀鋒映亮

一生中迎風而立的父親

一群葉子送你上路

那一枚

被你一口叫出了小名

兩只螞蟻

幾滴雨也許會帶來災難

一陣風就能把他們的命運懸空

兩只螞蟻

兩只早出晚歸的螞蟻

我們何止相識啊

借一根稻草涉過水洼

石頭大了繞著走

路斷了掉轉頭

兩只患難中的螞蟻

結伴而行

誰也聽不見

他們內心的憂怨或快樂

他們走走停停

停停走走

用一生的時光

修補漏洞百出的生活

即使死了

靈魂還給大地

身上披著清冷的月光

西行

仗劍西行的人

水囊巳干。他的呼嘯

仍在大漠上滾動

倒斃的尸骨被風沙

掩埋。一地月光

滲透失語者的悲涼

守候在氈房中的女人

夢見草叢中跳躍的露水

一條河在她的身上

奔騰不患

烈日下的顱骨深藏著

西行路上的一道道讖語

因為秘密的言說

使我們身不由己

西行路上

有多少燈盞被風吹滅

有多少愛恨

在瀚海中浮沉

清掃

他彎腰揮動著掃帚

他在清掃。風又一次

把他的清掃化整為零

這樣的事情經常發生

他只有小心地用力。順著風

讓掃帚匍匐前行

他不能直起腰桿。一輩子

他為這個城市彎下腰

卸下被汗水浸潤的良心

在黎明之前。在黃昏之后

他出沒在大街上

出沒在塵埃未定的夜色里

他是一個被時光遺忘的人

他清掃著城市的垃圾

風清掃著他佝倭的身體

他不停地清掃

直到把自己的影子

掃進墳墓

抵達

從一個地方

到另一個地方

離起點愈近

內心愈空

記憶中的火車

一列接一列地穿梭

有時輕快

有時吭哧吭哧地冒著黑煙

像一個人

在生活的驅使下

吃力地爬坡

那張唯一的車票

被我緊緊地攥在手心

攥得發濕

但鐵軌的盡頭

仍不是終點

十年后

十年后

老房子依舊是一副

老樣子。低矮、哮喘

時光的齒痕從青苔上滑過

十年后

我夢中的情人

被贏弱的生活消磨

她水樣的腰身不再豐滿

十年后

站在此岸的我

飄浮的聲音難以抵達

彼岸的故鄉或莊稼

十年后

野鹿的奔跑不再迅捷

神眨了眨眼瞼

月光覆蓋的傷口隱隱作痛

十年后

地火仍在運行

疾病、饑餓和紊亂的晝夜

糾纏著世界的神經

十年后

人世間多了一副拐杖

天堂與地獄之間

多了一架欲望的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