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蕾 王媛媛
2005年,最高人民檢察院朱孝清副檢察長在全國第二次偵查監督工作會議上提出要正確掌握逮捕條件。其中“有證據證明有犯罪事實”這一條件,要以“證據所證明的事實構成犯罪”為原則,“證據所證明的事實基本構成犯罪”為例外。第一次提出了附條件逮捕制度的構想。
2006年8月17日最高人民檢察院第十屆檢察委員會第五十九次會議通過的《人民檢察院審查逮捕質量標準(試行)》(以下簡稱《標準》)的第4條規定:“有證據證明有犯罪事實”。一般是指證據所證明的事實已構成犯罪,對于證據有所欠缺但已基本構成犯罪,認為經過進一步偵查能夠取到定罪所必需的證據,確有逮捕必要的重大案件的犯罪嫌疑人,經過檢察委員會討論決定可以批準逮捕,并應當采取以下措施:(一)向偵查機關發出補充偵查提綱。列明需要查明的事實和需要補充收集、核實的證據,并及時了解補充取證情況;(二)批準逮捕后三日內報上一級人民檢察院備案;(三)偵查機關在偵查羈押期限屆滿時,仍未能取到定罪所必需的充足證據的,應當及時撤銷批準逮捕決定。這一規定。確立了檢察機關審查逮捕中把握逮捕標準可以考量兩種證據標準:一是證據所證明的事實已構成犯罪;二是證據有所欠缺但已基本構成犯罪。
一、附條件逮捕制度的現實合理性分析
自2005年以來,附條件逮捕制度在檢察實踐中從試點到普遍適用。盡管伴隨著學界、司法界的不同看法甚至質疑,但是不可否認的是,通過附條件逮捕引導偵查。檢察機關更加有效地加強了對偵查機關的偵查活動監督。充分詮釋了刑事訴訟法“分工負責、互相配合、互相制約”的訴訟原則。該項制度對于打擊嚴重刑事犯罪,維護社會穩定、保障人權方面具有一定的積極的意義。筆者認為,該項制度的產生是基于以下兩方面原因:
(一)從法律層面上看,附條件逮捕的產生是基于當前特定的法律背景
1、逮捕證據標準缺乏可操作性。《刑事訴訟法》第60條規定的審查逮捕的證據標準“有證據證明有犯罪事實”。但是該標準過于模糊,使得檢察實踐中無法明確適用,盡管六部委《關于刑事訴訟法實施中若干問題的規定》將該標準解釋為“有證據證明發生了犯罪事實;有證據證明犯罪事實是犯罪嫌疑人實施的;證明犯罪嫌疑人實施犯罪行為的證據已有查證屬實的”。但是該解釋仍然存在證據獲取到什么程度為逮捕標準的操作層面的欠缺。特別是對一些重大的、復雜的、團伙性的犯罪案件,雖然有證據證明發生了犯罪事實。然而證明犯罪事實是犯罪嫌疑人實施的證據是模糊的。似是而非的:證明犯罪嫌疑人實施犯罪的證據還需要進一步的查證屬實。處于這種狀態的案件。往往使偵查部門和批捕部門進退兩難。如果決定批準逮捕則不能保證案件按照逮捕時可期待的方向發展;如果決定不予批準逮捕,又擔心錯過偵查的最佳條件乃至放縱犯罪,最后就出現了附條件逮捕這一帶有折中性質的制度。
2、除逮捕之外的其他強制措施的弱化。刑事訴訟法規定了逮捕、監視居住、取保候審等多種強制措施。特別是《刑事訴訟法》第65條明確規定:“對需要逮捕而證據還不充足的,可以取保候審或者監視居住。”由此可見,立法對證據不足的案件已經預見并給出解決的措施。但是實踐中。執法機關在案件偵查階段卻極少使用這兩種強制措施。主要原因是使用這兩種強制措施的配套法律不夠完善,在執行取保候審過程中,由于嫌疑人的守法意識不強,不遵守取保候審的相關規定,而其所付出的違法成本很低,甚至沒有,使得取保候審這種強制措施幾乎沒有約束力。在執行監視居住這一強制措施方面,由于公安機關的警力不足,又與社區缺乏銜接,更是不被偵查機關樂于使用。因此,幾乎可以說,這兩種強制措施沒有發揮立法本意所預想的作用,從而使逮捕成為刑事案件中最普遍、最常用的一種強制措施,附條件逮捕正是對刑訴法所規定的逮捕制度的擴展和延伸,并且在司法機關內部的執法過程中占有一席之地。
(二)從實踐層面上看,附條件逮捕的產生是基于當前特定的執法環境
1、逮捕質量考評制度的非科學性使然。為保障案件訴訟質量,根據檢察工作管理機制的要求。一直以來實行批捕工作質量考核。對批捕案件的考核以捕后偵查機關撤案率、捕后不訴率(包括相對不起訴)和捕后無罪判決率作為衡量標準,特別是要求捕后無罪率低于1%。但是這種考核標準是否具有科學性、是否符合客觀規律,一直以來被檢察實務的執行者所質疑。審查批捕是檢察機關介入刑事案件的最初階段,審查起訴則是檢察機關介入案件的結論性階段。而批捕案件質量考評卻以不訴率和無罪判決率作為評價標準,要求批捕標準等同或者約等于起訴標準,顯然是違背立法本意和客觀規律的。
因此。現行的批捕工作質量考核標準勢必造成人為的提高逮捕條件。將逮捕、起訴甚至審判標準等同起來。以至那些在刑事拘留、審查逮捕期限內無法充分收集證據的部分重大復雜案件不能夠符合實踐中過高的逮捕標準而無法被批準逮捕,從而導致出現打擊不力、放縱犯罪的現實問題。為了彌補這種實務標準與現行“法定”標準的落差才形成了所謂的附條件逮捕。既可捕后不訴,亦不影響捕后不訴率。筆者認為,逮捕作為一種強制措施的審查,無法也不應當以如此低而嚴格的捕后無罪比率來評價批捕案件質量。
2、偵查機關“以捕代偵”的意識嚴重。逮捕作為一種強制措施,按照刑事訴訟法規定,應當達到可能判處徒刑以上刑罰。采取取保候審、監視居住等方法尚不足以防止社會危險性,而有逮捕必要的條件。但是偵查機關提請批準逮捕往往更主要、更常見的一種心理狀態是把它作為一種偵查手段。期望通過羈押犯罪嫌疑人獲取口供來得到案件的偵查線索。這種以捕代偵、不捕不偵的錯誤意識,弱化了偵查機關不捕條件下的偵查能力。客觀上使偵查機關的偵查能力徘徊在一個依賴在押人員口供開展偵查工作的低水平,也反映了我們的偵查人員缺乏自信心。附條件逮捕制度的產生不可否認也多少有迎合“以捕代偵”的錯誤意識的問題。
二、附條件逮捕制度存在的現實問題分析
附條件逮捕制度適應了檢察實踐的需求,受到檢察機關、偵查機關的肯定,但是,從理性邏輯角度分析,該制度的設計存在悖論,可能涉及違法的后果。
1、檢察機關辦理審查逮捕案件時如何掌握逮捕證據標準。檢察實踐中掌握的逮捕標準已經幾乎等同于起訴標準。按照立法本意及客觀實際來講,二者應當是有區別的,逮捕的證據標準要低于起訴證據標準的要求。如果附條件逮捕案件的證據能夠達到刑事訴訟法規定的逮捕證據標準“有證據證明有犯罪事實”,司法實踐中按照刑事訴訟法要求的證據標準批準逮捕,則屬于正常適用法律。不存在附條件的問題,對于該類案件的證據補強,可以在捕后的較長偵查期間進行,也可以在審查起訴階段補充偵查。因此,附條件逮捕制度暗示了檢察實踐中違反刑事訴訟法過高限制適用法律的情況。
2、附條件逮捕制度要求偵查機關在一定時間內補
強證據。如果偵查機關沒有按照補充偵查提綱補充到證據,檢察機關即做出撤銷逮捕決定,撤銷逮捕意味著檢察機關原逮捕決定是錯捕,可能引起國家賠償。假若偵查機關未補充證據,檢察機關仍不撤銷逮捕,那么附條件逮捕就沒有任何意義,因此,只要偵查機關在捕后沒有作為,必定使檢察機關陷入形式邏輯中的“二難”,無論怎樣做都是錯誤的。
只有當逮捕證據標準等同于審查起訴證據標準時,附條件逮捕制度才有存在的意義。如果嚴格按照刑事訴訟法的規定。捕訴的證據標準不一致時,相對復雜的案件如果滿足了較低的證據標準時。則可以直接做出批準逮捕決定。筆者認為,附條件逮捕制度執行了檢察實踐中逮捕證據標準與審查起訴標準一致的做法,違背了刑事訴訟法的立法原意。
三、附條件逮捕制度的設想與展望
附條件逮捕制度在檢察實踐中發揮著積極的作用,一個時期內得到了檢察機關、公安機關等部門的肯定。但是在法學界和一些執法部門對于該制度的合法性和正當性方面卻引起了極大的爭議。學界幾乎全部對這一制度持否定意見。而作為實踐這一制度的檢察機關。無論怎樣對這一制度加以褒獎,也覺得在理論上難以自圓其說。如果要使這一制度存續下去,使之成為符合國家法律,既保障刑事訴訟,又保障當事人合法權益的一項積極有效的制度,必須換一個思路、換一個角度進行設計。
(一)附條件逮捕所附條件應為排除影響定罪的辯護證據
在司法實踐中,大量的案件在立案偵查階段都會出現控訴證據和辯護證據同時存在的現象,偵查的目的就是要不斷地收集大量確認犯罪嫌疑人有罪的控訴證據,而最大限度地排除影響定罪的辯護證據,使犯罪嫌疑人在被交付法庭審判時,能夠作到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的標準,排除所有的合理懷疑。但是這個標準在檢察機關是公訴標準,在審判機關是審判標準,而根據法律規定,檢察機關的審查逮捕標準僅限于:“有證據證明發生了犯罪事實:有證據證明犯罪事實是犯罪嫌疑人實施的:證明犯罪嫌疑人實施犯罪行為的證據已有查證屬實的。”基于這種既符合法律又符合偵查規律的原因,所以我們沒有理由要求偵查機關,在提請批準逮捕階段所提供的案件證據材料的證明方向是完全一致的,具體地說就是偵查機關從立案到提請逮捕的短暫時間內,很多重大復雜案件不可能將案件證據收集到足以排除一切影響定罪的辯護證據的起訴標準。因此,也就是說檢察機關對于存在影響定罪的辯護證據的案件,沒有理由在偵查機關提請逮捕階段即作出不批準逮捕決定。但是,檢察機關對于存在辯護證據的案件在作出批準逮捕決定之后,應當要求偵查機關在限定的時間內進行必要的偵查取證工作,排除影響定罪的辯護證據,并接受檢察機關的審查。如果偵查機關在規定的期間內沒有排除影響定罪的辯護證據,檢察機關應當作出撤銷逮捕的決定。這是對現行的附條件逮捕制度的一種附條件逮捕限制說。
(二)構建附條件不予逮捕制度。
附條件不予逮捕制度是指,檢察機關對于偵查機關提請批準逮捕的案件,經過審查后認為沒有達到法律所規定的逮捕證據標準,應當嚴格依據刑事訴訟法的規定。以證據不足為由做出不予批準逮捕的決定。同時附條件要求偵查機關繼續調取確定嫌疑人犯罪的必要證據。并要求偵查機關在一定時間內對案件的偵破工作進展予以說明的制度。
1、附條件不予逮捕制度對檢察機關的要求。第一。對于偵查機關提請批準逮捕的案件,經審查認為確有犯罪事實發生,但是證明犯罪事實是嫌疑人所為的證據還有較大瑕疵。對于這類案件應當做出不予逮捕的決定。
第二,做出不予逮捕決定的同時,應當做以下工作。(1)檢察機關有責任向偵查機關提供該案符合逮捕條件所必須完善的相關證據的案件補充偵查提綱。(2)在有些案件中可以向偵查機關提出偵查方向方面的建議和意見。(3)案情重大復雜的案件,應當和偵查機關當面交換意見。
第三,做出決定之后的法定期限內(現在法律還沒有規定)要求偵查機關說明該不予逮捕案件的偵查進展情況。而且這種要求的次數是不受限制的,只要檢察機關認為案件還有繼續工作的條件,就可以定期要求偵查機關對案件偵查工作進展進行說明。
第四。檢察機關認為補充的證據材料已達到逮捕條件,可以建議偵查機關重新提請批準逮捕,并在偵查機關提請后做出批準逮捕的決定。
2、附條件不予逮捕制度對于偵查機關的要求。第一,當檢察機關做出不予逮捕決定時,偵查機關應當對該犯罪嫌疑人變更強制措施。根據案件偵查需要釋放或采取取保候審、監視居住的強制措施。
第二,偵查機關根據檢察機關提供的補充偵查提綱內容,重新制定該案的補充偵查計劃,并依據計劃繼續偵查,以達到足以批準逮捕的條件。
第三,偵查機關應當在規定期限內向檢察機關書面說明該附條件不予逮捕案件的偵查進展狀態。對于重大案件應當與檢察機關會商。
第四,偵查機關經過一定時期的補充偵查工作,認為所收集的證據已具備逮捕的證據標準。可以重新向檢察機關提請批準逮捕。
筆者認為,這一制度對于偵查監督工作有著十分積極的意義。首先,它加大了對偵查機關案件偵查工作的監督力度,使多年來不予逮捕案件消極偵查的工作死角得到有效的監督。第二,客觀上強化和提高了偵查機關對偵查能力的自信。摒棄了長期以來的“以捕代偵”,“重口供,輕證據”的錯誤偵查意識。第三,最大限度地保護了當事人的合法權益。第四,這一制度是在現行法律的框架內。完全符合法律規定。
但是在現今條件下。要形成這一制度還必須具備幾個條件:
第一,需要檢察機關和偵查機關對這一制度的建立有充分的積極性,達成共識。
第二,在具體執行過程中的相關法規、制度上還需要具體化。如向檢察機關說明偵查狀態的時間等;對于逮捕以外的其他強制措施還需要進一步的加強完善。西方法律制度中的保釋制度也是可以借鑒的。
總之,上述兩項在批準逮捕環節中的附條件制度,才是在偵查監督過程中行之有效的、在司法實踐中不違背法律的、在社會效果上又保護了當事人合法權益的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