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雪章 王天正
一、問題的由來
人民檢察院自行偵查的職務犯罪案件相對于一般刑事案件而言有其諸多特征。如職務犯罪行為留存于外部的痕跡少,作案手法隱蔽。犯罪事實很難為外界所洞悉等。因此,在職務犯罪偵查過程中,偵查人員往往獲取的實物證據少而言詞證據多。這一現象在賄賂犯罪中尤為明顯。
由于言詞證據具有很大的易變性。職務犯罪嫌疑人的口供更是如此,往往導致公訴人和法官在審查和判斷前后不一致的言詞證據時無所適從,難于把握。在司法實踐中。往往會出現這樣一種情況:犯罪嫌疑人在偵查階段的口供與審查起訴階段、庭審階段的口供不一致時,公訴人或者法官如何看待偵訊筆錄?實踐中,對此問題的處理顯得較為隨意,是否采信因人因案而異,缺少一套統一的規則。一般而言。如果犯罪嫌疑人在偵查階段的歷次訊問中都作了比較一致的供述。而在審查起訴或者庭審時“翻供”。則公訴人或者法官對偵訊筆錄的信賴度往往高于偵后“翻供”。如果對于在偵查階段就“時供時翻”。并且在審查階段以及庭審中也反復“翻供”的情形。則對于偵訊筆錄的信賴度就會大大降低。顯然,在犯罪嫌疑人偵查階段所作的供述與審查起訴階段或者當庭所作的陳述不一致的情況下。偵訊筆錄是否可以被公訴人作為控方證據,是否可以被法官作為定案依據,目前幾乎完全取決于公訴人、法官的個人判斷和選擇。這種對偵訊筆錄證據效力無規則可循的狀態,迫切需要加以解決。其有效的方法就是構建自偵案件偵訊筆錄證據能力規則。把公訴人、法官對偵訊筆錄的審查、判斷及是否作為證據予以采信,都納入規則的制約范圍中,以減少司法人員在刑事訴訟活動中的隨意性。
二、偵訊筆錄證據能力的內涵
在探討偵訊筆錄證據能力規則之前,首先要確定偵訊筆錄證據效力的內涵。所謂證據效力,可從兩個層面進行考察,其一。證據能力;其二,證據力。證據能力(證據的可采性),即能夠成為證據的一種資格。證據力(證據的可信性),即能夠為事實裁判者所相信并用以確定事實的效力。證據能力是第一層面的證據效力;證據力是第二層面的證據效力。不具備證據能力的偵訊筆錄,無所謂證據力的問題,因為其本身不具有證據資格,本質上就不是證據。而具備證據能力的偵訊筆錄,未必具有證據力,即未必能夠為事實裁判者所采信。一言以蔽之,證據能力是證據力的必要非充分條件。
為何要將證據效力區分為證據能力與證據力兩個層面?筆者以為。證據能力是一個法律問題,考量一份偵訊筆錄是否有資格成為證據,即是否有資格納入事實裁判者的視野,必須以證據規則為尺度;而證據力是一個事實和邏輯問題,考量一份偵訊筆錄是否能夠用以確定事實。需要借助于裁判者個人的理性、經驗與良心作出裁斷。易言之,對于作為法律問題的證據能力,我們能夠、并且必須建立一整套證據規則,而對于作為事實問題的證據力,我們是無法制定規則的,只有依靠事實裁判者的內心來進行選擇,這就是區分證據能力與證據力的實益。這也明確了偵訊筆錄證據效力的規制對象是偵訊筆錄的證據能力問題。同時為我們解決偵查階段與審查起訴階段或者庭審階段不一致的偵訊筆錄的問題搭建了理論前提。
三、偵訊筆錄證據能力規則的構建
我國刑事訴訟法雖然對犯罪嫌疑人供述的收集作了五方面的禁止性規定,但是這些規定在筆者以為僅僅是宣示性規則,并無具體的可操作性可言,以下問題并沒有得以解決:第一。如何界定刑訊逼供、威脅、引誘、欺騙等非法方法;第二,采用非法方法取得的偵訊筆錄的性質;第三,確定偵訊筆錄采取非法方法的程序,包括由誰提出、舉證責任、證明標準、處理程序。上述問題如果不能得到很好地解決,則關于犯罪嫌疑人供述收集的禁止性規定是不可能規范性地進入到實踐層面的。
筆者以為。關于偵訊筆錄證據能力規則的構建應當從以下四方面著手:
(一)構建偵訊筆錄證據能力規則的理論前提
區分偵訊筆錄的證據能力與證據力。以“證據能力”作為規則構建的對象,無論是在審查起訴階段,還是在庭審階段,對于偵訊筆錄都應該設置證據能力方面的障礙,而偵訊筆錄一旦符合證據能力規則取得證據地位,便進入審查或者判斷證據力的階段。無論對于在偵查階段前后一致的若干份偵訊筆錄,還是“時供時翻”的偵訊筆錄,只要符合證據能力規則,便都能納入事實裁判者視野,然后再由事實裁判者進行證據力方面的綜合考慮。如此便避免了將證據能力與證據力混為一體把握所導致的對“時供時翻”的偵訊筆錄的盲目不信賴或冒險地信賴的弊病。
(二)構建偵訊筆錄證據能力規則的理論核心
筆者認為,判斷偵訊筆錄是否具有證據能力的核心標準是“自愿性”。當然證據法意義上的“自愿性”有別于一般意義上的自愿,因為人總是有“趨利避害”的心理,讓人在完全無心理壓力情形下自覺自愿地承認不利于己的事實是不符合一般邏輯的。因此,證據法意義上的自愿性,并不能從正面予以定義,而應當從反面予以確定。即不違反證據能力的禁止性規則的偵訊筆錄視為具有“自愿性”,獲得證據能力。
(三)建立禁止性規則及配套措施
即禁止采用刑訊逼供、威脅、引誘、欺騙以及其他非法方法手段獲取犯罪嫌疑人口供。當然立法或者司法解釋必須對刑訊逼供、威脅、引誘、欺騙、其他非法方法給予提示性規定。但是。最為關鍵的還是建立一系列配套措施,比如:羈押場所獨立于偵查部門,訊問過程中的錄音錄像。訊問時間、次數、方式的限制。禁止性規則應當是一套環環相扣、具有內在邏輯關系的規則,而決不應以簡單的宣言或者口號來代替。
(四)建立適用規則的程序
第一,對于證據能力的審查,應該通過庭審程序一體完成。還是通過特別程序進行?且前的司法實踐并不嚴格區分證據能力與證據力,而是對兩者一體把握。偵訊筆錄不經過證據能力方面的障礙,當然地被提交于法庭,納入法官視野,也當然地由法官在庭審過程中完成對某些非法證據的排除。比如對于以刑訊逼供獲取的偵訊筆錄,由作為事實裁判者的法官予以排除。這就產生了一個問題,法官也是人。非法證據雖然被其根據法律和理性予以排除。但其中的內容必然會對他的心證產生某種影響,從而在事實上并沒有能排除非法證據對定案的影響。如何解決這個問題。我們可以從英美法的陪審團審理方式上看到解決方法。即當遇到有關某份偵訊筆錄證據能力的爭議時。作為事實裁判者的陪審團全體回避,而由作為法律適用者的法官予以審查,如此就避免了不具備證據能力的偵訊筆錄納入事實裁判者視野的可能。我國的法官既是事實裁判者,也是法律適用者。因此筆者認為,可以考慮引入預審法官制度。即在庭審之前的準備階段,由預審法官對偵訊筆錄證據能力的爭議予以解決,保證主審法官所看到的偵訊筆錄都具備了證據能力。
第二,由誰啟動對偵訊筆錄證據能力的審查程序,證明標準、舉證責任如何分配。筆者認為,應當由辯方提出對偵訊筆錄證據能力的審查要求,如果在庭前準備階段沒有提出,則在庭審階段無權再行提出。這就保障了審判程序的效率。而由于辯方處于弱勢地位。因此辯方的舉證標準是“優勢證據”標準。而控方應當對此承當更大的舉證責任。即公訴人應當證明偵訊筆錄是在犯罪嫌疑人自愿的前提下提供的,而且證明標準應當是“排除合理懷疑”。
四、結語
證據是證明案件事實的依據。證明問題其實是刑事訴訟的中心問題,全部訴訟活動實際都是圍繞證據的收集和運用進行的。但是,由于在訴訟證明過程中存在不同訴訟價值和訴訟利益的矛盾與沖突。以及證據和事實之間必然會出現不一致的情況。如果不確立一定的證據可采性規則,那么,要保證刑事訴訟的效率和最終的判決結果盡可能地接近案件事實是很難的。
在司法實踐中,人民檢察院自行偵查案件中偵訊筆錄的證據效力始終處于一種隨意的狀態之中。或者不經過任何證據能力的障礙被直接提交于裁判者面前。或者面對前后不一致的口供而難于取舍。因此,制定偵訊筆錄證據能力規則則是解決上述問題的一個有效方法。其通過專門的證據能力審查程序,規范訴訟活動中的取證和質證行為,排除非法證據;同時在根據證據認定事實時限制對證據的自由采納,如只有被告人口供無其他證據的不能認定其有罪和處于刑罰。避免出現孤證定案等,規范法官采納證據的行為。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對偵訊筆錄的證據效力有很好的把握。當然,對偵訊筆錄的信賴,應從兩個方面進行考慮,首先是對證據能力的信賴,這是根據證據能力規則予以判斷的;其次才是對證據力的信賴,這才是依靠審查者的內心進行邏輯與事實上的選擇并作出判斷。最后,作為一項證據能力規則。不僅職務犯罪的偵訊筆錄是如此。對于所有刑事案件的偵訊筆錄都應當按照證據能力規則辦理,這樣才能提高偵訊筆錄的證據效力與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