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臥云
建國60年大慶剛過,打開電視,從中央臺到地方臺,幾乎全是革命斗爭題材的電視劇,就像前幾年電視里充斥著“阿瑪、格格”一樣。然而細看,雖然劇本的尺度較以往開放許多,讓人們了解到更多的“革命細節”,但真正為人們回顧與反思歷史提供新啟示的作品仍然付之闕如。
改革開放、思想解放以來,暴力與非暴力革命的概念—直都是國人理解革命的鑰匙,但卻鮮有人注意到,用手段代替對目的的解釋很難讓人滿意。對革命的研究,歸根到底應指向對良好結果和目的的欲求。因此從目的上區分革命,將為人們理解革命提供更具現實意義的視角。革命目的只有兩個要么為追求權力,要么為改寫規則。而世事吊詭之處就在于,革命的目的經常是雜糅的,欲望與理想的混合,在革命過程中又常常悄然發生轉化。
任何社會都可能產生和遇到外部的或內部的危機,這是社會矛盾運動的必然結果。社會壓力或平穩、或激烈地釋放出來,其方式就是改革、革命、乃至戰爭。改革如果是以權力自我為中心,那它所能達到的最遠距離為,在這個點上,統治者的特權利益不能受到損害。經驗告訴我們,改革者一旦發現改革出現了不利自己的信號時,就會突然轉身退回到起點,等到制度運轉再一次出現嚴重危機時,又開始新一輪調整。
這樣的改良不但不能消弭變革,而且孕育了變革。改良時期,一方面新的事務和新的原則普遍滲透到了人們的生活當中,被人們所接受,另—方面,一次又一次的改良失敗后,民心無可挽回地背棄了舊制度。托克維爾在論述法國大革命時,引用了一位德國作家的話來表現那個特定歷史時期的人們心理:“現存事務已經普遍刺傷人心,有時還變得可鄙。現在人們對一切舊的東西均持不屑一顧的態度。”社會對統治者的改良最終失去信心,便是尋求革命的開始。
不論革命者對掌權懷有的動機是否高尚,凡是把獲取權力作為目標的革命,在手段上都有一些基本的共同點:如對暴力手段、組織紀律、思想統一的強調。如果成功奪權,其成員過去所形成的經驗、原則、做派,將自動延續下來,并擴展到整個社會。
因此,革命告訴后人,舊制度的瓦解不易,重建新的權力體制更難。對革命的目標來說,重建權力的階段更加具有決定意義,全部的問題歸結為,如何把權力基礎置于新的民主原則之上。事情的根本困難在于,運用民主原則重建權力所需要的理性,可能在革命中喪失。革命摧毀了舊勢力,也可能摧毀了理性。
而一場改寫規則的革命在本質上并不是針對掌握權力的人,而是針對權力的規則——獲取權力的規則和使用權力的規則,經過改寫的規則把權力建立在選票和公民同意的基礎上,并對它施加各種嚴格限制。
由于規則改寫,獲取權力和使用權力的方式完全改變,原有的權力基礎就會發生變更,不可避免地引起原有權力集團的解體,因此權力集團將極力阻止改寫權力規則。這樣,在本質上并不針對掌權者的革命事實上也就成了對掌權者的革命。
暴力或武力對抗是奪權的基本手段,而非暴力對抗則是改寫規則的基本手段。非暴力手段對于它的目的而言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甚至具有決定性意義。在民主轉型的歷史上,—方面,暴力并非已經棄絕,小規模的、受到節制的暴力仍然可見,有時,它是作為向權力集團施加壓力、迫使其妥協的策略(曼德拉曾在南非使用過這—策略),有時它是對專制統治者一次外科手術式的打擊(這在東歐一些社會主義國家轉型時發生過),但總體上它的和平性質并沒有改變,另—方面,非暴力的結果也并非必然建立民主體制。
非暴力革命的本質不是非暴力,而是改寫權力規則,因此說它是改寫規則的革命更加確切。它與奪權革命最本質的區別,在于其結果的開放性,它不像奪權革命那樣力求建立一個壟斷權力的政權,相反,在民主規則中權力向所有人開放。力求建立民主規則的革命者不像奪權的革命者那樣,認為只要自己取代了舊的統治者就將開辟—個嶄新的時代,相反,他們對所有人的權力都保持警惕,但同時又認識到社會必須對所有^保持寬容。
在一些國家和地區,民主競爭的規則建立后就得到了良好的遵守,在另一些國家和地區,政客們或操縱選舉,或用各種招術作弊破壞選舉,導致流血沖突和政局持續動蕩,甚至專制力量乘機上臺,民主恐怖論于是被制造出來。事實上,民主過渡階段出現的混亂,不是由于實行了民主,相反,是由于民主規則遭到蓄意破壞。只要破壞民主的勢力還有能力破壞選舉結果,就表明民主規則還沒有真正建立起來。
大眾對民主的理解可能是粗糙的,但只要認識到民主的主要優點就夠了他們就會成為天然的民主力量。20世紀后半葉,民主制度在世界的推進比過去的100多年明顯加速,這既是民主思想廣泛傳播的結果,又是民主多數在一些國家迅速形成的結果。這使和平實現民主轉型成為當今世界最主要的政治轉型形式。至于一個社會以怎樣的具體形式完成變革不是問題,社會自有足夠的智慧找到最適合自己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