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文良
從上海回來的孫立軍,還未從興奮的狀態中恢復過來。深深被那種熱烈氣氛所感染的他還在感慨,原來借助媒體的力量不僅能夠讓觀眾掏錢進影院,還能讓更多的人關注中國的動畫電影。《快樂奔跑》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票房一路飄紅,直奔2000萬元——而這,也是中國動畫電影繼《喜羊羊與灰太狼》、《麥兜響當當》之后的第三部票房奇跡。

作為導演的孫立軍對票房似乎并不感冒,他固執地認為中國動漫電影的春天還未到來,現在應該著眼于長遠,少一些唯利是圖的欲望,多一些腳踏實地的探索,才能使正在萌芽中的中國文化創意產業茁壯成長。
說這話的時候秋風正勁。北京的秋天讓人難以琢磨,本來陽光充足的午后會突然刮起強烈的風,其中攙雜著沙粒,讓人睜不開眼。孫立軍的辦公室稍顯凌亂,一套太極拳的服裝隨意的搭在椅背上,這是他為正在制作的影片《兔爺傳奇》置辦的行頭——為了這部動畫電影,他特意跟陳式太極拳的第十二代傳人學習,每天清晨天剛亮便在北京電影學院的院子里推手、抱球……這部號稱中國版《功夫熊貓》的動畫電影正期待借助《快樂奔跑》的成功,在中國掀起又一場動漫電影的風暴。
實際上,屢獲華表獎殊榮的孫立軍并不是一個稱職的營銷“推手”,在他看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至今,說起《小兵張嘎》和《歡笑滿屋》,他依舊一臉的遺憾。作為孫立軍導演的第一部動畫電影,《小兵張嘎》傾注了他太多的心血:歷經6年,耗資1200多萬元,前后600多人參與創作,獲得第11屆華表獎優秀動畫片獎——可是“叫好不叫座”,為什么?因為這部電影根本就沒有走進院線公映。沒有錢做營銷,這是根本的原因。制作精良卻血本無歸,孫立軍的第二部動畫電影《歡笑滿屋》也遭受了同樣的命運。“這有可能成為我終生遺憾的事情,”談到往事,孫立軍唏噓不已。
有了前車之鑒,《快樂奔跑》沒有重蹈覆轍。在投入市場之前,孫立軍便邀請了眾多明星為影片配音,在全國各地進行大規模的宣傳推廣、開發相關的玩偶衍生品、通過媒體的專訪和電視臺的一次次報道,孫立軍從幕后走向臺前,為自己所鐘愛的電影搖旗吶喊。
累并快樂著。亢奮的孫立軍身體并不像外表看起來那么爭氣,多年來加班熬夜落下的毛病不少。這個自評為“像瘋子一樣”的北影動畫學院院長正在做一件不容易被人理解且極其困難的事情,憑借一己之力打造中國的“迪斯尼”和“夢工廠”。學院派做產業,這本身就是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也只有他——孫立軍,才敢拍著胸脯說,只要全國再有50個孫立軍,就能為接近5萬名學生提供就業機會,就能在3到5年的時間內使中國成為動漫強國。

語不驚人死不休。一貫內斂的中國人自然會對孫立軍這些言論瞠目結舌。打開百度搜索他的名字,不了解、謾罵和冷嘲熱諷撲面而來。如同功夫片里面的“東邪西毒”,毀譽參半,欣賞的人大豎拇指,不喜歡的人一腳踩死。
這就是本色的孫立軍。他樸實,為著夢想一路跋涉;他張揚,封殺日本動漫的言論曾成為網絡熱議的話題;他真誠,自始至終都毫不掩飾自己對成功的渴望;他浪漫,也只有具備這種特質的人才會干“瘋子一樣的事情。”他鄙視“山寨文化”,他說當浮夸和浮躁當道,這便成為文化的結石。一個沒有本土文化的民族是可怕的,因為文化的缺失必將使得整個國家缺乏自信和舍我其誰的霸氣。
既要做,又要說
《中關村》:恭喜《快樂奔跑》獲得成功。從規劃這部影片到投入市場,您最大的感觸是什么?
孫立軍:我在上海參加完最后一輪宣傳,感覺媒體的力量真是很大。之前我們一直是多做少說,或者是做了不說,現在看來既要做又要說。有些電影僅僅是炒作概念,反而能得到認可,這種浮躁和偽文化的現象對發展動漫產業極其不利。要少一些唯利是圖,多一些腳踏實地。
《中關村》:與您以前的動畫電影相比,《快樂奔跑》有什么特點?
孫立軍:如果說特色,我想這部電影創下了幾個“第一”。首先,這是海淀區第一部商業動畫電影投放到全國院線放映;其次,這是海淀區扶持的文化創意產業項目首獲“華表獎”;再次,北影動畫學院是全國第一個制作商業動畫電影的院校;最后,通過《快樂奔跑》使得大量的動漫產業人才聚集于此,比如迪斯尼公司的技術總監凱文·蓋格聽說中國院校可以制作商業電影,于是便來到中國發展——這部電影起到了吸鐵石的作用,而這種作用,就是示范效應。由此可見,海淀發展文化產業,是走在了前面。
《中關村》:構思這部電影的出發點是什么?
孫立軍:《快樂奔跑》緊緊圍繞服務北京、立足北京這樣的視角,面向全國。這是一部運動題材的動畫電影,我們國家在2008年成功舉辦了奧運會,而奧運精神如何傳承下去呢?我們想到用動畫電影來體現,讓孩子們多運動,因為運動會帶來快樂;讓孩子們多吃蔬菜,這樣可以增強體質,所以我們選擇的造型都是蔬菜造型。我們希望通過這部電影,讓孩子們喜歡、大人從中獲得啟發,這就是《快樂奔跑》的立足點。
《中關村》:《快樂奔跑》的成功對中國動畫電影有什么啟示?
孫立軍:對北京電影動畫學院來講,借助《快樂奔跑》成功的機遇,做3至5年的長遠規劃,為中國打造迪斯尼、夢工廠做好力量儲備。我想分三步走;第一步,利用項目來帶動產業的發展,動畫電影、電視以及漫畫出版物、手機動畫、多媒體動畫、游戲等相關行業全面開花;第二步,通過學術理論研究、高峰論壇以及相關會議,為中國如何快速走進文化強國儲備理論研究。目前我們正在進行的項目包括文化部的《中國原創動漫受眾調查研究》、科技部的《動畫復用技術研究》和教育部的有關動畫專業規范方面的課題。積極的參與籌備北京影視動畫協會,立足北京,起到領頭羊的作用;第三步,與企業合作形成團隊意識。我們會在北京若干地區申請國家級實踐基地,吸引全國百所動漫院校加盟,預計經過3年的發展,我們將會成為中國最具活力、最具創新精神、最具中國文化特色的產業大軍。同時,我希望3年后我們可以拿出作品參加奧斯卡評選,努力創作出票房超過5億元的作品來。我想我們一定可以走出一條切實可行的道路出來。

做中國版的《功夫熊貓》
《中關村》:您怎么看待文化創意產業?
孫立軍:創意產業在最初是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后來經過若干藝術家的工作才轉變成被大眾接受的藝術形式。只有作品出來了,轉化成看得見的東西,才能稱之為產業。動畫既是大眾藝術,同時也是需要大眾參與的。引入更多的民營企業進入這個產業,才能形成良性的循環。
《中關村》:《功夫熊貓》的上映曾經引發國人對動漫產業的熱議。
孫立軍:《功夫熊貓》是將功夫和熊貓兩個具有中國特色的文化元素進行了很好的結合,并且在中國大賣。其實在美國,《功夫熊貓》并不是最好的動畫電影,為什么會觸動中國人的神經呢?是因為正逐步走向強大的中國,呼喚具有鮮明文化特色的中國原創電影。對我而言,第一次觸動是《花木蘭》的成功,當時中國推出了一部動畫電影《寶蓮燈》,宣傳語是“中國15年后又一部動畫電影的誕生”——那時美國動畫電影已經逐步占領中國電影市場,我們卻只有《寶蓮燈》這一部,并且與《獅子王》、《花木蘭》等國外電影比較起來,差距還是很大的。
《中關村》:1999年,你開始策劃《小兵張嘎》?
孫立軍:這是一件可能會使我終生遺憾的事情。那時候對市場沒有認識,資金沒有保證,雖然電影制作完成了,也獲得了華表獎,可是最終沒有公映、走向市場。我將這個遺憾當作案例教給我的學生們,引以為戒吧。
《中關村》:我們如何應對國外文化的沖擊?
孫立軍:從《小兵張嘎》到現在,恰好經過10年的時間了。在這10年中,我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我們拿什么應對諸如美國強勢文化的沖擊?我想現在我可以給出答案,那就是做中國版的《功夫熊貓》。
這部叫做《兔爺傳奇》的電影傳播的就是京味文化。京味文化就是中國文化,如同京戲。我們生活在北京,就應該將傳統文化的精華,那些雅俗共賞的東西,利用時尚的語言和經典的民俗文化結合起來,比如四合院、老胡同、亭臺樓閣等北方元素融合進電影當中,而不是《功夫熊貓》中那些四不像的東西;其次,“傳奇”就是要發揮動畫人的想象,功夫不再是無厘頭的功夫,為了拍好這部電影,我開始學習太極拳,跟陳式太極拳12代傳人學習。比如說,我們的兔爺練什么功夫?汗珠可以打蚊子!這在全世界來說,只有中國才有這方面的想象力;并且我們邀請了大師級的人物、對北京文化情有獨鐘的鄒靜之先生擔任編劇,至今我們的合作非常愉快;在這部電影中,我們采用了三維技術,如果有更大的資金支持,我們會將這部電影做成3D立體。總之,這部電影在好看的背景下要有中國文化的力量,成為一部老少咸宜的動畫作品。我希望上映那天,大人會叫上孩子,說:陪爸爸看動畫電影《兔爺傳奇》去。(笑)
我做了20年投入的打算
《中關村》:何謂“大片”?院校做電影,存在哪些問題?
孫立軍:第一,除了視覺的盛宴外,要震撼;第二,大片不是膚淺的,要有內涵;第三,中國的大片要有傳承文化的功能和責任,由弱勢文化到強勢文化。其實,從根本上講,院校根本不應該做商業電影,因為這不是企業。我策劃《小兵張嘎》的時候,是“傻小子睡涼炕,全憑火力壯”,較著一股勁。如今人已步入中年,多了一份理性和責任。我現在是親身踐行這個產業,影響投資人,將投資給愿意奉獻的藝術家身上。從《小兵張嘎》到現在我還沒有領過一分錢的稿費。我也是在投入,也是志愿者,什么時候產品賺錢了,我什么時候再分利潤。10年磨一劍,我做了20年投入的打算。
《中關村》:您現在制作的電影有哪些?進度如何?
孫立軍:我們現在是打組合拳,現在正在制作的有《兔爺傳奇》、《雪域獒王》、《天坑》等電影,下個月完成的是《草原小英雄》,這部電影我們制作了3年。現在我們有4個團隊在共同運作,我是司令,有4個軍長,有各自獨立的體系,有兩維動畫、三維動畫、實驗動畫等。
《中關村》:目前最大的障礙是什么?
孫立軍:目前做動畫電影,最大的問題就是制度不健全、行業不規范、存在壟斷。與國外相比,我們起步比較晚,是嬰孩,可他們是巨人,我們比拼先天不足。在國內發行,將電影投放市場,需要大筆資金運作。其次,電影產品市場對動畫電影關注度不夠。在院線經理的概念中,先是美國片,其次是國產片,之后是兒童片,最后才是動畫片。所以說,國產動畫片的地位不高,我們是早餐的一碗豆漿、一根油條,上不了宴席。可實際上,仔細算來,動畫片的觀眾接近4億人,這是一個龐大的市場。以《喜羊羊與灰太狼》為例,1.4億元的票房收入可謂是一個奇跡,可是觀影人數不足500萬人,這包括三分之一的成人,所以動畫片的市場巨大,我們要意識到這點。
《中關村》:讓這潛在的4億觀眾觀看動畫電影的確不容易。
孫立軍:《快樂奔跑》在商業影院放映的同時,我們到四川山區、貧困地區露天播放,用投影儀,效果不是很好,可是看到中國的孩子們聚精會神看這部電影的時候,我很開心也很感動。作為大眾文化和最便宜的藝術形式,我認為它的功能就是平民藝術。我們不應該唯利是圖,僅僅關注北京、上海、廣州這些大城市,我們還要培育10年之后的消費者。今天沒有購買力,不等于明天也沒有。我看到全國4億的孩子,每人1元就是4億元,這就是產業!美國和日本他們看到的就是這個,可惜我們現在很多人還看不到這點。
《中關村》:目前國內動漫人才的缺口據說很大?
孫立軍:非典時在我們學校搞高峰論壇,來了20多家企業,以北京的為主。在這個會議上,有企業家提出來說,你們動畫學院培養出來的學生不好用,眼高手低。這個問題是存在的,學習課本和實踐是有區別的。我反問企業家,那你有沒有拿出你全部利潤的5%,讓你的導演和主創出國參加動畫節和展覽會?這次我們搞的本來是學術性的論壇,來的卻大多數是老板,你都沒有尊重人才,你又怎么可能培養出高端人才呢?所以,從做《小兵張嘎》開始,我就只找二流、三流的人才,不會去找一流的人才來做。我讓一流人才到市場上去,二流、三流的怎么辦?臥薪嘗膽,跟我做原創。《小兵張嘎》用了近600個年輕人,《歡笑滿屋》用了200人,《快樂奔跑》用了近300人,當然這其中有重疊的,加起來將近1000人。如果全國有50個孫立軍,那就意味著有5萬個就業機會。為什么我每天都能保持亢奮的狀態?因為我身邊有這么多可愛的年輕人。
我是瘋子一樣的癡迷者
《中關村》:您如何定義自己的身份?
孫立軍:首先我是一個藝術勞動者,另外我是瘋子一樣的癡迷者,我堅信我能成功!我自己定的底線是60歲,60歲我一定會成功,如果身體還可以的話,我想60歲到80歲之間我會創造出海量的價值。我會用20年培養出1000名出色的人才。如果這1000人將堅定夢想和理想,那么他們將是中國文化產業崛起的中流砥柱。
《中關村》:目前像您這樣致力于商業電影的教師似乎不多?
孫立軍:就我一個,我覺得就我一個。有人問我,孫老師你怎么能找到投資?我說第一,你不要拿錢。第二,假如沒錢的時候,你還要從自己的兜里往外掏錢。我是瘋子一樣的人物,全中國就我一個瘋子一樣的院長。做這些工作,要有志愿者的心態。要有理想,更重要的是一份責任心,既然我說過中國動漫產業可以在3年內迅猛發展,我就要將這個期許變成事實。我們經歷了經濟高速增長的30年,現在我們應該安靜下來反思文化缺失的問題了。
《中關村》:您所謂的文化缺失問題表現在哪些方面?
孫立軍:文化產業是軟性的,和挖煤不一樣。文化產業可能需要在10年或是百年之后才能發揮作用。一個民族最重要的是精神,如同一個被疾病所累的病人,精神一跨,病自然會更重了。我們中國文化的精神,其中一條是自信。可是當西方的價值觀混合進來之后,我們自己的文化開始缺失,我們就變得不自信了。我們會將樓房蓋得越來越高,甚至可以和紐約、東京比;還有每次重要會議我們都要穿西裝系領帶,我就很奇怪。我不主張保守,要巧學,不是傻學。長此以往,我們就會文化缺失。
《中關村》:您主張限播國外動畫是否與這有關?
孫立軍:我是動畫圈里是被罵最多的人。讓文人去打仗,這本身就是一件不正常的事情。我主張限播外國動畫片不表示不學習他們的精華。兩年前,我和日本的外交部副部長談過這件事情。他說,您能不能向政府提出來不要限播日本的動畫片?我回答他:“我們沒有限播日本的動畫片,我們是限播外國的動畫片。我告訴您我們為什么限播,我們是在發展自己的動畫產業,如果不限播,我們每年會有約3萬動畫人失業。再有,日本是動畫世界大國,我們僅在5點到9點(晚)限播外國動畫片。其實,動畫在電影、出版、網絡等領域我們都是開放的。關鍵是我們要發展自己的產業,另外貴國的動畫片在中國的銷售價格遠低于中國的動畫片成本,如果這樣我們就無法發展自己的產業,希望理解”。 我這樣說就是要政府先重視起來,因為它關系到我國的文化安全。
《中關村》:您做這一切的意義又是什么?
孫立軍:我們服務的是孩子,孩子的明天就是我們國家的未來。我每個動畫項目要拿出三分之一的時間來說服投資人,他們說沒有這么好的市場。我說你們不能只看有多少錢盈利,而是要拿出一部分錢來發展中國動畫產業,我們一部電影可以普惠上千萬人。我們扶持過象張海迪一樣的動畫人;我們對殘疾人免費;也為一些兄弟院校培養師資。10年來,我們為全國130多個學校培養師資人才,我覺得很有意義。
通過親身踐行,我要證明的是,我帶著二三流的人才、極少的投資就可以做成的事情,其他人也可以。動畫的功夫高手就在身邊,未必去到深山尋找。同時,國外一個“比卡丘”開發賣了12年,3000多億人民幣的收入,航空飛機上都有它的形象。我們去年一年中國電影的票房才44億元,市場巨大,我們沒有理由不去做啊!
《中關村》:什么力量支持您一路走下去?
孫立軍:我手下的兵還在吃糠咽菜,我們的觀眾(孩子)在等著好吃的糧食(動畫片),我沒有理由不把這場戰爭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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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立軍,北京電影學院動畫學院院長、教授,北京電影學院動畫藝術研究所所長。2008奧運吉祥物設計評委,并且擔任歷屆“金童獎”和“金鷹獎”的評委,其主要作品是動畫片《小螺號》、《好鄰居》、《三只小狐貍》,擔任了動畫系列片《西西瓜瓜歷險記》的總導演,特別是2005年由其任總導演指導并創作了中國首部“紅色經典”大型動畫電影《小兵張嘎》,該片一問世就受到了社會各界的廣泛關注,被授予第十一界電影華表獎優秀動畫片獎。孫輝為中國的民族動漫事業的發展,培養了一大批中國動畫界的優秀人才,特別為中國數字動畫的發展做出突出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