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內容摘要 技術進步區分為三種類型:引進生產型、引進技術型和自主創新型。在長三角地區,引進生產型(外商直接投資)技術進步和自主創新型(購買國產投資品)技術進步的貢獻率均有下降的趨勢,而引進技術型(購買進口投資品)技術進步的貢獻率則有提高的趨勢。用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和平均工資分別占人均產值的比重衡量技術進步的福利水平,浙江的福利最高,江蘇次之,上海最低。長三角地區江、浙、滬三地技術進步貢獻率的差別,是各地域根據比較優勢的原則組織生產在競爭中自然形成的結果。鼓勵技術進步的政策要全面考慮技術進步的各種類型。
關 鍵 詞長三角 技術進步類型 貢獻率 福利 比較優勢
作者 梁東黎,南京大學經濟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南京:210093)
長三角是我國經濟最活躍的地區之一,技術進步對經濟增長的貢獻率非常高。因此,對長三角地區的經濟發展,特別是技術進步的發展及時進行總結,無疑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2006年,黨中央、國務院的重要文件《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實施科技規劃綱要增強自主創新能力的決定》公之于眾,文件突出強調了技術進步中增強自主創新能力的問題。這個文件提示我們:至少對處于轉軌經濟階段的中國而言,有必要把技術進步和自主創新區別開來。這種區別,不僅是理論上的,而且是便于在實踐中操作的。所以,本文對長三角地區的技術進步情況的考察,沒有采用流行的研究技術進步對經濟增長的貢獻率的方法,而是著重考察其中的自主創新情況。
技術進步的價值、類型與貢獻率
從技術進步的物化或對象化的角度看,技術進步體現在兩個環節上。第一個環節是投資品,技術進步使投資品能夠更高效率地生產某一產品,特別是能夠生產質量更好的產品(包括投資品和消費品)。第二個環節是投資品生產的產品,包括投資品和消費品。例如,技術進步使消費品能夠更好地滿足消費者偏好。由于第二個環節包含的內容涵蓋第一個環節,更豐富也更有利于考察,筆者擬從技術進步的第二個環節——把投資品投入生產獲得的收益來度量技術進步的價值。
購買投資品的利益是通過將其投入生產、銷售產品從而獲得銷售收入實現的。按照我國的統計口徑,銷售收入經過“初次分配”被分割為四個部分:勞動者報酬、生產稅凈額、營業盈余和固定資產折舊。我國通過購買投資品——技術進步所獲得的利益是這四個部分的全部還是部分,依不同的情況而定,由此可以將我國的技術進步分為三種類型。
技術進步的第一種類型是:引進生產——外商直接投資。這是指外國企業購買外國生產的投資品并將其置于我國境內投入生產、銷售產品,由此獲利。如果我們考慮的是大陸經濟,那么技術進步的“引進生產”類型還要包括港、澳、臺商企業在大陸的直接投資。在技術進步的“引進生產”場合,我國通過技術進步獲得的利益包括“初次分配”的兩個部分:勞動者報酬和生產稅凈額。
技術進步的第二種類型是:引進技術——購買進口投資品。這是指我國企業家購買外國生產的投資品并將其置于我國境內投入生產、銷售產品,由此獲利。在技術進步的“引進技術”場合,我國通過技術進步獲得的利益包括“初次分配”的三個部分:勞動者報酬、生產稅凈額和營業盈余。
技術進步的第三種方式是:自主創新——購買國產投資品。這主要指我國企業家購買我國內資企業生產的投資品并將其置于我國境內投入生產、銷售產品,由此獲利。在技術進步的“自主創新”場合,我國通過技術進步獲得的利益是銷售收入的全部,即上述“初次分配”的四個部分:勞動者報酬、生產稅凈額、固定資產折舊和營業盈余之和。
我們將技術進步各種類型的收益稱為技術進步的價值,將技術進步各種類型的價值之和稱為技術進步總體的價值,將各種類型技術進步的價值占技術進步總體價值的比例稱為各種類型技術進步對技術進步總體的貢獻率,從而可以判斷各種類型的技術進步在技術進步總體中的地位或重要性。為了進行實際考察,筆者還需將這些理論上的定義和區別借助一定的統計口徑表現出來。
第一,我們用地區平均的初次分配結構去近似各類企業的初次分配結構。
第二,我們用“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中的第二項“設備工具器具購置”反映本地區自主創新型技術進步的價值。顯然,在“設備工具器具購置”中,既有對國產投資品的購置,也有對進口投資品的購置;但二者難以區分,我們就用它近似地反映對國產投資品的購置。在理論上,我們用投資收益度量技術進步的價值。簡便起見,假設各類企業的資本—產出比率相同,而且我們不注重技術進步的總價值,而是注重其結構,于是可以用投資成本——“設備工具器具購置”來反映自主創新型技術進步的價值。
第三,我們用“外商投資企業設備進口”反映本地區引進生產型(外商直接投資)技術進步的價值,其中還應包括“港澳臺商投資企業的設備進口”,但這個資料缺乏。假定這兩類企業的“設備進口”占“固定資產投資”的比例相同,而“固定資產投資”的數據可得,于是可以推算出“港澳臺商投資企業的設備進口”。兩類企業的“設備進口”之和乘以“勞動者報酬”和“生產稅凈額”在初次分配中的比例,即為引進生產型(外商直接投資)技術進步的價值。
第四,我們用“機械及運輸設備進口”減去“外商港澳臺商投資企業的設備進口”之差,再乘以“勞動者報酬”、“營業盈余”和“生產稅凈額”在初次分配中的比例,反映本地區引進技術型(購買進口投資品)技術進步的價值。在《浙江統計年鑒》中由于沒有“機械及運輸設備進口”口徑的數據,只得用“機電產品進口”和“高新技術產品進口”之和去近似“機械及運輸設備進口”。一個重要的問題是:“機械及運輸設備進口”不一定轉變為本地區的“固定資產投資” ——“設備工具器具購置”,而是交易到其他地區去了。對上海而言,這種情況特別嚴重。例如,在2000年,上海總的“固定資產投資” ——“設備工具器具購置”為482億元,而“設備進口”經匯率換算后,竟高達1128億元!由于并未掌握“設備進口”中的多大部分轉變為本地區的“設備購置”,只能通過上述的計算近似本地區購買進口投資品的數額。
簡言之,上述的研究方法有四點:第一,用投資收益反映技術進步的價值。第二,在投資收益給定時,我國所獲的利益決定于初次分配格局。第三,把技術進步區分為三種類型:引進生產型(外商直接投資)技術進步、引進技術型(購買進口投資品)技術進步和自主創新型(購買國產投資品)技術進步。第四,計算各類技術進步對技術進步總體的貢獻率。下面,筆者就運用這種方法考察長三角地區的技術進步狀況。
長三角地區技術進步狀況
我們首先分別觀察長三角三地的情況,然后觀察長三角整體的情況。
根據《上海統計年鑒》計算可得,2000-2006年,對上海的技術進步總體而言,引進技術型(購買進口投資品)技術進步的平均貢獻率最高,達60%;自主創新型(購買國產投資品)技術進步的平均貢獻率居中,為23%;引進生產型(外商直接投資)技術進步的平均貢獻率最低,為17%。從時間序列來看,引進生產型(外商直接投資)技術進步和自主創新型(購買國產投資品)技術進步的貢獻率均有下降的趨勢,而引進技術型(購買進口投資品)技術進步的貢獻率有提高的趨勢。從上海通過技術進步獲利——初次分配的角度看,引進生產型(外商直接投資)技術進步的貢獻率下降是有利的,引進技術型(購買進口投資品)技術進步的貢獻率提高是較有利的,自主創新型(購買國產投資品)技術進步的貢獻率下降則是不利的。
根據《江蘇統計年鑒》計算可得,2000-2006年,對江蘇的技術進步總體而言,自主創新型(購買國產投資品)技術進步的平均貢獻率最大,為48%;引進技術型(購買進口投資品)技術進步的平均貢獻率居中,為40%;引進生產型(外商直接投資)技術進步的平均貢獻率最小,為12%。從時間序列看,引進生產型(外商直接投資)技術進步的貢獻率呈倒“U”型變化,引進技術型(購買進口投資品)技術進步的貢獻率有提高的趨勢,自主創新型(購買國產投資品)技術進步的貢獻率有下降的趨勢。從江蘇通過技術進步獲利——初次分配的角度看,引進生產型(外商直接投資)技術進步的貢獻率呈倒“U”型變化是有利的,引進技術型(購買進口投資品)技術進步的貢獻率提高是較有利的,自主創新型(購買國產投資品)技術進步的貢獻率下降是不利的。
根據《浙江統計年鑒》計算可得,2000-2006年,對浙江的技術進步總體而言,自主創新型(購買國產投資品)技術進步的平均貢獻率最大,為63%;引進技術型(購買進口投資品)技術進步的平均貢獻率居中,為31%;引進生產型(外商直接投資)技術進步的平均貢獻率最小,僅為6%。從時間序列看,引進生產型(外商直接投資)技術進步的貢獻率呈倒“U”型變化,引進技術型(購買進口投資品)技術進步的貢獻率有提高的趨勢,自主創新型(購買國產投資品)技術進步的貢獻率略有下降的趨勢。從浙江通過技術進步獲利——初次分配的角度看,引進生產型(外商直接投資)技術進步的貢獻率呈倒“U”型變化是有利的,引進技術型(購買進口投資品)技術進步的貢獻率提高是較有利的,自主創新型(購買國產投資品)技術進步的貢獻率稍有下降是不利的。
可見,三地技術進步貢獻率的差別比較大。在技術進步的三種類型中,三地引進生產型(外商直接投資)技術進步的貢獻率都是最小的,上海引進技術型(購買進口投資品)技術進步的貢獻率最大,而江蘇和浙江都是自主創新型(購買國產投資品)技術進步的貢獻率最大。由于上海的“設備進口”和本地區“設備購置”之間的聯系很弱,在上海和江、浙之間作比較意義不大,但在江、浙之間作比較仍是有意義的。江蘇的引進生產型(外商直接投資)和引進技術型(購買進口投資品)技術進步的貢獻率均高于浙江,而浙江的自主創新型(購買國產投資品)技術進步的貢獻率則高于江蘇。從通過技術進步獲利——初次分配的角度看,浙江的技術進步情況要好于江蘇。
由表1可見,整個長三角地區,從2000年到2006年,引進生產型(外商直接投資)技術進步的貢獻率最小,為12%,引進技術型(購買進口投資品)和自主創新型(購買國產投資品)技術進步的貢獻率較為接近,前者為45%,后者略低為43%。在時間序列上,整個長三角地區的情況與三地基本一致,即引進生產型(外商直接投資)的貢獻率趨于下降,引進技術型(購買進口投資品)的貢獻率趨于提高,自主創新型(購買國產投資品)的貢獻率趨于下降。從長三角地區通過技術進步獲利——初次分配的角度看,引進技術的貢獻率相對于引進生產而提高是較為有利的,而自主創新的貢獻率相對于引進技術而下降是較為不利的。

長三角地區技術進步狀況的福利含義
通過以上研究可知,長三角地區三地(江、浙、滬)在技術進步貢獻率方面存在較大差距,浙江自主創新型技術進步對技術進步總體的貢獻率最高,江蘇次之,上海最低。現在的問題是:這一差距具有怎樣的福利含義呢?
人均產值是經濟效率的基本體現。我們首先來看長三角地區三地的人均產值情況。
根據《上海統計年鑒》、《江蘇統計年鑒》、《浙江統計年鑒》計算,從2000年到2006年,上海人均產值為53174元,江蘇人均產值為18496元,浙江人均產值為21354元。上海人均產值是江蘇人均產值的2.87倍,是浙江人均產值的2.49倍。雖然上海自主創新的貢獻率遠遠低于江、浙兩省,但人均產值卻大大高于江、浙兩省!這一結果似乎與我們的理論預期完全相悖。其實不然。我們知道,人均產值就是人均國內生產總值,而國內生產總值中的一部分是屬于外國人的收入。按收入法核算國內生產總值,總收入中的固定資產折舊和營業盈余的一部分有可能是屬于外國人的。如上已論,總收入中的固定資產折舊和營業盈余多大部分屬于我國、多大部分屬于外國,和各種類型技術進步的貢獻率有很大的關系。由此看來,用人均產值衡量我國的利益—福利,會有一定的偏差。
于是筆者考慮兩個和我國利益—福利更為切近的收入口徑: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和職工平均工資。我們并不去觀察它們的絕對數,而是把它們和人均產值聯系起來,觀察單位產值創造的收入。某地區單位產值創造的收入越多,說明該地區通過生產單位產品獲得的利益—福利越多。
由表2可見,從2000年到2006年,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占人均產值的比重:上海是30%,江蘇是54%,浙江是64%;平均工資分別占人均產值的比重:上海是42%,江蘇是89%,浙江是97%。如果我們用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和平均工資的絕對數衡量福利水平,那么在長三角地區,上海的福利最高,浙江次之,江蘇最低。如果我們換一種方法,即用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和平均工資分別占人均產值的比重衡量福利水平,那么在長三角地區,浙江的福利最高,江蘇次之,上海最低。第二種衡量方法,實際上考慮了獲得福利的成本。在這里,獲得福利的成本就是生產—產值。比如,要使職工的平均工資達到2.3萬元,粗略地看,在浙江需要使人均產值達到2.4萬元,在江蘇需要使人均產值達到2.8萬元,在上海則需要使人均產值達到5.5萬元。

如前所述,從2000年到2006年,長三角地區技術進步的基本事實是:自主創新對技術進步的貢獻率:浙江>江蘇>上海;引進技術對技術進步的貢獻率:上海>江蘇>浙江;引進生產對技術進步的貢獻率:上海>江蘇>浙江。根據這一基本事實,再根據不同類型技術進步的貢獻率對初次分配影響的基本分析,可以得出一個理論判斷,即浙江通過技術進步獲得的利益要大于江蘇,更大于上海。而根據衡量福利第二種方法的觀點,即用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和平均工資分別占人均產值的比重去衡量福利水平,這一理論判斷也得到了證實。
長三角地區技術進步貢獻率差別的形成
在長三角地區,江、浙、滬三地技術進步貢獻率的差別究竟是怎樣形成的?上海和浙江處于技術進步貢獻率差別的兩極。就這兩極而論,為什么浙江的自主創新貢獻率大大高于上海?為什么上海引進生產和引進技術的貢獻率大大高于浙江?由于我們是從投資品購買角度度量技術進步的,所以回答上述問題也就是要回答:為什么企業家購買國產投資品并在浙江投入生產的激勵大大高于上海?為什么企業家購買進口投資品并在上海投入生產的激勵大大高于浙江?
在解答這些問題之前,我們首先可以有一個基本的判斷:總的說來,進口投資品的技術水平高于國產投資品。具體說有兩種情況:第一種是在同一個行業,例如理論上的壟斷競爭市場,進口投資品的技術水平高于國產投資品。第二種是在不同的行業,高科技產業往往購買進口投資品,非高科技產業往往購買國產投資品。
由此看來,上述問題實際上可以歸結為這樣一個問題:高技術和低技術企業或行業何以能夠同時并存? 基本的答案是:比較優勢。上海的比較優勢是:(1)港口城市,地理位置獨特;(2)人才乃至高端人才供給充足;(3)融資條件優越;(4)集聚效應顯著;(5)商業文化深厚。上海的比較優勢就是浙江的比較劣勢。正是由于地域上的這種差別,外商直接投資在上海的激勵要大于在浙江的激勵,內資企業購買進口投資品在上海的激勵同樣大于在浙江的激勵。當然,浙江也有它的比較優勢。至少包括:(1)企業家精神普遍;(2)人才成本較低;(3)私有制經濟和中小企業發達,在省域經濟中占據重要地位。所以,盡管浙江在激勵外商直接投資和內資企業購買進口投資品上,與上海相比具有比較劣勢,但有可能在激勵內資企業購買技術水平較低的國產投資品方面具有比較優勢。
我們會發現,上海、浙江在選擇生產所具有的技術水平的比較優勢差別,在投資的行業結構上也有非常明顯的表現(表3)。

各地域按照比較優勢組織生產,其背后最深厚的基礎是企業家的贏利目標,但是企業家贏利目標的實現和生產技術水平的高低并沒有必然的聯系。上海選擇技術水平較高的生產,成本亦較高;浙江選擇技術水平較低的生產,但成本亦較低。所以,經過充分的競爭,各地域的利潤率有收斂的趨勢。因此,對于長三角地區江、浙、滬三地技術進步貢獻率的差別怎樣形成的問題,筆者的回答是:這是各地域根據比較優勢的原則組織生產在競爭中自然形成的結果。
根據轉軌經濟的經驗,技術進步的一般規律可能是:在改革開放的初期,由于封閉經濟的影響,自主創新對技術進步總體的貢獻率處于絕對的統治地位。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引進生產和引進技術對技術進步總體的貢獻率不斷上升,并逐步處于主導地位(目前長三角地區正處于這個階段)。我們可以設想,隨著改革開放的繼續深入,在內、外諸因素的作用下,我國的技術進步會不斷發展,自主創新對技術進步總體的貢獻率會不斷提高。
基于上述的研究發現,筆者對時下“招商引資”的優惠政策提出三點建議:
(1)由于“固定資產投資”中的“設備工具器具購置”和技術進步有密切的關系,所以,寬泛的對招商引資的優惠政策應該調整為對其中“設備工具器具購置”的優惠政策。
(2)如果對外商直接投資——引進生產型技術進步采取優惠政策,那么對購買進口投資品——引進技術型技術進步也應該采取優惠政策。
(3)對外商直接投資和對購買進口投資品的優惠政策,雖然對我國的技術進步是有利的,但在客觀上對自主創新型的技術進步造成不利的影響。所以,對前者的優惠政策和對后者的優惠政策要考慮怎樣更好地銜接。
編輯 李 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