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霍華德·柯申鮑姆 譯/郭 冰
編者按霍華德?柯申鮑姆,是美國20世紀60年代至80年代價值澄清運動的領導人之一。價值澄清是當時美國價值觀教育最普遍、最流行的方法。價值澄清否定灌輸,主張通過討論與活動幫助年輕人選擇、確立他們的價值觀。但當價值澄清在20世紀80年代遭到廣泛批評并沉寂下去時,霍華德又成為品格教育(品格教育竭力表明反對價值澄清)的積極參與者。
本文作者詳盡闡述了自己所以成為價值澄清運動領導者的背景,以及如何轉變為品格教育積極參與者的思想變化過程。如果要給這個轉變過程一個具體時間段的話,那是七年。作者通過反思自己的成長經歷,回味由“運用價值澄清對國家存亡會產生何種影響”這一在以色列遇到的問題所帶來的沖擊,體會自己教育女兒的過程,以及不斷的思考和研究,勇敢地揭示出價值澄清理論本身的缺陷,并且意識到所有可以幫助青少年養成良好品格的好方法都應該受到歡迎。這一“緩慢”的學習和轉變過程,正體現了作者嚴謹的學術態度和不懈的學術追求。在今天,這種精神正是我們的學術界應該學習和倡導的。所以,盡管文章有些長,但我們依然堅持全文刊載,相信讀者朋友們在靜下心來慢慢研讀后,會與我們產生共鳴。
20世紀60年代后期到80年代中期,我是價值澄清運動的領導者之一。在這一時期所流行的價值觀和道德教育創新方法中,價值澄清是最普遍的。然而,到了20世紀80年代,價值澄清受到了廣泛批評,從那時起,價值澄清再也沒有恢復往日的輝煌。目前,品格教育在價值觀教育領域最流行,它經常竭力表明自己反對價值澄清。我有幸參與到這個當下盛行的運動的發展和傳播中。在幾十年的時間里,我從一種教育運動的領導者到另一種教育運動的積極參與者,而后者恰恰聲稱自己反對前一種運動。這是多么奇妙的事情啊!事實上,這是一個奇特而又有趣的歷程。這一歷程凸顯了近來價值觀和品格教育發展中的幾個重要問題。
我個人的道德和品格發展沿承了人道的、傳統的、相對保守的道德傳統,我想我應該從這里開始講起。我的父母既飽含慈愛之情,又意志堅定。他們躬親示范,表現出尊重、誠實、信任、仁慈等美德。我父親的正直標準就是最高命令。無論是在街角的糖果店偷了一本連環畫,還是打破了鄰居家的窗戶,只要我違背了他的標準,他便會非常生氣。這對于我來說,猶如上帝憤怒一般。如果我不像他要求我的那樣——回到小店或是鄰居家去,為我的不正當行為道歉并賠償——他便會說,我將來很可能會淪落為一個銀行大盜,甚至鋃鐺入獄。
我接受了嚴格的猶太傳統教育。同樣,正是這種猶太教戒律使倫理道德及惻隱之心得到強化,并給我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影響。我接受了幾年美國童子軍①的品格教育。那時,我逐漸被灌輸了忠誠可靠、樂于助人、親切善良、友好、禮貌、順從、樂觀、節儉、勇敢、敏捷和虔誠等美德,并且要把這些美德灌輸給更小的童子軍。我珍惜其中的每一分每一秒,成為了“鷹軍”的一員,之后又成為童子軍團長助理。
說好聽些,價值澄清想當然地不予重視灌輸道德德性的傳統;說難聽些,價值澄清否定灌輸,認為其扭曲了真正的價值的獲取過程。而接受了價值觀和品格基本訓練的人卻成了價值澄清運動的領導者,這是多么奇怪的事情!然而,這也不是很奇怪。因為我的父母鼓勵我去追求真理、追隨自己的信念。20世紀六七十年代,我達到了法定年齡,充滿朝氣,滿懷理想,而又自認為正直,于是我對曾接受過的道德訓練產生了反感。我反感對自己施行強硬教育的父親,也反感和憎恨自己親眼目睹的社會。這個社會容忍種族隔離,宣揚在亞洲進行非正義戰爭,歧視婦女,還容忍其他社會問題及不平等現象。
同許多事物一樣,我也是這個矛盾的時代的產物。一方面我是傳統家教、教育和宗教所灌輸的道德觀念的見證,另一方面我也是“大同時代”的見證。在“大同時代”,人們想要拋棄那些似乎有礙人類自由和潛力發揮的傳統價值體系。在這樣的時代中成長,我選擇做一名教師并且支持價值澄清,一點兒也不意外。價值澄清是路易斯?拉斯思、梅里爾?哈明、悉尼?西蒙提出并發展的一種比較新穎的價值觀和道德教育方法。通過朋友,我認識了西蒙和哈明,并且很快與他們成為朋友兼同事,共同發展和傳播價值澄清。
價值澄清曾在課堂、咨詢機構、家庭及青年團體中廣泛使用。我曾說過,價值澄清包括四個主要部分:第一,選擇有關價值的話題或道德問題;第二,教師、咨詢師、父母或組長提出一個問題或活動來幫助參與者思考、閱讀、寫作以及談論這個話題;第三,在活動及討論的過程中,確保所有的觀點都會得到尊重和認可,確保課堂、咨詢或團體中彌漫著一種心理安全而沒有威脅的氣氛;第四,活動本身和討論的負責人要鼓勵學生、患者或參與者在考慮話題時使用七個特定的評價過程。②最初的價值澄清理論表明,使用這些評價過程做決定的年輕人,會減少冷漠,減少逆來順受,減少矛盾。從積極方面來看,這些人會更加熱情,精力更加充沛,思考更具批判性,行為舉止前后更加一致,更能夠按照自己的選擇行動。由于這個方法成功地發揮了作用,我們堅持認為,無論如何,教師、咨詢師、父母或成年領導者也不該試圖直接把價值觀灌輸給青年,因為這將會干擾他們發展真正屬于他們自己的價值觀。如果可以,我們愿意增加一個“第十一誡”或者用“不可道德說教”來取代“十誡”③之一。也就是說,要幫助青年人發展他們自己的價值觀,不能把你們的(或我們的)價值觀強加給他們。
這就是我與西蒙、哈明及許多人一起傳播的價值澄清方法。從1986年起,我出席了數百場價值澄清的演講和研討會。我針對這一主題撰寫或與人合著了四本書及大量論文。我曾管理價值觀聯合會,它是傳播價值澄清方法的主要顧問團。我也曾指導價值澄清輔導網,并在國家交流中心任職,以獲取有關這種日益流行的方法的材料和研究成果。我訪問過(美國的)三十多個州、加拿大的七個省,足跡遍布世界五大洲。我說這些并非炫耀,只為說明我為價值澄清付出很多努力。學校、政府機關和涉及生活各個領域的社會事業機構都試圖學習這個流行于教育、咨詢及助人專業的方法。我設計了價值澄清課程,并給各類機構提供價值澄清訓練,其中有許多學區、政府教育部門,也有美國空軍部隊、美國人事指導聯合會、美國紅十字會、美國肺臟協會、路德教兄弟會、衛理公會派女教徒聯合會、天主教教育協會以及加拿大的郵政服務部門。雖然,科爾伯格的道德發展階段理論在學術界享有更高的聲望,但價值澄清卻是最流行的新價值觀教育方法。
盡管價值澄清在20世紀70年代直至80年代流行甚廣,但短短幾年內它就失去了往日的光輝。講演和研討會的邀請急劇下降,書籍銷售量也驟然下跌,校長們寧愿被控告在天花板中使用了石棉④,也不愿在課堂中使用價值澄清,價值澄清專家甚至瀕臨失業的邊緣。價值澄清變得如此蕭條,飽受爭議和詆毀。當價值澄清衰落時,道德教育和品格教育等新的或者說是復興運動試圖(重新)崛起,他們的領導人使自己與價值澄清保持很遠的距離。
究竟怎么了?價值澄清緣何從那樣流行淪落為“立場錯誤”呢?我們這些價值澄清運動的領導者又會怎樣理解、怎樣回應這些變化呢?
我曾在別處提出,價值澄清走向衰落有四個原因:20世紀80年代美國政治和經濟環境發生了變化;美國的教育改革和實踐存有時尚主義的問題;價值澄清應用不當;價值澄清運動缺少對研究和發展的關注,學派本身停滯不前。我也開始探索第五點原因,即價值澄清理論自身的主要缺陷。我想在這里詳細闡述的正是最后一個原因,即致命的理論缺陷。這一原因不僅是其他人對價值澄清廣泛批評的核心所在,也是我自己從價值澄清到品格教育轉變的關鍵所在。
實際上,每提及價值澄清理論,我一直都有點兒異議。在一篇題為《超越價值澄清》的論文中,我提議,我們應該重新思考價值澄清的目標。一般來說,價值澄清強調個人滿足和效能,其優秀成果被描述為對自己的價值觀熱情、執著并且清晰。但是,我們所有價值澄清學派的學者都相信,價值澄清的七步驟也有助于幫人們做出更具責任感、更有利于社會的選擇。然而這一假說在價值澄清理論中并沒有體現。我認為,我們應該更加明確地闡述,任何價值觀教育的重要成果都應該是對社會具有積極建設性作用的個人。受過價值觀教育的學生不應該傷害其他人,或侵害他人的合法權利,他們應該為所屬集體積極貢獻力量。
如果確實如此,那么除了價值澄清之外,還有許多其他方法能夠有助于取得這樣的成果。這些方法包括交流、沖突解決、批判性思考、成就動機以及在20世紀70年代廣泛傳播的“生活技能”。雖然我擴展了我的價值觀教育的觀點,然而這并不意味著我贊成:如果價值觀教育的目的是培養具有個人滿足性和社會建設性的人,那么基本價值觀和美德的直接教授及示范或許也應該加入到價值觀教育的實踐中去。我們已經貫徹“不得進行道德說教”多年,我被自己生活的時代蒙蔽,被自己對傳統權威的反抗蒙蔽,也被自己的理性和情感上的沖突所擾。在這種條件下,能回過頭來意識到上述觀點并非易事。
20世紀70年代中期,我在我起草的論文《捍衛價值澄清:我們的聲明書》中進一步擴展了價值澄清理論的邊界。那時,價值澄清的高潮來臨,但其領導者被指責為“價值中立”或“沒有價值”。因為通過價值澄清能培養出甘地,也一樣能培養出希特勒。在我們的聲明書中,我公開聲明:“價值澄清從來不是‘沒有價值的。”雖然秉承價值澄清理念的教師、咨詢師或父母在討論中盡力克制自己,不要把任何特定的價值觀強加給孩子,但價值澄清的過程和策略卻暗含了公民價值觀及道德價值觀。例如,我們教學生虛心傾聽其他人的觀點,其實是在教他們尊敬;我們教組員關注他人的觀點,其實是在鼓勵他們重視公平和同情;我們激勵人們言行統一,其實是在教他們誠實與正直的價值觀;我們問他們道德兩難問題,其實是在告訴他們德性的重要性,花時間思考道德問題的重要性。簡言之,價值澄清過程本身蘊含著價值觀和道德因素。雖然我們沒有明確教授尊重、誠實、同情及其他道德價值觀,但它們確實是隱性課程的一部分。
我們曾坦然地接受價值澄清,甚至引以為傲。直到價值澄清被批評為沒有價值,我們才開始意識到,價值澄清本身是在灌輸某種根本的價值觀。這是多么遺憾的事啊!不管如何,我認為這已經前進了一大步。然而,這份聲明書依然無益于平息對價值澄清的批判,盡管它考慮到了這一點。因為,承認價值澄清的一個重要成果是教授尊重、公平、誠實、正直等價值觀后,一個問題必然隨之而來:如果教授人們尊重、誠實、公平等是好的,那么除了價值澄清還有什么方法和生活技能可用于教授這些重要的價值觀呢?換句話說,如果教授某些傳統價值觀是好的,是否某些傳統教育方法可用來實現這一結果?然而,我們都沒有智慧和勇氣去問這個問題。
我是一個學習緩慢的人,我用了七年多時間明確回答這個問題。1982年,我受以色列教育部邀請出席在特拉維夫舉行的一個為期兩天的價值澄清研討會,以及在耶路撒冷舉行的另一個研討會。猶太教徒、基督教徒和回教徒都有各自獨立的學校系統,我被要求對以色列猶太教學校的優秀咨詢師和教育工作者進行價值澄清理論及實踐的培訓。我曾與咨詢師共事過,但在以色列工作是另一回事。一想到是第一次訪問以色列我就十分激動,因為這不僅僅是旅行,而且是去拜訪我的以色列親戚與聚居在集體農場的朋友們,去與以色列專家共同工作。我不理解以色列對巴勒斯坦人的政策,我帶著某種政治懷疑的態度去以色列。但是,當我即將抵達本古里安國際機場時,飛機廣播里播放著猶太人的國歌《希望》,我發現我竟意想不到地激動,并流下了眼淚,如同我遠行后回家一般。
第一個研討會的第一天下午,一個參與者問了我一個很單純的問題:“如果在以色列采用價值澄清,青年人還會不會繼續以當前驚人的速度移居國外?如果采用價值澄清,青年人會不會愿意服兵役?”
這兩個問題改變了我的人生。當然,我曾以各種形式多次聽過這兩個問題。例如:“如果年輕人自己選擇價值觀,選擇了信奉不同的宗教該怎么辦?如果自己選擇,他們可能會選擇未婚同居,這是上帝所禁止的。”“如果自己選擇,他們可能會選擇吸毒。”也就是說,為什么我們要使用一種會使我們的孩子接觸那些我們不贊成的觀點或價值觀的方法呢?我們怎么能賦予孩子選擇我們不能遵守的價值觀的權利呢?
我原來已多次回答過這類問題。“遲早”,我這樣回答,“你的孩子仍然要接觸到這些觀點及選擇。讓他們在安全的環境中——不是在大街上,而是在課堂、個人或團體咨詢的背景下——考慮這些觀點不是更好嗎?我們應使用一種方法鼓勵他們認真思考這些選擇的后果,鼓勵他們盡力思考而非簡單地隨波逐流。”是的,我有大量這類問題的回答,而且都是謙恭的、經過深思熟慮的、并且令人信服的。但是現在我意識到,僅僅是我自己在潛意識里意識到這一點,我總是有些同情甚至是可憐那個提問者。如果我能夠,并且愿意用言辭來表達,我可能還會說“你這個可憐的家長或老師啊!你如此確定你的價值觀是正確的,你如此擔心你的孩子會做出不同的或拙劣的選擇,以至于只要有可能(但根本不可能),你們寧愿以某種方式限制他們的選擇,所以他們根本不會做出你不同意的或你認為對他們有害的選擇。但是,請清醒清醒吧!我們生活在一個新型的、自由的世界中。”就像卡里?紀伯倫所寫的:“你們的孩子并非你們的……不要試圖使他們像你們一樣。”
但是現在,情況完全不同。當以色列教育工作者等待我的回答時,我意識到了其中的利害關系。作為價值澄清的推動者,我清楚,如果我說“價值澄清將使你們的孩子更可能移居國外”或是“我不知道價值澄清對年輕人的愛國主義精神會有什么影響”,他們的回答一定是“謝謝,但是我可能不會這樣做”。因為對于他們來說,這是一個生與死的問題。如果太多的青年人離開他們的國家或拒絕服兵役,國家將不復存在。道理如此簡單。令我驚訝的是,撇開價值澄清,我發現我贊同他們的憂慮,并且發現了隱藏其后的假設:生活中有許多事情要比充分重視人們的自由選擇更加重要。
我們持有某些價值觀——某些核心的、基礎的價值觀,例如,此例中以色列的形勢及以色列教育工作者為國家存亡而做的努力——這些價值觀如此重要,以至于如果力所能及,我們將會保護年輕人免受破壞這些基本價值觀的行為的影響。如果這是對的,那么反之也成立,我們將尋找方法使我們的年輕人能積極接觸教授、支持和加強那些對于我們來說非常重要的基本價值觀的行為。我們將竭盡全力對我們的年輕人灌輸、示范和訓練這些核心價值觀。
我們應該鼓勵年輕人更深入地思考重大問題,做出于人于己都最好的選擇。但是,我曾否定和抵制與之相反的情形。在鼓勵年輕人為自己思考的同時,我們應該試圖把我們的民主政體和宗教傳統中最好的品德、公民價值觀和道德價值觀教給他們。如果我們希望我們所珍視的價值觀繼續存在,我們將使用我們可支配的每一種方法確保這些價值觀傳遞給下一代,如同那些重視以色列形勢的人想要以色列繼續存在一樣。
說我自己是個學習多么緩慢的人并非自大。但是,當處于一定歷史時期時,我只是一個20世紀60、70年代的產物。當你對詞匯和概念足夠精明時,你辯論中的大量優點便蒙蔽了你對其缺點的認識,并且,從一種特別的視角來看,你存有理智、情感與金錢的利害關系。此時,你想認識到這個問題并非易事,雖然對于那些與之關系密切度不如你的人來說顯而易見。
稍后,我意識到價值澄清的致命缺陷:它認為傳統價值觀理所當然,而不加以重視。價值澄清假定人們自身有足夠的美德,對正確與否、公平與正義都有直觀的理解,并且非常堅定。如果給他們機會來確認他們自己內心深處的感受,思考各種可能的選擇,他們將最終做出善的、負責任的選擇。這就引出了一個有趣的哲學問題:如果有足夠的時間和信息,難道人們不會認識到,他們的自身利益不可避免地與他人的幸福相聯系嗎?因此,即使是追求個人目標,也要在自身利益中做出更具社會責任的選擇。然而,當你回答這個涉及基本人性的問題時,則面臨這樣的困難,每個人每天都會做出許多價值選擇和道德決定,我們沒有足夠的時間和信息來檢驗這個哲學問題。我們的時間和信息有限,所以除非我們有一套強烈的道德原則和良好品格,我們的決定對于其他人及我們自身而言才不是虛構的。
價值澄清想當然地假定青年人的道德根基,它不承認青年人已經接受過的傳統道德訓練。但恰恰是這種傳統價值觀的訓練有助于發展青年的是非觀、善惡觀、同情心以及有充足能力使價值澄清方法得以有效運作的責任感。在反社會的群體中,價值澄清將是無意義的,甚至是危險的。對于重視思考和尊重的價值澄清過程來說,一定程度的社會化、克己及同情是必要的,而其中的許多品格都來自于價值澄清之外的方法。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想當然地認為青年的道德基礎在價值澄清盛行時可能更可理解。那時,運用價值澄清的教師面對的青年人主要是在培養尊重、公民及個人責任、堅忍、高質量的工作等傳統價值觀的文化中培養出來的,即使他們不總是遵守這些價值觀。但是在20世紀70、80年代及90年代,青年和成年人都出現了價值觀逐步墮落的現象。如果可以假定青年人在入學時就具有穩固的品德發展和道德訓練根基,那么我很懷疑,是否從來都如此。而今天則有充足的證據表明,事實并非如此。
所以,在以色列,當一屋子教育工作者等我回答在以色列普遍運用價值澄清將會對國家存亡有怎樣的影響時,我恍然大悟。但是在我描述我的回答之前,我必須回溯到幾年前,解釋一個我最終能在那個時候清楚地認識價值澄清的附加原因:幾年前,我做了父親。
當一位所謂的兒童發展專家自己成為父母時,他才會意識到他有太多的東西需要學習。我不是第一個,當然也不是最后一個這樣的人。我確實學了許多。當我以女兒奇美拉的視角觀察自己時,從某種意義上說,我注意到了大量價值澄清工作的有效。我在女兒身上用了許多價值澄清策略,問她許多需要澄清的問題讓她自己思考,尊敬地聽她的回答,并且鼓勵她根據她自己確定的目標和價值觀來行動。我為她提出許多與其年齡水平相當的選擇,觀察她成長為一個負責任、有同情心的年輕女性的過程。我為她表現出的自信、獨立以及智慧而驕傲。
但是,在鼓勵女兒自主自律的同時,我發現我正到處灌輸我的價值觀!這些年我一直在教人們不要那樣做——希望打消應該把我們自己的價值觀強加給他們以扼殺其獨立性的念頭。現在,我處處在努力灌輸我的價值觀。“奇美拉,看到你把你的玩具拿出來與小亞當一起玩,我感到很驕傲。我真的非常喜歡看到你與人分享。”這并非強加價值觀給別人,在成為父親之前,我也曾否認;這僅僅是“分享你的真實的感受”,當然它有我所參與的發揮人類潛能運動的正式認可。但是現在我不得不對自己坦誠,是的,我在分享我自己的感受,同時我一有機會就會自覺地、頻繁地強化她的分享行為。這是行為心理學最基本的應用——把賞識作為預期行為的獎賞以增加行動被重復的可能性。無論把它叫做灌輸還是誠實地分享我的感受,我都是在有意識地操縱結果。
我和奇美拉的媽媽為她提供了哪種書呢?看迪克和簡跑步嗎?看簡和她媽媽在廚房做菜嗎?看迪克和他爸爸學習駕駛模型飛機?絕對不行!看看簡分離DNA分子還差不多。或者看簡成了首相,看簡得金牌,看魁梧強壯的足球運動員告訴迪克“哭是沒有問題的”。過去我可能會說這不過是使她接觸到更廣泛的選擇范圍——價值澄清的關鍵步驟之一。她將在更廣闊的世界里做出許多傳統的選擇,我們只是在努力爭取某種平衡。這可能是對的,但是我在欺騙誰呢?作為父母,我們很清楚我們想讓奇美拉逐步信奉什么樣的價值觀。我們想讓她珍視自己,相信自己有成功的潛力;我們想讓她像重視男人那樣重視女人;我們想讓她重視服務于他人,認識到她的責任是留給世界點兒什么,這要比創辦了什么更好。所以,我們竭盡所能來構建有利于她朝此方向成長的環境。她最早的書和故事僅僅是我們培養孩子的一部分。
她的價值觀教育也涉及我們周圍的朋友及其他人。我們常常努力使奇美拉接觸那些有勇氣、信守承諾、善良并且樂于助人的榜樣。這也包括我們看后決定讓不讓她看的電影,包括每年感恩節她媽媽帶她到當地餐廳工作。當她和我一起看電視時,即使節目沒有突出社會的重要性,我也要通過我慣常的評論來灌輸我的價值觀,如評價這個人的不道德行為,那個人的道德勇氣和責任,或者是另一個人的可憐選擇。
因此,作為一個家長,我漸漸慚愧地注意到我的實踐和我所宣揚的理論不一致。我宣稱,年輕人能在一種尊重人的環境中通過“建導”的過程掌握良好品德和道德價值觀。即使理論上是對的,但該過程效率卻很低。我有意識地向女兒灌輸和示范良好品德和誠實、關心等基本價值觀,以期她有一個良好的開端。這種良好開端對她有利,卻對別的孩子無利嗎?當然不。如果我認為自覺地把我所認為最好、最重要的價值觀教給我的孩子是好的,那么對于其他父母、教師、宗教領袖而言也是好的。事實上,試圖把我們文化、政治和宗教傳統中最好的價值觀灌輸給下一代,對整個文化而言都是好的。
成為家長對我有另一個有趣的影響。我開始更加欣賞我所得到的養育。我知道這聽起來像陳詞濫調。幾年時間里,我對我受到的傳統養育由既尊敬又叛逆迅速轉變為接受、欽佩和愛。我逐漸認識到,雖然大部分我所要求的積極的價值觀和品質本身并不是我接受的傳統教養方式,但的確是因為傳統教育我才具備了這些品質。
價值澄清者宣傳了15年的方法相當不完善并且有缺陷——在某些方面直達要害,在另一些方面則會誤入歧途,在某些方面有幫助并且有效,在另一些方面則無力甚至有害。在得出這樣的結論后,價值澄清者要做什么呢?我必須承認,我覺得很難堪,甚至想隱居深山不再出來。但是我在價值觀教育領域工作太久了,并且有25位教育工作者正坐在那兒等我回答。
事實上,我想不起來那天下午我說了什么。但是,我清晰地記得那晚我經歷了一次智力上的混亂。我試圖重新思考和組織我15年的價值觀教育生涯,我要把這些與我個人在家庭、童子軍、猶太教、培養孩子及社會實踐中的經歷綜合起來。總之,我要重新組織我的整個有關價值觀教育的觀點。第二天,我回到那個團體中與他們分享了我的答案。
“考慮到價值澄清在學校和青年背景下對青年人愛國主義精神的影響”,我大概是這樣說的,“首先我需要澄清一個存在多時的對價值澄清的誤解,這個誤解甚至在我們這些積極傳播價值澄清的人中也存在。我擔心昨天我可能使大家認為,價值澄清是價值觀和道德教育的全部。如果我(們)過去表達了這樣的想法,最近我已認識到了我們錯了。實際上,價值澄清只是價值觀教育的眾多方法中的一部分。”
“兒童和成人至少通過三種主要方法來形成他們的信仰和價值觀——灌輸、模仿、個人選擇和承諾。年輕人應該被灌輸成年人(包括家庭成員、教師和各種社會機構)所在乎的價值觀;他們應該看看那些正直而又熱愛生活的成年榜樣;他們應該有機會被鼓勵為自己思考,并且學習有道德地、成功地生活及指導生活的技能。”
“在綜合化的價值觀教育中,我們應該考慮價值澄清如何影響或不影響一個人對民族價值觀的承諾。假設你們的學生接受了對以色列政府的理解及愛的灌輸,這可以通過許多途徑完成:如他們讀到的文學作品、聽到的故事、宗教訓練、為培養對國家的愛而提供給他們的社會和情感經歷、成長中的規則和獎賞及限制因素、經歷的儀式和傳統以及許多其他方式,這些都可以使他們高度重視民族遺產。我進一步假定他們已經接觸過好榜樣——在家、在學校、在教會、在媒體及公共生活中——這些榜樣示范了一種對國家理想的積極的、可信賴的、熱誠的獻身精神。鑒于這個背景,我相信,既然價值澄清能幫助以色列年輕人處理所有在這個困擾不斷的國家成長所經歷的沖突,它通常也適合幫年輕人做出承諾,留在祖國,為民族的幸福和發展奮斗。”
“但為什么要相信這一點呢?因為價值澄清與尊重、責任、公平、自由、誠實、正直及人類尊嚴等普世價值一致,并支持普世價值。如果以色列政府的理想和實踐最終反映了這些核心價值觀,那么使用這一方法只會幫助青年人發現并忠于這些價值觀。最后,我相信,適當地實行價值澄清將有助于教授和強化許多傳統的道德價值觀。如果這些正是我們所灌輸和示范的價值觀,那么我們便不必擔心價值澄清。”
那天,一個與會者遇到我說:“我們一直在以色列進行一個與你所說的綜合方法一致的計劃。”接下來,他向我描述了一個有兩萬個以色列猶太青年參與的青年計劃:在幾天時間里,青年人探討在以色列成長的意義,以色列生活的壓力,美國及其他地方的魅力,以及他們關于留下或離開的想法。其中許多活動和討論都是價值澄清活動,但是也有愛國歌曲、故事及閱讀來加深對以色列歷史、近代獨立的正確理解,還有具有積極作用的榜樣,他們講述其留下來為保衛和發展祖國而做出的努力。可以說,這是一種綜合的價值觀教育,它既灌輸和示范,也給年輕人時間自己處理所有接受到的灌輸和示范,坦白地說,是一種自由開放的討論(即價值澄清)。
這個綜合計劃的結果如何?報告人說,從調查表和跟蹤調查來看,參與該計劃的青年承諾留在以色列而不移民的比例確實顯著高于與之相似但沒有參與該計劃的青年。對于這個報告結果我有些疑慮,因為我怎么努力也查閱不到這個研究,我所掌握的全部資料僅僅是一篇報告。這篇報告由一個似乎非常了解該計劃的人所寫,記錄了一些與計劃有聯系的案例,使人相信,該計劃對參與者有重要的、積極的影響。
無論如何,我都相信基本假設是正確的:當我們灌輸和示范積極價值觀,教授良好品格,之后再給青年人機會評估這些對他們的影響時,便增加了品格教育取得成效的可能性。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只是教導和咨詢。如果我們直接教或告訴人們一些品德,他們可能記住一部分;如果我們示范我們所教授的,他們記住的會再多一些;但是,如果我們還給他們機會去處理這些信息并得出對個人的意義所在,他們將記住的更多并可以保持得更久,而且還會對他們的行為產生深遠影響。如果我們的目的是促進青年養成良好品格,例如信賴、尊重、責任、關心、公平及好公民等核心價值觀,那么我們應該歡迎所有可以達成這些目的的最好的方法。
所以,1982年在以色列的經歷是我的一個轉折點。我認識到一個嚴重錯誤,它因我們這些價值澄清的倡導者想當然地認為而造成,致使傳授積極價值觀和良好品格的重要性最小化,甚至遭到詆毀。我認識到,單獨的價值澄清不能勝任價值觀和品格教育,但是在更綜合化的手段中它是一個重要成分。
在接下來的幾年,我問我自己和其他人下面幾個問題:如果灌輸積極的價值觀和品格是重要而高尚的,那最好的方法是什么呢?如果對教給青年人良好的價值觀和品格來說,示范價值觀和品格是必要的,那么做一個好榜樣的最有效方法是什么呢?如果價值澄清,或者更寬意義上的價值觀發展的建導,是幫助青年人內化最好的價值觀和道德標準,并依此行動的有用且重要的方法,那么價值澄清及其他建導的方法如何在價值觀和品格教育中運用呢?如果教給青年各種能使其過上既有個人滿足、又對社會有建設性的生活的技能,能夠強化他們的價值觀、道德及良好品格,那么這些技能是什么,我們怎樣才能最好地教他們?迄今,這種思想的成果就是我在《在學校和青年背景下加強價值觀和道德的100種方法》中描述的價值觀教育的綜合方法。現今,品格教育運動如火如荼,人們也認識到價值觀教育方法更加綜合化是明智的行為。
20世紀價值觀教育的歷史猶如鐘擺。世紀初以明確的品格教育開始;在20年代和30年代轉向進步的公民教育;40年代和50年代社會不重視價值觀教育,而致力于灌輸戰爭時期的努力目標和國家繁榮的思想;在60年代和70年代,價值澄清、價值分析和科爾伯格的道德發展階段理論占主導地位;80年代則產生了一種更具指導性的道德教育形式;整個90年代,乃至進入新千年,品格教育流行起來。
過去30年的價值觀教育的歷程使我相信,如果我們想要解決個人混亂、道德滑坡及社會蛻變等在今天也都存在的問題,我們需要我們能夠得到的所有幫助。無論是守舊的、溫和的還是自由主義或具有自由主義傾向的,今天的教育工作者、咨詢師、父母和青年領導者都有機會共同工作,致力于一個共同的挑戰:教授、示范、建導我們共同的未來所要依賴的品德特質、道德德性、公民價值觀及負責任的自我指導。如果我們做到了這一點,那么21世紀價值觀教育的歷程將不再是變化不定、在傳統與進步的趨勢間重復和矛盾的波動,而是一種不同代人綜合、聯合、一致的努力,人們將綜合應用各種最好的品德發展和價值觀教育方法。
注釋:
①譯者注:童子軍最早形成于1907年的英國,年齡范圍為11—18歲。它通過各種實踐活動和技能訓練,使青少年得到身體、精神和智力上的培訓,幫助他們增長知識、掌握技能,完善自我、家庭以及所在社區,使之成為有責任感、自立的公民,將來為社會做貢獻。童子軍分為不同的等級,成員們通過完成每一階段的技能要求而得到晉級。鷹軍是最高榮譽,是每個童子軍向往的目標。但是要完成鷹軍的技能學習和要求需要十分熱忱的投入與努力。在美國,有25%的少年加入了童子軍,而他們當中最后成為鷹軍的僅有4%。
②譯者注:此處有關價值澄清四個部分的內容略作刪節。
③譯者注:“十誡”即基督教十誡。
④譯者注:石棉塵埃是一種機械刺激物和強致癌物,進入人體后,不分解不排出,長期滯溜在肺內并積聚起來,逐步形成石棉肺、肺癌和其他腫瘤,導致死亡,素有“靜靜的定時炸彈”之稱。為了加強石棉的安全使用,美國環保部門宣布,從1987年2月起,禁止在屋頂、化學地板、膠板、水泥、衣服等范圍內使用石棉,并在以后10年內全面禁止使用。
【霍華德?柯申鮑姆,美國羅徹斯特大學教授。美國紐約。郭冰,北京師范大學公民與道德教育研究中心2008級碩士研究生。北京,1008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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