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暉相照

李觀彩

晚飯過后,出門看見夕陽很美,遂搬張藤椅端坐起來。此時,太陽像是涂滿了金子的蛋黃,勾起我童年吃蛋的欲望。真想把它從天邊拿下來盛入碗中。它是那樣的平靜,沒有絲毫張狂的炫目,那樣圓潤那樣透明。心底所有的柔情隨之而起,思緒也靈動起來。漸漸地,西天,隱在青山外的紅霞淡了飄了散了。一抹橙紅把暗藍的天際拉在我的眼前。青山淺淺地朦朧而只剩輪廓,整個天空特像一只非常精致的青瓷碗,天際的那些亮色,像極了碗口的花邊。心就這樣不由自主的沉入到那張明信片里去了,那是在明信片流行的年代。初三畢業后,同學們天各一方。在九月的某天,D同學的明信片翩然而至,雖然經過了長長的假期,卻好像又回到了大家在一起求學的時光。而最令人難忘的當是圖片的背景——血紅的晚霞撒播于天地間,邊上是一片遼遠的黛青。一只大雁翩飛其間,且配了王勃的“落霞與孤騖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就這樣一些景,還不足把你帶入唐詩宋詞的氤氳中嗎?這么多年過去了,這深刻于腦海的畫面以這樣的方式重放。青春的朦朧與憧憬、中年的沉靜與甜蜜、天地的自由和禪喻穿連其間,心靈就這樣不由自主地沉浸在閑適的幸福里了。

這紅彤彤的落日,讓我想起了樓下喜愛攝影的老師的一張照片:他手心里有枚太陽!是他在峨眉山頂看日出時照的。那巨大的火球好似就在手心,而他仍是那副安然超俗又自信的神情,好像整個宇宙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我想要是孔子看到這張照片,恐怕也不會感嘆“逝者如斯夫”了!這派自然的切合不正在瞭望者的心里刻印“永恒”二字嗎?又想起李商隱輕嘆“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知道了他的留戀與悵惘。可是朱自清也曾辯證的說:“但得夕陽無限好,何須惆悵近黃昏”。心底油然而起一陣微笑。想起年輕時所說──人生最不能辜負的是青春。我的那些如流水般去了的時光好像又回來了!此時,余暉褪盡,暮野四合。山是一帶靜謐的黑,起伏的輪廓有如臥睡的獸脊。不見了它絕巘的峭壁,崢嶸的怪石。也不見了山顛茂樹的高杈以及山地里農作物的生息長成。只覺得它們皆默默地吸納著自然的精粹,吞吐著安然的甜蜜。

時間流過,山間亮起了幾點燈火、夜空閃閃疏疏的星星和著空氣中流動的靈犀。它們多么真實又多么安然地存在著啊。按部就班的生活中,許多臆想的際遇隨時間消淡了。用平靜的心淡定的眼光看世界,才發現雪花也曾很浪漫的在空中飛舞過,樹芽兒經過了冰凍的蘊蓄春光的撫愛正繁茂出一季蔥綠,鳥兒的鳴啾時不時地在耳畔響起,勾引生命的音符。人生的精彩似也全在自然的背囊里了,它任你翻進倒出的找尋你想要的東西。所謂的心水清清通體爽透也不過就是領悟了自然的某種暗諦之后神靈的恩賜。冥冥中造物主的安排似已不是要誰去黯然神傷,所謂的曾經滄海在一次次的人生學習中把心煉成秋日里一泓靜水。這樣坐著想著,像是化石的秘密被揭開也像古蓮冒出胚芽。笑笑!枯木逢春是不是就是這樣一種境界呢!用那難為水的胸懷坦蕩的迎接自然的春夏秋冬。春注定要來的,夏注定要來的,秋注定要來的,冬也跑不了。自然帶領我們領略著一種不可知的力量,最愛倦怠的皮瓤,倏忽就化成永駐不忘的渴望。相忘相惜,相知相允,所有的一切皆是神定的劫數,哲學不過就是一本自然的大書,它用一句話精辟的概括了短暫人生的困惑痛苦或者是喜悅狂歡——存在的就是合理的。而人類所要做的不就是本著自然的法則做順時針運動嗎!

是的,心不入凡俗、任紅塵滾滾,灑脫而無欲無求又哪來莫名的感傷與失落?想起駢散大家吳筠說“鳶飛戾天者望峰息心,經綸世務者窺谷忘反”,那是他游覽富春江時的感悟感嘆。世間自然造化以其不同的方式不同的形象給人真知,這才有了于青崖放鹿的大仙、以滄浪之水濯足濯纓的漁父。我丈量著我與青山的距離丈量著青山那從南到北的距離,真有種近在咫尺的感覺。我想唐僧取經的西天離我已不是那么遙遠的。西天佛祖是不是正坐在云端給我講解“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的心靈音樂呢?

自然以種種美妙姿態為我們解除人生的煩憂冗雜。當我們降生于這一世界之時,它早已為我們準備好了人生際遇中種種解扣的手法。生而啼哭,有甘甜的乳汁;死而傷痛,有逢春的輪回;勞而傷神,有輕囀的鳥語;思而瀝心,有草木的綠逸……有一天,當我帶著黑夜的落寞從夢中醒來時,陽光正散漫的透過窗欞。我揉揉惺忪的眼,貪婪地看著東山日照里渺渺淡淡的遠景,伸手想要盈之于永恒,卻也見縷縷光柱從指間胡飛亂舞。久違的笑容不經意之間就從心地蔓延到唇角眉梢,心地的茫然倐然而逝。是啊,生命如此短暫,自然的鶯飛草長一秋一冬之間仍那么的從容淡定,我又為何要自怨自艾,在長噓短嘆中重名利惹是非呢?在心底裝春陽種紫霞,霓裳飄動之處,當是四軀暢游之時。

明天,夕陽會以幸福的姿態招呼我同行。

【責任編輯 楊恩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