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湯香

苗連貴

武漢人愛喝湯,早些年,街坊鄰里見面常這樣打招呼:“吃了?這些時喝湯?”湯掛在嘴邊,可見湯在武漢人的生活中地位不一般。這里所說的湯,非指所有的湯品,專指藕煨排骨湯。

煨湯,藕與排骨幾乎就是絕配,天作之合。煨湯宜用文火。湯成,骨香,肉香,再加上蓮藕、湖塘、水澤的野氣清香,彌漫在半空,濃得化不開,武漢人常說一句笑話:“吃肉不如喝湯,喝湯不如聞香。”可見藕煨排骨湯之香。

其實藕與排骨并非最早的組合,藕煨排骨湯的前身是藕煨豬肉湯。物質貧乏年代,人們肚里“渴油”,認為油就是營養,特別是葷油。割肉要肥的,寧可白多紅少。煨出的湯,上面浮一層厚油,置冷后,真正的如玉凝脂——那才養人咧!而那時排骨并不為人看重,半骨半肉,白肉更少,油水不厚,“肉案子”將之等同于豬下水:賤賣。有人買回去,試以煨湯,無論口感、營養均勝于白膘肉,這才發現它的價值,于是武漢人的湯始定型于藕煨排骨。再以后,也有以蘿卜、海帶煨排骨的,但仍以藕煨排骨為湯之正宗。

藕煨排骨湯算不得湯中極品,但最為市井人家崇尚,它被認為是用于滋補的不二選擇。女人坐月子要喝湯(也喝雞湯),大病之后要喝湯,往年學堂里先生布置學生作文,也要通知家里煨湯:“作文勞損心血,于身體有虧,須以湯補。”喝湯有時比吃藥還管用。

湯好喝,煨湯的藕是有講究的,藕一定要“粉”,“粉”藕綿而香甜,脆藕只適合清炒。白菱藕“粉”,最宜煨湯。先前,武昌城里的彈丸小湖紫陽湖即盛產白菱藕。紫陽湖水不深,但下面全是淤泥,紫陽湖的藕屬于半野生。還有一種野藕,長在荒湖野塘里,偏瘦,但口感極佳,肉質綿密,煨湯最是難得,今已鮮見。現時,我們用于煨湯的藕多是家藕,家藕雖然肥實,但口感、香味比野生的略遜一籌。

煨湯幾乎家家都會,但也有好壞優劣之分。煨湯是功夫活兒,我妻煨湯堪稱一絕:早起去菜場將排骨買回,剁碎洗凈,鍋中炒個半熟,放足作料,切大塊的姜拌入,然后倒進砂鍋里,浸水,晚飯后開始煨。煨湯宜用煤爐,煤爐火力慢,但持久,可將湯的美味一點點全逼出來。肉香逸出后,將藕切塊下進去,接著煨。湯要煨一宿,味道才算到家,妻一夜數次起來加炭、續水,即令冬夜也要披衣起來。我喝妻煨的湯,總有幾分感動在里面。

這一說已是數年前的事了,妻已離我遠行。我常想起妻,想起下班回來,桌上放著給我的那碗冒著熱氣、飄著幾粒大棗、濃香四溢的湯。碗邊吮一口,甘醇厚味,幾乎把人醉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