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珍
在第25個教師節來臨之際,江蘇省教育廳出臺了義務教育階段教師績效工資考核辦法,明確了“績效考核和師德掛鉤,但絕對不與升學率掛鉤”,“績效考核結果將作為教職工績效工資分配的主要依據”。消息一出,譏誚不斷。有的說“師德不能量化”,有的說這是“行政主導一切的陷阱”,有的說會導致“偽師德盛行”,甚至有的稱之為“把道德物質化”,是 “中國式的幽默”,是“貽笑大方的舉措”,是“教育的悲哀”。
師德掛鉤績效為何不“激效”,反而“激笑”?仔細思考歸納,原因大概有四:
教師有被矮化的不悅。2008年版《中小學教師職業道德規范》對師德的界定是“愛國守法,愛崗敬業,關愛學生,教書育人,為人師表,終身學習”六方面,以“愛”為核心,是一個高于一般人的道德標準。而江蘇省公布的辦法僅規定:“教師要自覺抵制有償家教,不得以任何理由、任何方式不履行教育教學職責,不得歧視、侮辱、體罰和變相體罰學生,不得以非法方式表達訴求、干擾正常教育教學秩序、損害學生利益。”這里用“不”來界定的幾種反師德的表現,在教師群體中實屬不多見,它不像是對教師群體的引領,更像是針對個別人的嚴厲訓誡。類似于在一家超市門口貼著一張“任何人不得在超市內偷拿物品”的告示,多數顧客見之會有受辱之感。
教師有對行政部門“搭車”的不滿。行政從來善于以高尚的姿態、慈善的面孔在各種變革中迅速擴充和加固自己的權限。績效工資是國家的一次重大工資改革制度,由于涉及到廣大教師的利益,涉及到這項舉措的長遠意義,它的原則和細則必須有國家相關部門來嚴格界定。盡管它允許各省根據實際情況制定相應的辦法,但不是各級領導就該乘此計劃強勢介入,在教師翹首期盼利好兌現之際,領導自己先分得一羹權力的美味,還獲得不少政治的加分。
教師有對學校行政化加劇的隱憂。頗受質疑的一點是“績效考核要充分聽取學生家長的評價”,“各學校成立以校長為組長的績效考核領導小組”。教師也許不是討厭家長的介入,但會懷疑領導的不公,在教師的崗位、職務、職稱、榮譽等關系自己切身利益的諸多方面已經被學校領導死死主宰的情況之下,績效工資又被其左右,豈不是被勒得更死?誰都知道所謂“教職工代表大會討論”不過是一句無法帶給人任何遐想的官員術語,這種概念式的思維出現在一場重大改革中,不能不讓人心憂。可以想見,在諸多利益的角逐中,會派生更多的不公,最后,有德的未必能贏過無良的,就如“劣幣驅逐良幣”的“定律”一樣。
當然,更為普遍的質疑是師德難以量化。道德是個人良心,是沒法形式化、技術化的,師德在大部分情況之下是一個人內心的澄明,他人無法精確感知和仿效。
教育的問題實在有點怪異,每出一個規章都會激起一番攻訐,無論你的初衷如何。是行政部門的錯失還是教師以及社會大眾缺乏應有的理性?這大概要成為我們真正的焦慮,否則問題沒完沒了,規則束之高閣,秩序無法規范。
加強師德建設是毋庸置疑的,這是古今中外的通例。大教育家朱熹曾親手為白鹿洞書院制訂的《白鹿洞教條》,關于師德就有這樣的要求:“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盡管其道德內涵與今天有別,但它的要求豈會低于今天?1968年美國國家教育協會正式制定了《教育專業倫理規范》,1986 年全美教育協會對《教育專業倫理規范》又作出了全面修訂,并沿用至今。它強調了教師在教育職業活動中恪守職業倫理準則的重要性,強調了教書育人是教師的道德責任。法國國民教育部1997年的教學大綱指出,“公民道德教育要求教師具有一種超過嚴格職業界限的高度義務感”。德國、日本也如此。由于教師職業的特殊性,社會希望在給教師足夠尊敬的同時,其必須值得尊敬,權益和義務從來都是并存的。
問題在于,師魂的塑造恐怕不是靠一朝一夕的行政管束,層層強力規束下的教師謹小慎微、畏畏縮縮,恐怕只是一個形容枯槁的玩偶,難以散發出精神和人格的魅力,何以感召學生,再造靈魂?周濟部長說的“要讓教師成為受人尊重讓人羨慕的人”絕對不僅僅指教師的經濟待遇。懲“惡”還需揚善。“辦法”只考慮對觸犯了“四不”的教師的懲戒,而沒有明確對以“三愛”為原則的教師的激勵。治“病”不如防“病”。扁鵲是名醫,但他卻說,“我不如我大哥,他擅長防病;也不如我二哥,他擅長在發病之初就處理。我是在病重之時才給人動手術,所以醫術最差”。師德的毛病,不要等到病危了才“動刀子”,要防患于未然,注重平時的教育管理,引導激勵。
規則是不可或缺的,考核也是情理之中的,這是基于人性的務實考量,只是我們在制定和公布它的時候,要充分考慮教師的接受心理。如今的公民,在充分分享國家富強帶來的尊嚴的同時,也希望在自己的工作中享有尊嚴,希望主管官員走進當下活躍多元的語境,使制度盡量富有人文氣息,讓大家心無芥蒂。
對于教師群體,也不妨理性思考。自2008年以來,師德屢受批評。據2008年《中國青年報》的調查,大約75%的人認為師德滑坡。教育部不久就修訂了《中小學教師職業道德規范》,強調加強落實。這次江蘇省相關辦法的出臺,有人對“績效考核和師德掛鉤,但絕對不與升學率掛鉤”這句話,只注意前半句而忽略了后半句,而其用意恰恰是后半句的“但絕對不與升學率掛鉤”這個信息。它給我們的是一個值得鼓舞的信息,一個拋棄舊有考核模式的決斷。當升學率被作為考核指標的時候,教師何嘗舒心過?今天脫鉤了為何又是抱怨?規定所列舉的“四不”恰恰是可以量化考核的指標,有的是當下比較突出的問題。這類現象不警示也確實影響了教師形象。如果對這些現象的禁絕也有異議,那大概就是我們的內心被另一種價值擁堵了。倘如此,“績效”對它恰好是一劑毒藥!
從根本上說,績效是“掛”不住師德的,它即使能掛住師德,也無法提升師德。任何考核制度設定的都是底線,師德的提高,更主要的是靠教師的自覺、自律。一個教師內心的職業信念和人生信念一定比黃金還貴,在任何條件下,它都可以保值,乃至升值。
(作者單位:浙江衢州第二中學)
責任編輯鄒韻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