ＳＯＨＯ維權，一地雞毛

王　婧　林　茵

要新選出來的業主委員會能自己設定一套制度,在一個玻璃箱子里為業主做事,完全公開、透明,這是需要有抱負的人才能做到的。說到底這不是物業管理,這是社區政治。

業主張明偉如今終于找到了“當家做主的感覺”。

在建外SOHO的“物業門”事件爆發以前,張明偉從來不知道小區的業主委員會主任是誰。他說,自己從未收到過相關的選舉通知和選票,也不知道第一屆業主委員會是如何產生的。

“平時工作忙,以前過來也就是交一下物業費。”張明偉是中智職業發展有限公司的副總經理,也是共青團中央“青年就業創業見習基地一中智項目”聯合辦公室的副主任。

在建外SOHO這個投資地段,像張明偉這樣的業主不在少數。他們多是投資客,平時并不在這個小區生活,有的甚至居住在外省。建外SOHO位于北京CBD的核心地段,被稱為“北京最時尚的生活櫥窗”。這個小區沒有圍墻,由18棟樓、300個店鋪組成。16條小街在17公頃的建筑群中穿梭串聯,營造著充滿人情味的社區文化。

2005年春,建外SOHO東區成立第一屆業委會。當時共選了7名業委會委員,主任是韓兵。之所以選他,是因為此前這個人多次帶著業主為房屋質量問題與潘石屹“對著干”。有業主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那時覺得他能代表我們的利益。潘石屹越不想讓誰當業委會主任,我們就偏選他。”

張明偉說自己并不關心業委會,所以也并不在意自己沒有參加選舉,“我太忙,業委會委員也不掙錢,誰愛干就干唄。”

“物業門”

直至2008年10月,SOHO社區出現了變數。

2008年10月17日,業主胡慶雨收到SOHO社區業委會公告,其中列舉了社區物業賽特公司“很多侵害業主利益的行為”,包括挪用資金,毆打民警等等。公告提出解除與賽特物業的合同,聘任賓至物業。

胡慶雨當時就簽字表示同意業委會的一切議題。“因為發函的是業主委員會,是代表業主利益的機構,我當然相信業委會。”

但幾天之后,胡慶雨收到了來自賽特物業的信函,信函中稱賓至物業和業委會存在勾結內幕。這讓胡慶雨火冒三丈,“覺得自己被騙了,被業委會賣了!”

一時間,來自賽特物業和賓至物業的信函像雪花一樣飛向建外SOHO東區的業主們手中。“有時候一個月內,雙方物業會投遞五六封信給我們,試圖解釋各種質疑,同時詆毀對方,此外還有對業委會的各種質疑。”一名業主如是形容當時的亂象。

據稱,潘石屹和太太張欣度假回來,在他專用的電梯里,也發現了一堆這樣的信函。

前業委會成員盧彤承認,業委會在沒有經過業主大會表決的情況下,先行辭退了賽特公司,聘請了賓至物業進入小區。也許是意識到了不穩妥,業委會的成員找到了社區問題專家舒可心。舒可心當時給他們說,“若業主普遍對此前的物業有意見,追認還有可能成,但是如果不通過業主大會會議追認,那業委會就錯定了。”

但盡管已經“追認”,這把火還是燒到了業委會的頭上。部分業主指責程序存在問題;緊接著有人對業委會成員個人的經濟問題刨根究底,甚至試圖尋找業委會成員參選時簡歷造假的證據。

業主調查,本屆業主委員會任職三年辦公費用高達百萬,除此之外交際費高達百萬。物業公司還給業委會成員配高檔手機、發獎金……

張明偉也是在這一時刻,意識到“小區完全亂套了,物業管理質量暫時不提,光每天這些信函,就夠你煩。你都不知道哪家是合法的,哪家是非法的。物業費交給誰?”

從2008年10月起,張明偉開始拒絕繳納物業費。

攻占業委會

在紛紛揚揚的“物業門”事件中,張明偉終于意識到,只有業委會才能夠和物業公司以及開發商相抗衡。

“但業委會太讓我們失望了,它已經成了和物業公司勾結起來騎在業主頭上作威作福的權力機構。”胡慶雨說。

以張明偉、胡慶雨為核心的“維權小組”逐漸成形。他們希望能在三個月以后的業委會換屆選舉中當選,“以真正實現讓有公益心的人為業主服務”。

“物業門”事件讓第一屆的業委會失去了民心。最終的結果是,2009年5月,第一屆業委會的7名委員,除主任韓兵外,其余6人均提出了辭職。《中國新聞周刊》記者在采訪過程中,得到的關于業委會集體辭職的原因說法不一。

前業委會成員盧彤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業委會集體辭職屬于“鄰里間的謙讓行為”。而在業主眼里,胡慶雨則稱,“這6個人都把辭職的信交到了我這里。我們達成了協議,他們用辭職的行為換取我不再揭露他們的腐敗。”

業委會主任韓兵沒有辭職,成了“光桿司令”。

“但業委會的公章在他手里,他絕對不給我們蓋章”。而無論是在街道辦還是在小區辦,沒有公章的罷免決議都不被政府認可,“從那時起,公章就被韓兵把持了,從而造成了業委會的權力落入了他一個人手里。”前業委會委員盧彤說。

業委會集體辭職后,以胡慶雨、韓曉梅為代表的維權小組的部分成員“攻占業委會”。“那時候就是生氣,經常會貼標語、貼大字報……”

韓曉梅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記者采訪時說“我是業主,業委會辦公室就是我的家,怎么能叫攻占呢?”

這一切讓張明偉隱約覺得維權小組這個團隊不妙,“有些行為已經明顯過激了”。

維權小組的最終決裂,在他們共同面對供電所下達的停電通知單時爆發。以張明偉為代表的一部分人認為,應該趕緊想辦法解決欠費問題,無論如何不能斷電,不然給業主們造成的損失太大;而以胡慶雨、韓曉梅為代表的這部分人則認為,斷電最好,業主們一鬧,就能把業委會和物業勾結的種種內幕抖出來,公布于眾。

“我們發現,雖然都是維權,但大家維權的目的是不相同的,而且無法調和”,張明偉說,“維權小組就分成了兩派”——以張明偉、羅凡為核心,形成了“建設派”,以化解小區目前的危機為首要目的,以胡慶雨、韓曉梅為核心,形成了“審計派”,堅持“不破不立”,一定要把原來的一大筆物業費怎么花的弄清楚,并以揭示腐敗為首要目的。

當家做主的感覺很重要

“建設派”張明偉提出了“建立第三方應急保障平臺”的構想,隨后是這個團隊進行多方洽談,比如,和政府部門討論自身合法性問題,和潘石屹討論提供第三方賬號問題,和物業公司討論可行性問題。

在寫給業主的倡議書《這一刻,我們(業主)開始當家做主!》中,“建設派”這樣寫道:“我們已不想再討論孰是孰非,我們只是想讓小區盡快恢復正常運轉,不要再深陷泥潭。”

而這個所謂的“應急保障賬戶”,是“業主共管、陽光透明的直繳平臺,即業主將應繳納的綜合費用交到繳費平臺,再由繳費平臺垂直代繳電費、水費、暖費、保潔費、保安費、綠化費、工程維護費等相關費用。”

“建設派”似乎并沒有過多地考慮這個“第三方應急保障平臺”的可操作性問題。因為“這是一種嘗試。建外SOHO說不定就是中國小區物業管理進程中的小崗村”。

社區問題專家舒可心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記者采訪時,就明確表示并不看好這個“第三方應急保障平臺”他說,“我不相信700多人都會往這里面放錢,因為中國人簽字很隨意的,不認為簽字是一個契約,一定要履行,說句難聽的這是起哄。另外,這個賬戶從法律上就是個倡議行動,所以潘石屹第一天收上來40多萬,后面呢,我們等著看吧,拿不來錢的。”

但張明偉們享受的是當家作主的感覺。“這個團隊最開始是9個人,然后逐漸發展壯大,現在我們每次開會,現場都會來近百個業主。”張明偉說。

“不差錢”,是這群“建設派”的特征。“把錢交給信任的人去花,我們不是不愿意交物業費,我們不差這個錢。如果我們能夠依靠我們的力量,管理好這個小區。”張明偉說。

張明偉明確表示,“建設派”中肯定有人要參加第二屆業委會的選舉,“那是真正代表業主利益的機構,我們就是需要這些有公益心的人當選。”

舒可心評價,“經歷此次‘物業門,如果建外SOHO東區業主們能在新選出來的業主委員會的同時并為他們設定一套制度,讓他們在一個玻璃箱子里為業主做事,完全公開、透明,這是需要有理想有抱負的人才能做到的。”

“說到底這不是物業管理,這是社區政治。”舒可心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