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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故事

2009-12-16 03:10:40何小燕
大家 2009年6期

何小燕

走馬村

0

從大足縣城往東,坐1個小時的汽車,就到了回龍鎮。

回龍鎮,鎮域北面與銅梁縣小林鄉接壤,到銅梁縣城約30公里。1989年我曾帶我的學生去過,參觀了抗美援朝英雄邱少云烈士的紀念館。聳立在紀念館前的烈士紀念碑高15米,碑頂是烈士5米高的青銅像,碑名由朱總司令題寫。西面緊鄰保頂鎮和智鳳鎮。寶頂鎮的寶頂山是聞名世界的大足石刻主要所在地,有世界上規模最大,藝術價值最高,保存最完好的千手觀音造像。我不知道智鳳鎮有什么,只知道它是大足石刻創始人趙智鳳大師的故鄉。南面與金山鎮相鄰。金山鎮以前叫大堡鄉,從2001年開始規劃實施的1000畝優質水果帶,種植柚子、黃金梨、血橙等優質水果共3.5萬余株,正在充分利用現有的水資源和農民的傳統養鴨習慣,積極引導農民“魚鴨混養”,打造“金山鴨”品牌。東靠萬古鎮和因誕生了黃花崗七十二烈士之一饒國梁而得名的國梁鎮。

回龍鎮轄區面積為49平方公里。我記憶中的回龍鎮可沒有那么大。

它那時還叫回龍鄉。鄉府所在地,一條窄窄的水泥路,只容得下一輛小型的農用車經過。從街頭到街尾,兩邊是磚瓦結構的平房,低矮的房子里總透出昏暗的光。那幽藍幽藍的煤油燈,暗紅暗紅的燭光,蒼白清凈的電燈光,伴隨著我成長。小街東頭,有座石頭橋,十分普通,橋面是石頭和泥土混合而成。下雨天,橋上滿是稀泥漿,若是雨下得大了,還會有很多水坑,盛滿渾水。橋下一年四季都有潺潺的水聲,但我從來沒去摸過那河里的水,也從不知道小橋的名字。

橋旁邊,一棵大黃葛樹,到現在我也不知道它到底有多大。它粗粗的腰桿,在那時就要四個小朋友手拉手才能合抱得過來,只是我從來沒抱過它。偶爾上街“趕場”,我就偷偷溜到樹下,摸摸樹干,再摸到它的根。那些根,無論大小、粗細、朝向哪里,都那么堅實地扎進故鄉的土地。而今回龍鄉成了回龍鎮,許多樓房已拔地而起,曾狹小的街道已被寬闊的水泥路代替,大卡車,小汽車,摩托車哧溜哧溜地穿過。曾經荒涼寂寞的回龍場不在了,只有那棵大黃葛樹,還那么挺拔,那么茂盛。

從回龍街道東頭出去,一條彎彎曲曲的石頭馬路,總是包包坑坑的,下雨天全是稀泥漿,晴天就黃土飛揚,大概鄉村公路都是這個樣子的吧。不到半里路,半坡上一個瓦窯廠。在我的記憶里,這是一個破落的廠子,廠房是四面漏風的光棚子,沒有墻壁,頂上是石棉瓦,瓦窯就建在山崖上。我常常看到那些青煙若有若無地飄,那么小,那么黑。我常常擔心它們會飄得太遠,找不到回家的路,更擔心什么時候,那個窯子就會沒了。20年過去了,它不但有了磚瓦結構的廠房,還有一座兩層樓的辦公室了。廠里生產出來的青磚紅瓦被大卡車一車車地輸送到縣里縣外。若有若無的青煙也高大,粗壯起來。

順著瓦窯廠背后陡峭的山路爬上去,就到了母豬坡。坐在山頂上歇歇腳,清涼的山風拂在臉上,使人忍不住站起身來。順著彎彎的山路,拐下山麓,半山腰又生出一個小坡坡,叫登干坡——登干是方言,即鬼。登干坡頂有一個小土地廟,供著渾身是泥的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方圓十里的鄉親,逢年過節,都會到這燒香膜拜,許愿還愿,多年不曾改變。我們一大家人回老家祭祀祖墳的時候,每次最先到的也是這里。

出了土地廟,順著登干坡繼續往下,穿過一道筆直的石坎子,就到了蒲家店,再走一里多的石板路,就到走馬橋了。

這是我的回故鄉之路。

1

走馬橋在走馬村的中心位置,走馬村有六個生產小組,我家在第六組。

走馬村四處都是小山坡,不像峨眉、泰山那么險峻巍峨,不像桂林山水那么富貴名氣,它們圓潤,溫順,充滿綠意。我曾背著豬草背篼,爬遍了這些小山坡,那些嫩生生的牙舌片,毛茸茸的毛腳桿,甜絲絲的空心菜,都是那些年豬兒們特別鐘愛的糧食(現在,豬兒們已經不吃這些了,他們吃的是高科技研制的飼料,長得快,長得肥)。

小山坡頂,半山腰上,山腳下或者山坳里,零星地分布著一些村舍和農家院子。房子有的用黃土砌墻,有的是用竹子和泥混合成墻,還有的是用石板和木頭混架成墻。屋頂有稻草的,有青瓦片的,也有一半邊是瓦片,一半邊是稻草的。不管風吹雨打,不管歲月如何流逝,它們都那么沉悶,那么安靜地與小山坡為伴,與走馬村為伴,像我們的祖輩們。

2

院子旁邊一叢叢,一籠籠,一年四季都郁郁蔥蔥的竹子,忠實地守護著自己的家園。

其實它們也不是一年四季都郁郁蔥蔥。

春天來了,大大小小的竹筍破土而出,幾場春雨淋下來,有的筍子慢慢長大,成了竹子,沒有長大的,就成了菜。

我們把胖嘟嘟的小筍子挖下來,去掉外殼,白生生的。媽媽把筍子洗干凈放鍋里煮熟后撈起來,煮筍子的水,淡黃淡黃的,又澀又苦,喝了清熱解毒。慈祥的媽媽拿著竹子做的“響篙”,站在我們面前,強迫我們姐弟幾個多喝,說那樣少生病。

我們在響篙的威懾下,皺著眉頭咕咚咕咚喝下一大碗,媽媽就笑瞇瞇地去灶屋了。

她把筍子切成薄片片,放上蒜苗和臘肉炒起來,沒等端到桌上,那撲鼻的香氣,那勾魂的臘肉的味道,就惹得我們口水長流,肚子咕咕,大鬧天宮。吃筍子炒臘肉是最珍貴的,每年農歷四月媽媽的生日到了,遠在國梁,小林,萬古等地的舅舅,二姨,大姨,就會來我們家給媽媽過生日,媽媽就拿出珍藏的臘肉來招待他們,像一個長久的儀式,莊嚴,卻有盼頭。

夏天,一張張金黃的筍殼兒,一堆堆,一束束,和干枯的竹葉一起擠在大地上,擠在竹林邊。

中午放學回家,我和弟弟背起大背篼,拿起火鉗去撿筍殼。

火鉗拿久了,手就疼。后來我想了一個好辦法,把小竹棍的一頭削尖,用力去扎地上的筍殼兒,一張,兩張,很多張,串成一串,擠得滿滿的,像大大的燒烤串,用火鉗把它們從棍子上趕下去,裝進背篼里。筍殼上的細毛毛更嚇人,要是你不小心被他們劐了,紅紅的大疙瘩立馬長出來,又癢又痛,很久都不得消,加上又悶又熱的天氣,讓人難受極了。奶奶說,如果不小心被筍殼兒的小毛毛劐著了,趕快用頭發擦抹那個地方,再涂點口水,蹭幾下就好了。一次,我的小手臂真被劐了,我睜大眼睛看著刺進我皮膚里的那一堆小毛毛(多像弟弟短短的頭發呀),把手臂慢慢地移到頭頂,輕輕地在頭發里摩擦幾下,癢癢的,有一點點刺痛,有一點點酥,再拿下來一看,小毛毛真沒有了,被劐的地方,只有一點點紅。真神奇啊!我想,不要剪頭發了,頭發要越多越好!以后不怕劐。

秋天,爸爸要對竹子的隊伍進行大清查:竹林不能過密,否則會影響生長。爸爸背著手圍著竹林轉幾圈,這根瞧瞧,那根摸摸,然后拿起砍刀,把那些“駝背”老竹子,被蟲子咬過的“病患者”,老是搶不到陽光雨露而自動枯萎的弱勢群體們,一律砍下,拖到地壩上去,再把竹枝剃下去,曬起。等焉了之后把它們挽成一個一個的疙瘩,抱回灶屋,整整齊齊地碼好,燒火的時候方便,又不占地盤,再把竹竿砍成一截一截的捆起來,擱在豬圈屋干起,好燒。而竹林經過這樣清理,有秩序又有空間,長勢更好。

我最喜歡燒竹了,把一個個挽好的竹疙瘩放進灶膛里,火苗一下就躥起來了,紅紅的,旺旺的,還發出“霍霍霍霍”的聲音,像孩子的笑聲,愉快而清新。再往灶里加一兩根干竹竿,火苗更大,火苗的笑聲更大,燃燒更持久。小時候老家人買煤很困難。因為路途遙遠,要經過大堡(現金山鎮),再到協和場(現在協和鎮)的大山里去挑,得走四五十里路;那時買煤還要憑票;車又少,很難找到車運煤;也不會有哪一家人有那么多錢把煤一車一車地拉回來存在家里燒,太奢侈了。在我們家,燒煤是過年過節或者農忙季節趕時間的時候才有的事。除了大豆苗,包谷稈,高粱稈子,我家燒得最多的就是谷草和竹了。谷草不耐火,一大把谷草放進灶膛里,火焰亮一下就沒了,你得不停地加柴,兩只手都無法閑下來。而且谷草灰多,煮一頓飯,存下的灰就把灶膛子塞滿了,不掏,火就不旺,整個屋子濃煙滾滾,嗆得你眼淚直流。從我七歲會做飯以來,我家院子里的竹子就沒少陪我。

我最喜歡一邊燒火一邊看書。

即使在炎熱的夏天,在黑黑的灶屋里,對著熊熊燃燒的大火,就好像身在火爐里,熱得直喘氣,我也會捧著自己喜愛的書,忘情而專注地讀。寒冷的冬天,坐在灶門前,把一截截干燥的竹竿放進灶膛里,借著熊熊的火光讀自己喜歡的書,是多么享受的事啊!我常常忘了累,忘了時間。有一年寒假的一天,爸爸媽媽都上山干活去了,我在家煮飯。我一邊把干竹子放進灶膛里,一邊捧著從鄰居李家哥哥那里借來的《冰川天女傳》讀。不知什么時候,火苗掉到地上,把地上的竹疙瘩、谷草點燃了。嗶嗶啵啵的聲音驚醒了我,我嚇壞了,趕緊跑到水缸邊,抓起水瓢舀起水朝著火焰潑過去……幸好屋子里堆放的柴不多,不然,我家的房子可保不住了。我被爸爸狠揍了一頓,嚴禁看書,特別是武俠小說。爸爸說,以后見我讀書就打,見一次打一次……仿佛書里那些天生的憂傷和悲情突然降臨到我的身上,這不堪的憂傷使我反而更渴望待在書里,即使是像父親所說的那樣的壞書。

唉,沒辦法了,不看書我沒法活,打不死我就得看書。

竹在父輩人們的眼里,是大寶貝。堅挺結實的楠竹可以修房子——做椽子。一根根扎實的大楠竹拿來,熟練的匠人師傅拿起釘錘,叮叮當當地幾敲幾打,就穩穩地固定在房頂上了,再蓋上瓦片,新房子就修好了。再看看這些,圓口的籮篼,敞口的背篼,一字口的箢篼,背孩子的娃娃背篼,睡覺用的席子,打谷子用的斗席,儲存糧食用的圍席,撮東西用的撮箕,曬東西用的簸箕,做飯用的筲箕,洗鍋的刷把,吃飯的筷子,烤火的灰籠,照亮的油筒,捉魚的罩子、蝦筢、笆籠,還有竹椅子,竹板凳,竹板床,竹菜板,竹鍋蓋,竹扇子,竹扁擔,竹甑子,竹掃把……哪一樣離得開老家的竹子啊!

還有邀牛棍。你看,耕田的大叔一邊喘著粗氣,一邊高高舉起邀牛棍——并不砸下,只虛張聲勢地大聲吆喝牛兒快走,快走。牛兒實在不想走了,大叔就照著牛屁股小抽一下,那牛“哞”一聲大叫,趕緊加快步子往前走幾步,耕牛的大叔也氣喘吁吁地跟著跑幾步。如此往復。

關于斗腔的記憶是媽媽的。

斗腔就是大簸箕,真大,睡得下幾個小孩子。

盛夏的夜晚,煤油燈幽暗幽暗的,沒有一絲風吹進屋來,只有蚊子嗡嗡嗡地亂飛亂撞,攪得你耳朵發麻,你在房間里還呆得下去?

趕快跑出來,躺在斗腔里,享受有星星的夜晚,是多么美好的事啊!

吃了晚飯,我們把斗腔拖出來(因為大,舉不動),再滾到地壩上去,用濕帕子抹干凈,晾一下,我們兄弟姐妹迫不及待地爬進去,直直地躺著。

星星也陸陸續續爬滿天空了。

亮點的,暗點的,大點的,小點的,像往事,又像小秘密,擠滿小小的我們的心。它們有時一動不動,像被老師懲罰的小學生;有時一閃一閃的,像頑皮的孩子突然從你面前跑過去,讓你來不及看清楚。

我一直想找到牛郎織女,問問他們現在過得好不好,想看看玉兔和嫦娥姑娘的家,北斗星的小勺子真有點像爸爸的煙斗啊。

看著看著,風就吹過來,低頭一看,哦,原來是媽媽拿著麥粑扇(竹篾編織的一尺左右的五邊形竹器)在給我們趕蚊子呢。借著星光,我看見媽媽穿著汗褂子,露出結實的胳膊,眼睛像星星撲閃撲閃的,那么美,那么亮。歲月流逝得那么快,媽媽還是沒有老。她一邊給我們搖扇子,一邊給我們哼歌:“月亮月亮光光,我是你的娘娘,快點快點起來,我們要去砍柴。月亮月亮光光……”

媽媽只讀過小學一冊,因為家境貧寒,外婆說她是女孩子,不讓她讀書。媽媽經常對人說,如果她有女兒了,砸鍋賣鐵都要讓女兒讀書。媽媽是講信用的女人。當我以全鄉第一的成績考上了縣重點中學,爸爸卻要我在鄉中就讀,說可以照顧家里的弟弟妹妹。媽媽斬釘截鐵,不同意。她說,孩子考上重點多不容易啊,別人想去還考不上呢!說就算再辛苦,也要把女兒培養出來。

多么樸實的媽媽,多么大氣的媽媽,讓我徹底走出了大山,走進了我想要的世界。

如今,我已為人母。那夏夜給我唱歌的媽媽,搖扇為我趕蚊子的媽媽啊……

3

地瓜,長在土地的表層,和茅草混居,有很多很長的深紅色的藤藤,最粗的一根是主干,主干上又長很多很多分支,每個枝節下,靠近土地的一面,有許多須根,深深扎進泥土里,牢牢地靠在懸崖峭壁上,比爬山虎更穩實。它的葉子深綠色,小橢圓形。尖端很嫩,用手一掐就斷了,所以它還很年輕的時候,是很好的豬食。

地瓜藤藤里有很多白色的漿液,越粗壯的越多。如果不小心手或腳被弄破了血流不止,你就割一根地瓜藤,斷處對準傷口,把那些白色的黏稠的漿液涂上去,血一會就止住了。

有一次,我和堂妹秀在一個很陡峭很傾斜的坡壁上打豬草。因為是比較危險,很多人沒敢去。所以那茅草林里的豬草比較多,什么毛腳桿啊,什么苦蒿草,白頭蒿啊,它們綠油油的,我們倆很高興,覺得運氣真好,就搶著割起來。

背篼放在平地上,割好了豬草要拿回去裝進背篼里,我往返在峭壁上,不小心趔趄了,身子在空中搖晃了幾下,終于沒掉下崖去,但右腳還是沒得選擇地踩在了堂妹的刀上,小腳趾頭被割掉了小半邊。我疼得大哭,咬著牙爬上崖坐下。堂妹給我割了好多地瓜藤藤,用漿液抹在傷口上,再找茅草包起來。我一瘸一拐地背著豬草回到家,傷口化膿了。爸爸帶我去河對面李叔叔那里包扎了幾回,才慢慢好了。可我右腳的小腳趾頭,現在也是癟癟的,像個小木頭人。用地瓜藤的漿液止血,只適合輕微的傷。這是經驗,這么多年,我無法忘記。

4

農歷六月,太陽猛烈地照著大地,蟬躲在樹上“知了——知了”地叫成一片,清脆綿長的叫聲,提醒我們,熱啊,熱啊……

南瓜藤啊,紅苕藤藤啊,都被曬得奄奄一息。天底下,稻田光禿禿的,咧著嘴等水喝呢。場院上,金黃金黃的谷子正快活地享受著陽光,曬谷子的婦女們,躲在陽光照不到地方,一邊納著鞋底,一邊拉著家常,有時撈起衣服擦擦汗,紅紅的臉膛,安靜,閑適。那些打了谷子回家的漢子們,也躲在陰涼處,有的裹著旱煙吸,有的喝茶水。

那從茶罐子里倒出的深褐色的水,叫薄荷茶,清熱解渴。薄荷也用不花錢買,就長在田埂上或水井邊,一大片一大片的,幽綠幽綠,香氣撲鼻。用它泡水,大人愛喝,小孩子也愛喝。我們家那時一年四季都有薄荷茶喝。夏天喝新鮮的,才從地里采回來洗干凈,丟進剛燒開的水里。其他三個季節就喝干的——秋天我們把它從地里采回來曬干,存起來,要喝,泡上開水就可以了。兩種味道差不多,清香,解暑,沁人心脾。

這樣的畫面,在我的記憶里,在我的夢里,比最清最靜的水上的倒影更清晰。可是,它真的只是鏡花水月了。沿著回故鄉的路,我沒法拾回往昔。

如今,走馬村這個名字也已經不在了。拆鄉并鎮,它和尖山村合并成了今天的幸福村。兩村之間曾比鄰的那些田野上,陸陸續續長出高聳的樓房,平整的鄉村公路,飛馳的摩托車、小汽車,長出了手機、大彩電、大冰箱……

鴨子

院子里,每家每戶都喂著成群的家禽。我們家每年養得最多的是鴨子。

春天,媽媽把谷子挑到回龍場去賣了,回來,就跳了兩籮筐小鴨仔仔回來。我和弟弟圍著籮筐,看著這些小東西在籮筐里像小雞一樣叫著,唧唧唧唧地你擠擠我,我擠擠你,嫩黃的小衣衫上,點綴著一些黑點點,有點像撲克牌。

媽媽在地壩邊用竹子編了一個籬笆,圍成一個大圓圈,用一個大盆子裝上些水,再用一個大盆子,裝上谷粒。怕小鴨子噎住,還在谷粒中間和了些水。這些都好了,媽媽就端起籮筐,把它們倒進籬笆圈圈里面。

它們跌跌撞撞地撲進去,拍拍翅膀,像小雞一樣叫著,然后一擺一擺地去喝水吃食,那樣子可愛極了。

鴨子還小的時候,不能放太遠的田,媽媽通常把它們趕到院子旁邊的水田里。被關悶了的小鴨們終于得到解放了,沖出籬笆,一路跌跌撞撞,一路搖搖擺擺。走出院門,走到岔路口的時候,小鴨子們可聰明了,順著媽媽的竹竿,往左拐。

走到田埂很窄的地方,有些就撲騰騰地往下掉——有的頭朝下,有的肚子先著地,還有的在地上打了滾,又翻身站起來,一拐一拐地,很笨重的樣子。終于到了目的地,媽媽一聲吆喝,它們就稀哩嘩啦地朝田里撲去,你擠擠我,我踩踩你,爭先恐后,像剛長出的桑葉,鮮活,熱烈,讓人心動。

來到田里,小鴨們就不管我了。它們一下子散開,去找屬于自己的領地。

春天剛開始,田還沒耕種,水清亮亮的,干凈得能看見下面的泥土,還有秋后留下的谷樁樁。那些谷樁已經腐爛,經歷漫長而寒冷的冬天,它們早就精疲力竭了,但還頑強地保持著最后的完整。小鴨們在田里沸騰,谷樁們最后的完整也保持不下去了,隨著田里翻起的浪花,一漾一漾的,碎了,破了,四散了。小鴨子才不理會,你追我趕,有的踮起腳板,立起脖子,朝著自己喜歡的事物,“嘎嘎嘎嘎”大叫。哈,小鴨像孩子一樣變聲了,會嘎嘎地叫了。它們已在不經意間,長大了哦!

到了農歷三月,天底下是一眼望不到邊的綠秧田,像給老家穿上了綠色繡花鞋。走近一看,剛插上的秧苗稀稀落落的,在渾濁的水田里搖搖晃晃。秧苗還沒成林,小鴨子是不可以去田里的,得把它們又關回籬笆里。

已經習慣廣闊和自在的小鴨子們站在籬笆深處,像紳士似的對著我和媽媽長吁短嘆,或對著天空,嘎嘎地大聲抒發自己的情緒,既可憐,又俏皮。

養鴨子也有苦惱的事,特別是栽秧季節,母鴨子正在生蛋,媽媽和爸爸不舍得把鴨子關進籬笆里,那樣會影響母鴨的生蛋率,不關,又會影響田里的莊稼。于是爸爸就把我家的水井田,先留出來不插秧,把鴨子趕到那塊田里放養起來,這個光榮的任務只會落到我的身上。

我最討厭爸爸不讓我上學,讓我在家放鴨子。可有什么辦法呢?

吃過早飯,爸爸大聲說:“二娃,你今天就不去讀書了,爸爸今天不上新課,只是做練習冊。你就在家放鴨子,晚上回來我給你補起。”我心里很不快,但爸爸不容置疑的樣子,我只得乖乖地背起蓑衣,戴起斗篷,拿起長竹竿,灰溜溜地把鴨子趕到水井田去。

被強迫不上學在家里放鴨子的日子是痛苦的。我像個稻草人似的,站在田埂上,拿著長竹竿動也不動。鴨子們才不管我的情緒呢,它們在田里啄魚吃,啄蝦子,有時還互相爭搶,甚至打架。我很不痛快的時候,就拿長竹竿對著它們亂打一氣,它們嘎嘎嘎嘎大叫,往田深處退去,有的委屈地看看我,有的挑釁地朝我大叫,還狠狠扇動大翅膀,撲騰得水花四濺。我更冒火了,隨手撿起路邊的石頭或土塊,朝它們扔過去,準確的時候,正好打在鴨子背上。只聽它“嘎——”地大叫一聲,趕緊把頭埋進水里,好像不再惹我似的。

我并沒有解氣,還是呆呆地坐在田埂邊,坐在蓑衣上。那些新開的野花,已換新綠的桑樹,已結出胡豆角的胡豆苗,還有粉嘟嘟的豌豆花,都無法引起我的興趣,也無法改變我的心情。總之,那是糟糕的一天。

還有更糟糕的時候——下暴雨的時候,小鴨子走丟了的時候。

有一年夏末,我又被爸爸留在家放鴨子。太陽很猛烈地照在身上,像千萬棵鋼針扎進肉里,疼痛,焦灼。我喘不過氣來,就躲在有樹的地方乘涼去了。到了中午,天空突然布滿厚厚的烏云,接著閃電閃過來了,雷聲更響,像萬千駿馬,轟隆隆地從山那邊奔到山這邊,不及掩耳,就逼到我的面前。我嚇慌了,鴨子們更慌。它們在田里東一頭,西一趟的,伸長脖子嘎嘎嘎亂叫。我趕緊拿起竹竿,一邊大聲吆喝它們,“哩哩哩哩——鴨兒哩哩哩哩——”

它們很聽話地跟著我回到家。回到鴨棚子我清點數目,居然還差一只。我急了。

外面已下起瓢潑大雨,雨點打在房頂上,嗶嗶啵啵地,像打在我心里。我想要是爸爸回來發現鴨子不見了一只,會是什么樣的結果啊!簡直不敢想下去了。

我不顧大雨,趕緊跑出去,沿著剛才的路往回找。剛才那塊田里,雨花四射,沒有鴨的蹤影!我又往回跑。風把斗篷吹落了,我顧不上去撿,挨著一塊田,兩塊田,三塊……都找遍了,還是沒有!我哀哀地大哭起來。視線模糊了,我還是找不到丟失的鴨。我不敢回家,一直站在雨里,等著雨停。

下午,雨終于停下來。天又露出原來的白臉,剛才那些黑云,不知道滾到什么地方去了。我仔細搜索了剛才趕鴨子回家的路,特別的每個渠口。

就在大長田到魚蛋田之間的渠口處,有一個矮矮的坎坎,坎坎下面有一叢很茂盛的水草,大長田的水,正嘩嘩地流下來,濺起白浪花。那只可憐的小鴨子奄奄地龜縮在水草中,沙啞地叫著,仿佛在哭泣,在呻吟。我趕緊抱起它,往家里趕。

小鴨病了,幾天都不吃不喝,再后來,它死了。媽媽把它打整出來,用海椒煎起,香噴噴的,端放在飯桌上。我的筷子一動也沒動。其實那時我還小,并不懂生命是脆弱的。那只死去的小鴨子,讓我想到我背著爸爸讀的那些小說里的許多事,讓我想到了自己。我吃不下那鴨肉。

費盡千辛萬苦,總有收獲的時候。

那年頭,雞蛋,鴨蛋,鵝蛋通常像豬肉一樣珍貴。人們有時把蛋積存起來,等到趕場天拿到回龍場去賣,換一些像鹽,肥皂,豆油或者草紙之類的生活必需品。媽媽那時也把蛋拿去賣,有時買點香皂,有時買點洗衣粉。我喜歡媽媽買的蜀秀香皂,圓圓的,白白的,上面印著兩個雋秀的字“蜀秀”。媽媽說不準拿來洗手,只有在洗臉的時候或者洗澡的時候才能用。那香味真香啊,這么多年,我們已經換用了各種各樣的香皂,可還是不能忘記我家的蜀秀的味道。

我最喜歡一條裙子,那是媽媽賣了鴨蛋,給我買的唯一的一條裙子,也是我小學時期穿過的唯一的一條。

那天中午,我正在灶屋里燒火煮包谷,媽媽趕場回來,興沖沖地從籃子里拿出一件東西,打開,抖了抖。啊!花裙子!我驚奇的大叫起來!媽媽說:“二娃子,你放鴨子辛苦了,媽給你買了一條裙子,過來穿一下。”我高興地走到媽媽身邊,迅速套在身上,高興地跳起來,學著小說里的姑娘在地上轉了幾圈。那白底紅碎花的小裙子發出咯咯咯的笑聲,飄向空中,停了很久才落下來。

我經常穿著花裙子去上學。它的紅花慢慢白了、淡了,最終和它的白底一起消失了。媽媽沒再給我買過裙子了,我也沒提過。關于穿裙子的心情不知道為什么也消失在歲月的長河里了。

媽媽也會把蛋存起來,選一些放進壇子里,加上適當的鹽,泡成鹽蛋,等到農忙季節或家里人過生日時吃。

我很喜歡吃鹽蛋,喜歡那金黃的蛋黃,吃起來粉嘟嘟的,偶爾有些沙沙的感覺,卻并不影響胃口。巴不得多吃點,只可惜我們那時真的不常吃到。每看到泡鹽蛋的壇子躲在媽媽和爸爸臥室的角落,我就想伸手去壇子里抓幾個出來,自己煮熟了吃。但不難想象,如果爸爸媽媽發現這個事,會把我打成什么樣。生活有時是會把人逼成另外的模樣的。于是我常常想,也常常放棄。

那時我們家真窮,雞蛋或鴨蛋更是珍品。農忙季節,爸爸天不亮就下地干活,媽媽就在米鍋里放上幾個蛋,煮好后把蛋殼剝掉,然后盛上一大碗米湯,放點白糖還加點豬油,天亮時叫我給爸送去。我常常被那大碗里浮動著的幾個滾圓的家伙攪得口水直流。真香啊!

實在忍不住的時候,就偷喝一小口湯,可蛋是不能偷吃的。媽媽常常念叨,爸爸是家里最辛苦的人,那么多土地,除了他我們誰弄得動?所以蛋是給爸爸補養身體的。我自然也能明白,更何況,每天媽媽煮多少個蛋,爸爸吃到幾個,他們都會知道,我是不敢偷吃的啊。否則,屁股一定開花。

生日的時候,我也能享受到爸爸似的特別待遇。

早晨,我背著書包去上學。媽媽從灶房走出來,笑瞇瞇地從荷包里掏出兩個蛋,放在我手上,說:“二娃子,又長大一歲了,吃兩個蛋,長得結結實實的。”我從媽媽的手里接過來,用兩個手捧著,放到臉上滾一圈,放到鼻子邊聞了又聞,淡淡的清香就從鼻孔鉆進去。我舍不得立刻吃掉,溫暖的氣息輕輕地蔓延到內心里去,我成了最幸福的人。

吃到蛋了,這一天我就可以比平時頑皮點,可以不小心打壞東西,可以大膽說出自己想吃的菜,甚至可以在吃飯的時候搶自己最愛吃的東西,把自己最愛吃的菜碗從桌子中間拖到自己面前來。爸爸是家里脾氣最暴烈的人,繁重的體力活折磨得他失去了耐心,我們不敢在他吃飯的時候大聲說話,會找離他遠點的地方玩耍。要不然,他的巴掌或拳頭一不小心就落在我的身上。在他面前,我們真像老鼠見了貓一樣心驚肉跳。但在生日這天,嚴厲的爸爸會給我們夾點菜,對我們比平時粗野的行為容忍有加。

所以,我和哥哥、弟弟、妹妹們常常天真地盼望著自己的生日經常到來,這樣我們就可以經常幸福了。

做飯時,把米淘凈放進熱水鍋里,等米鍋剛漲開,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音,像頑皮的孩子在跳舞似的,就得趕緊把筲箕放在缸缽上(陶做的,下小上大的平底圓錐形),再把鍋里的沒完全煮熟的稀飯舀在筲箕里,放到火上蒸熟,這叫篥飯。

千萬別讓它在鍋里煮久了,否則飯太軟,根本就蒸不熟,成了討厭的夾生飯。硬著就篥起來,雖然不好,但還有辦法補救——在蒸飯的時候,鍋里多加些水,多蒸一會。

做飯還是很講究經驗的,不然,那么珍貴的米,被自己不小心煮得倒生不熟的,挨打挨罵是其次,那得多浪費啊!

所以我常常小心地伺候著。每當米鍋漲了,我就用鍋鏟盛一小點去給正在忙其他事的媽媽看看,她說可以篥就趕快篥起來,她說再煮一陣兒就再煮一陣。一來二去,我也慢慢會看了——剛剛可以篥的飯粒體積比下鍋之前的米增大三倍以上,你用牙齒咬一粒,其中得有一點點硬心

再把切成小條條的紅苕放進鍋底,把篥好的飯鋪在紅苕上面,鋪的時候得慢,因為飯粒不多,一不小心就遮不住那些紅苕,紅苕們沒有飯粒的愛撫就會生氣啦,然后用筷子在上面插一圈氣孔,摻適量的水,蓋上竹鍋蓋,繼續往灶里加柴。過一會兒再用筷子在鍋里插幾下,如果不擋筷子了,說明紅苕熟了。

迎面撲來甜絲絲的,香噴噴的紅苕飯的味道,叫人忍不住使勁吞口水。

吃飯了,桌子上兩碗橙黃色或淡綠色的紅苕飯可,像冒尖尖的小山似的堆在碗里,其中很可憐的夾雜著米飯的顆粒,一定是給爸爸和媽媽吃的了。弟弟每次吃飯就大哭,堅決不吃紅苕。他小,脾氣很壞的爸爸也能忍耐他,所以白飯就盛給弟弟一碗。

我們幾個,就白飯和紅苕搭著吃。

多病的奶奶總是把自己碗里的白干飯悄悄地分給哥哥和我,哥總是拒絕,而我開始接受,次數多了,我也學著像哥哥拒絕奶奶。奶奶總是嘆口氣,愛憐地看我,還摸摸我的頭。在那段歲月里,不光弟弟不喜歡吃紅苕,我和哥哥也不喜歡,我想爸爸和媽媽,甚至更多吃紅苕的鄉親們,都不喜歡吃吧。但有什么辦法呢?填抱肚子是多么重要的事!

常年很少沾肉腥腥,食量居然大得驚人。吃了大碗大碗的紅苕飯,我們還要守在灶前,等奶奶或者媽媽把鍋里剩下的紅苕飯舀起來擱到筲箕里晚上熱著或者用米湯泡起當夜飯吃,然后把鍋底的紅苕鍋巴鏟起來,再裹上一些米飯和紅苕,捏成紅苕鍋巴飯團,那金黃金黃的,噴著香氣的紅苕鍋巴飯團吃起來,脆脆的,還會發出嘰嘰嗑嗑的聲音,叫人越吃越想吃。而今,早已不用靠紅苕充饑,我也一直不愿意吃再紅苕了。但小小的我,因為吃紅苕鍋巴飯團才品嘗出點點吃飯的快樂的記憶,卻一直美麗地壓在我的心底,揮之不去。

在我記憶里,跳飯也是很有意思的事。

大鐵鍋里,水燒開了,把米放進鍋里,等米鍋漲幾分鐘之后,就把砍得大塊大塊的紅苕們倒進去,用鍋鏟拌勻,以免它們生在鍋底了。繼續加熱至紅苕變軟。這時,把一個或兩個準備好的空碗放進飯鍋里,碗隨著米鍋沸騰的節奏一蹦一跳的,開始碗也蹦得老高,接著急得在鍋里直打轉轉,慢慢的,就變得安靜下來。千萬別以為它被燙死了哈,也別以為跳累了,泄氣了,其實是它的肚子了慢慢被填滿了。那些可愛的米飯,還有少量的小塊紅苕和米湯們,紛紛跳到碗的肚子里去了。它飽了,它不跳了,它想節約體能,所以就滿足地停下來,或端正地、或歪著頭,靠著大鍋睡覺去了。等紅苕稀飯徹底煮好了,就用筷子和鍋鏟夾住“吃飽了”的碗,端起來,擱灶頭上,再把稀飯舀在缸缽里。

跳飯給誰吃啊?哦,這可不是難題了。在我們家,我們都知道,誰最小誰就吃。所以,從大到小的排列,哥哥,我,弟弟,小弟弟,我們都輪流吃過跳飯的。我們都經歷過那種自己端著僅有的白花花的跳飯吃得狼吞虎咽的,家人們卻稀里嘩啦地喝著米湯,大口大口地嚼著紅苕和泡蘿卜的場景,那時好像誰也沒有禮讓過,誰也好像不會禮讓。哈,因為都是最小的吃嘛,大的或老的們都很清楚了。

那些關于吃的經歷為什么總是源源不斷地涌到我的眼前來呢?

爸爸為了鼓勵我們好好吃東西,會經常變戲法似的把紅苕換成不同的花樣。蒸耙紅苕就是其中的一種。

先把紅苕洗干凈,不削皮子,再在鍋里摻水,放一個泡菜壇的蓋子,口朝下,正好蓋住水。然后把準備好的紅苕圍著壇子蓋蓋,擺好,一圈一圈,再往圈上重疊放,對準其中的空隙擺兩層,然后加熱,直到煮熟為止。好吃得很,又甜,又香,底下那層還有鍋巴哩!最好吃的莫過于蓋子底下的殘存的水,其實那已經不是水了,是醬色的紅苕汁。喝一口,甜得讓你心醉。我們幾個常常爭著吃,喝完了湯還伸出紅舌頭,把自己的嘴唇“掃”一圈,再咂幾下嘴,很回味的樣子。

真不是裝的,是那甜,一直在嘴里,再到心里,在記憶深處。

吃紅苕湯更是難忘了。把紅苕切成細長的條狀,先用少量的豬油和鹽煎一下,放上姜顆顆,摻上適當的水煮熟。起鍋的時候,撒上早切好的蔥。蔥是山坡上的野生的蔥,很細很綠,奇香。如果遇到家里還有熬豬油時剩的油糟,爸爸還會在起鍋的時候放進去一些,煮幾分鐘再舀進碗里。先前還皺著眉頭的油糟,就驕傲地浮在湯里,或巴在紅苕條上,我們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在里面翻找驕傲的油糟,實在找不到了,就吃紅苕條條,再稀哩嘩啦地喝湯。那個香啊,簡直沒法說了。吃完了,照樣伸出紅舌頭,把嘴唇里里外外的“清掃”一圈,再咂幾下嘴,很回味,很陶醉的樣子。

每當這個時候,嚴厲的爸爸就偷偷地笑了,我們也會跟著笑起來。

而今,我們有不一樣的生活了。那些在鋼筋水泥中的人們,在物質文明瘋狂發展21世紀,你一定會覺得我說的紅苕多么可愛,多么新鮮,多么好吃。你也許已經產生了現在就去買點紅苕來,照著我說的那樣去做起來嘗嘗。可在就連紅苕干飯也是難得的美餐的年代,每天靠紅苕充饑,是何其苦澀的事!而我一貫嚴厲的父親,卻會做出那么細膩而智慧的紅苕大餐,不露聲色地喂養我們,又是何其幸福的事。

感謝父親,在如此艱難的歲月里,讓我們樂此不疲地吃紅苕,讓我們長得像小肥豬,讓我們有這么多溫暖的記憶和健康的懷念。

小梅花

不管是單家獨戶,還是大院子,走馬村都養狗。

我一直不明白,在人肚子都填不滿的歲月里,人們為什么還那么喜歡養狗?瞧,那條渾身黑毛的母狗是張叔叔家的,它經常大著肚子,一窩就會生下三、四個小狗崽。可愛的小狗崽像小貓一樣叫著,爭先恐后地爬到媽媽身下找奶吃,慢慢長大。等到滿雙月了,張叔叔就把小狗抱出來,裝在一個小背簍里面,給鄰居們或親戚家送去。

劉家院子的大黃狗,常常把尾巴和兩只后腿當凳子,兩只前腿撐在地上,站在劉家大院的芭蕉樹下,對來往的行人眈眈相向,不時發出嗚嗚的聲音,有時還遠遠地朝著人們“汪汪汪汪”地大叫,好像在說:“哼,來啊,看你們誰敢過來?看我怎么收拾你!”既威武又蠻橫。

很多路人都不敢輕易從那里經過,我更是不敢了。實在要經過那里的時候,我就站在院子前面的水田邊上,扯開嗓子使勁喊:“是哪個的狗?快點邀一哈哈兒!快點!”喊幾遍后,就有一個像小腳的老太太走出來——她不是真小腳,是老了,身體瘦小得很,腳也和小腳差不多大了。她瞇縫著小眼睛,一邊喊:“莫怕得,你走嘛,它不咬人,只是做得兇哦。”一邊大聲吆喝她的狗。狗先是齜牙咧嘴,然后乖乖地進屋去了。

這么兇惡的大狗,怎么會被那么小的老太太喊進屋去呢?一直到我家養了狗之后,我才明白,狗是最認主的!

好多次,我背起豬草背篼站在那塊田邊使勁喊院子里的主人來邀狗,都是那個小腳老太太出來。原來有勞動力的人都上坡干活兒去了,留在家的都是老人和孩子,養狗自然可以看家護院,還能陪伴老人和孩子了。從那里經過的次數多了,我就知道那個小腳老太太叫劉三婆婆,后來我干脆叫她三婆婆了。

看她撅著小腳,一跳一跳地走路,我常常擔心她會摔倒,但她似乎很健朗,也很和氣,像我的奶奶。她家的大黃狗也慢慢和我熟悉了。我背著滿背篼豬草,靠在三婆婆院子的墻根下歇氣,看夕陽和黃昏慢慢爬上村子,看辛苦勞作的人們收工回家,看村莊里冉冉升起的炊煙,那條狗跑到我腳邊,吐著紅舌頭,伙伴一樣,讓我不再懼怕。

我家也養狗了。只養過一條。

它是我從大伯母家抱回來的,來到我家的時候剛滿月,又小又瘦。全身的毛是黑的,只有尾巴尖白白的,非常光亮。四個腳爪爪也是白的,像開過的白梅花。盡管它是公狗,我們還是叫它梅花。

梅花常常和我們搶東西玩。我和院子里的伙伴踢雞毛毽,它開始裝得很乖巧,像孩子端坐在地上,很認真地看著。

毽子從我左腳飛到右腳,再從右腳飛到左腳,有時從左腳飛出,在身子背后轉一圈,再穩穩地落在我右腳上。梅花黑亮亮的眼睛流露出既羨慕,又佩服的表情,時不時還抬起一只左前腳,嗚嗚嗚地發出聲音,好像在說:“親愛的小主人,給我踢一個嘛,給我來一個嘛。”

玩得興致的我們才懶得理會它呢!它也不放棄,一直嗚嗚嗚地叫著,叫著,等到我們把毽子扔給它,它就跳起來,張嘴銜起雞毛毽子,提起兩只前腳,學著人的樣子,在地上轉圈圈。我們故意不看它,它就跑過來,咬住我們的衣裳或者褲腿,它不真咬,只咬一下,放一下,我們只好又看著它。有時我們踢得實在熱火朝天,不分高下,來不及理會小梅花,它就坐在旁邊嗚嗚嗚地叫著,或著急地在原地轉圈,實在沒招兒,垂頭喪氣地走開,跑到墻角下去蹲著曬太陽去了。你看它瞇縫著眼睛,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佯裝著不理我們,其實還是蠻興致地看著呢。忽然,天空中飛來一只花蝴蝶,那一閃一閃的紅翅膀好像要摸到梅花的臉了。梅花從地上一躍而起,追著蝴蝶跑啊跑,跑出墻角,蝴蝶搖搖翅膀朝更高的天空飛去。梅花很沮喪,剛要回到墻角繼續假寐,不知道從哪里又飛來一根雞毛,落在它面前。梅花趕緊跑過去,對著那雞毛又抓又咬,把我們給它受的氣都撒在那根無辜的雞毛上了。

梅花長到兩歲的時候,就已經是帥家伙了。黑黑的身體,白花花的尾巴和四個白腳爪爪,青春意氣的少年郎啊!嘿,那滾圓滾圓的肚子,結實的四肢,更惹眼的是那光滑的毛,烏黑亮堂,柔和光潔,讓人忍不住摸了又摸。我時常假靠在小梅花的身上,摸著它的肚子,想它和我們一樣,每天就吃點耙紅苕,或者一碗紅苕湯,最多運氣好的時候啃點骨頭,怎么就能長得那么帥氣那么健康呢?

除了睡覺,它一步也不離開我。

我背著豬草背篼去上學,它就跟著我蹦蹦跳跳地到學校去,我進教室里讀書,它就在教室外面轉悠,不時跑到門口來看一眼。課間我們在操場上跳橡皮筋、踢毽子、“斗雞”(玩的人分成兩撥,讓自己一只腳,各自金雞獨立,盤起一條腿,雙手抱住至胯骨邊,準備好了,就向對方陣營沖去,用盤起的膝蓋左右上下沖撞對方,誰先放下那只盤起的腳,誰就輸了)。梅花就在旁邊興奮地看著我們,和我們一起跳呀蹦呀,那樣子別提多高興了。

放學后,我背起豬草背篼爬坡上坎去打豬草了,梅花也跟著。我割豬草,它搖著可人的白尾巴,圍著豬草直轉,有時還用嘴巴咬。豬草打滿了一背篼,我們要往家里趕了,梅花緊緊地跟在我身后,像小愛人一樣護衛著我。有時它也會跑到前面去,這里嗅嗅,那里聞聞,好像偵察敵情的士兵。

有時走得遠,回家的路就遠。我背著沉沉的豬草背篼,一路上要歇好幾次腳。我常常靠著石壁或山崖,伸伸被壓彎的腰桿,揉揉被繩子勒得發紅甚至腫起的肩,喘口氣。

實在背不動了,梅花就會很著急地圍著我轉,并咬我的衣裳,還拿它的前腳來拉我。

天空并不因為路遠就黑得晚。每當夜幕降臨,看到遠遠近近的村落閃爍著煤油燈昏黃幽暗的燈光,我急得滿頭大汗,甚至大哭。梅花會很安靜地望著我,幽藍的眼神也很安靜。我們在夜幕中相守,直到家越來越近,燈光越來越亮。

梅花還會刨地瓜——不是我們當蔬菜吃的那種白生生,甜脆脆的地瓜,是我們老家人人都那么叫的一種野生水果,我不知道書面名字叫什么。

每每大人們稍微閑暇的時候,我們小孩子是最自由的了,于是就開始了刨地瓜大行動。

我和哥哥,弟弟妹妹們,還有小梅花,拿著塑料盆子或者水瓢,女孩子穿著露膀子的小褂褂,男孩子們干脆光膀頭,都打著光腳板,出發了。晌午,路已經被曬得滾燙,我們在路上邊走邊笑,有時把茅草扯下來,塞到嘴里,吧嗒吧嗒地嚼,有時還把黃荊折下來,一小把一小把裹緊,挽成一個圓圈,當帽子戴在頭上。大家就你逗逗我,我搡搡你,似乎忘記了熱。有時也干脆跑起來,這樣腳就不會感覺到太燙。

我們專門選有草、又有些傾斜的坡坡頭,別人不敢輕易去爬的地方。撥開那些茂盛的草,地面上就露出很多長長的地瓜藤來,清香撲面而來。在大太陽的照射下,我們都能聞到地瓜的味道了。我們趕緊低下頭,把身子巴在坡壁頭上,仔細地分開地瓜葉兒,在有須根的泥土里,會很輕易地找到一些深紅的或暗紅的果實,形狀大小和桂圓差不多。我們小心翼翼地摘下來,放進身邊的器具里。小梅花當然不示弱,它滾動圓圓的身子,擠到我們幾個之間,這里聞聞,那里嗅嗅,不時地用前爪在土里刨來刨去的。那樣子,很專注,絕不偷懶。有時它真能從土里刨出地瓜來。看著紅紅的小東西從土里冒出來,小梅花來不及想到偷吃,更沒等它去抓,地瓜就順著傾斜的坡坡滾到崖下去了。一次,兩次,很多次,小梅花辛苦地把地瓜刨出來,結果都掉進崖下去了。小梅花可泄氣了,沮喪地對著山崖大叫幾聲,以表示自己的憤怒與無奈。當然,也有它抓住的時候,可被它狠狠按在爪子里的小地瓜們,早已咧開嘴哭了。

看著可愛的小梅花,我們心里更高興了,便刨得更積極了。

當我們像泥鰍一樣凱旋的時候,我們帶去的盆子啊,水瓢啊,都滿滿的了。哥哥把所有的果實都倒進桶里,跑到水井邊,仔細清洗。

那些小家伙們顏色雖然好看,但表皮上有凹凸的顆粒——熟透的地瓜的顆粒是白色的,沒有熟透的就是紫黑色的。地瓜很柔軟,不能用力過猛,不然也會像在小梅花的爪子下的一樣咧著嘴大哭呢!我們都耐心地在竹林邊等著,小梅花更是一點不著急,悠閑地看看這個,聞聞那個,樣子很紳士。哥哥終于洗好了地瓜,我們就迫不及待地圍上去。真漂亮啊,那些深紅的,暗紅的,紫紅的地瓜們,乖乖地躺在木桶里,親密地擠在一起,那么安詳,那么動人,像我們孩子心中渴望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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