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葬禮

柏 樺

——如果可能,我愿意代替親人和我愛的人們離開這個世界,舉行這樣一場葬禮……

序曲:

日落時分

暮色蒼茫

告別演出就要開始

太陽累了

就要回家睡覺

彩霞滿天

牛羊踏上歸途

炊煙飄送

米飯和臘肉的香味

城市廣場

孩子的夢坐上風箏漸漸去遠

咖啡屋幽暗的一角

十六歲的愛情在兩雙眼里熊熊燃燒

仿佛接受神秘的暗示

燦爛的火燒云迅疾退場

大片來歷不明的鳥群

滑落進一處處隱蔽的深淵

(它們不安的鳴唱

預示了一場葬禮)

夜的黑色紗衣一層層覆蓋天穹

想要遮掩某個不忍目睹的場景

一個聲音穿透云層來自遙遠的天際:

“這是不同尋常的演出

你必須告別

在黎明到來之前!”

之一:

在夜的中央獨唱

沒有觀眾

沒有鮮花和掌聲

我的心在層云之上游蕩

在群峰之巔飄浮

找不到一個高度

存放沉重的思念

熟睡的大地

在天宇的庇護下安詳得如同一個

無知的嬰兒

在如此重要的

告別時刻

我深愛的人們

正在夢中旅行

他們怎知

當翌晨第一縷陽光來訪

我盛滿眷戀的雙眼

不再睜開

他們也曾傾力打造

傳說中的補天之石

卻不知這世界的重大缺失

行將發生……

廣袤、富饒而生動的大地喲

在那里生長著平凡而簡單的幸福

母親曾在那個花草茂盛的陽臺上

晾曬散發家人體溫的棉質床單

女兒曾在那座樓下與同伴捉迷藏

收集快樂的秘密……

在夜的舞臺中央

取鏡端詳老于昨晚的容顏

一夜之間

青絲是怎樣化為冰霜?

今夜

我該以怎樣的歌唱

來償還人世間所有的債?

之二

像一粒種子埋進土里

來年春天

我仍要開花

時辰已到

夜是巨大的船

等著將我渡向

陌生的彼岸

上帝緩緩來到床前

慈愛地向我俯身:

“來吧孩子

在夜色的掩蓋下

你會像一只鴿子悄然飛逝

一切與肉體有關的疼痛和重負

將自動脫落

就像一件舊衣”

上帝的面龐籠罩

慈愛的圣潔光芒

他伸出溫暖的手

輕輕合攏

我疲憊的雙眼

此時

夜黑得像一塊密不透風的硬鐵

大地陷入漫漫沉寂

破曉時分

聞訊而來的親友

試圖用滔滔不絕的淚水

清洗源源不斷的傷悲

讓我在離去的路上

頻頻回首黯然心碎……

幾十載珍貴年華

被淬燒成一捧骨灰

比金子貴重

比鉆石堅硬

那個黃道吉日

我被隆重地植入

一塊風水寶地

肥沃的骨香

芬芳了山山嶺嶺

來年春天

這里必將百花爭艷

我是枝上最美的那朵桃花

在路邊虔誠等待

你的贊美

之三

像鳥兒一樣自由高飛

一個嶄新的世界

徐徐展開在眼前

告別人世

我像一只無拘無束的鳥兒

沿著長長的時光隧道翩翩滑向

另一個世界敞開的大門

眼前豁然開朗的是

流泉淙淙的高山

鮮花盛開的原野

先期到達的親友們

在綠蔭小徑悠閑漫步

天使們在鋪滿彩虹的天空

飛來飛去

“這是你需要了解的另一個世界

你當愛它如同你愛塵世 ”

上帝轉身緩緩離去

尾聲:

不要害怕和悲傷

生死只是

一場并不真實的游戲

清明時節

淫雨霏霏

女兒手捧鮮花在墓前亭亭玉立

神情從容淡定

我們彼此認為

這一切不過是上帝的又一出

輕喜劇

被隔開的僅只是

暫時的肉體

多年以后

相愛的人還會團聚

什么是生

什么是死

在兩個世界之間

我是莊周

還是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