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歸畫意的詩人芒克

內容摘要：發(fā)生于20世紀70年代至80年代初的朦朧詩和朦朧詩運動，距夸已經(jīng)20余年。在“文革”結束后的歷史轉折時期，朦朧詩代表了當時最為先進與令人激動的思想與文學解放呼聲。這些朦朧詩人中的代表詩人芒克正是其中的佼佼者。本文主要從回歸畫意這個層面上去賞析芒克在白洋淀時期的詩歌作品，分為兩個部分去分析：一為濃彩；二為意象。說明芒克詩歌中對表現(xiàn)色彩的突出，以及選擇意象的獨特，從而闡釋他回歸畫意的創(chuàng)作理念。

關鍵詞：畫意 濃彩 意象

濤人足獨特的創(chuàng)作個體。其精神與思想領域的狀態(tài)總是很難保持在一種比較平衡的點上，不是過于超前，就是易落人守舊，時常徘徊在社會大主流意識邊緣，“不安于解釋和說明，而要令人重新體驗整個探討過程。”中國的詩歌發(fā)展到當代，當代詩人的過程意識愈來愈強化，所造成的結果是，批評家無法分辨、提取和闡發(fā)，當他們看不懂或領會不到的時候，只下一個簡單嚴厲的判詞：“搗鬼!弄玄虛!，'朦朧詩不幸就背上了這個“光榮”的頭銜。從今天看來，朦朧詩的代表詩人其實都具有良好的創(chuàng)作天分與超前思維，他們的出世與消亡代表了一個時代不和諧音符的出現(xiàn)與消逝。他們所信奉的一個基本的創(chuàng)作理念是：心靈的活動需得受形于外物才能啟示和完成自己，就好像風的方向和動靜全靠草木搖動或云浪起伏才顯露一樣，最幽玄最飄渺的靈境要借最鮮明最具體的意象表現(xiàn)出來。而他們中的詩人芒克便是這種創(chuàng)作理念下的典型代表。

芒克的詩自然而深刻，清新的歌唱交織著深沉的憂傷，他的詩真正使長久被革命意識鈍化的個人感覺回到詩中，重新恢復了生命的各種真實可觸的本能知覺。這種本能知覺就是對自然、生活的一種最質樸的感官反應。他的詩歌語言極少夸張的語言修飾與刻意的描摹，形、意隨心而動，色彩感強烈，善于構筑一種似夢非夢的場景或情境。從整體來看，芒克的詩就像一幅幅色艷形美的畫作，講究“情景交融”，能夠給予讀者以賞讀的想像空間。這種可以稱為回歸畫意的創(chuàng)作風格，鞏固了芒克在朦朧詩人中的不可輕視的地位。

一.濃彩

“太陽升起來，天空血淋淋的，猶如一塊盾牌。”(《天空》)“像自云一樣飄過去送葬的人群，河流緩慢地拖著太陽，長長的水面被染的金黃。”(《凍土地》)“黑夜，總不愿意把我放過。它露著綠色的單眼睛。”(《城市》)“秋天，果子熟了，這紅色的血。”(《秋天》)芒克在其詩里，太陽是血色的，秋天是血色的，河流是金黃的，夜是綠色的，這些反差極大的色彩，反襯出詩人心中絢爛的色彩空間與大膽的詩歌語言的運用。在政治權力話語普遍的高壓和控制下，清醒而孤寂的芒克對瘋狂而黑暗的年代有著懷疑與反叛，默默回到個人內心的真實感受。在詩人眼里，痛苦歲月中的所有都是不正常的，抬頭看到的太陽，殘陽滴血；低頭看腳下的土地，干涸欲泣；秋天，收獲的是傷感與苦痛；只有純潔的河流，保留著神圣的金黃光芒；夜，是恐怖的，像饑餓的狼一樣，眼中發(fā)出綠幽幽的光，似乎要吞噬一切光明的所在。這樣暗無天日的歲月，這樣讓人幾近崩潰的生活境遇，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詩歌語言從不介意夸張與適當浮夸，營造一個使人身臨其境的詩歌語境卻是一個艱難的任務。芒克用濃彩來解決這個難題。在創(chuàng)作最高度的火候里，內容和形式是像光和熱般不能分辨的。正如文字之于詩，聲音之于樂，顏色線條之于畫，土和石之于雕刻，不獨是表現(xiàn)情意的工具，并且也是作品的本質。現(xiàn)實中的芒克是個會作畫的詩人，他懂得如何利用能表現(xiàn)濃彩的詞語來表現(xiàn)詩歌的環(huán)境。越是逼真、對比強烈的色彩，越是能夠達到觸目驚心的效果。血淋淋的盾牌，果子是紅色的血，蹲在門口的黑夜，滿頭花白的太陽，這些濃彩的選用是瞬間完成的，與日常世界的色彩邏輯是變形的，甚至是悖反的，但是沒關系。芒克用毫不猶豫甚至是殘忍的解剖式語言，迅速地把這些令人痛苦與警醒的色彩凸現(xiàn)給讀者，借以傳達強烈的視覺效果和情感體驗，這便是芒克詩歌的表達方式，不假思索，快如閃電，知覺的反應更加徹底。

在詩歌的世界中，芒克更樂于將自己扒光，赤裸裸地去體味蒼茫大地的冷與熱，天空中太陽的炙烤，與河流對身心的全然滌蕩。赤腳走在大地上，能夠更快、更直接地與原始的本能通話，更真切地觸摸到天地間任意生命跳動的脈搏與時間的流淌，這不是避世，而是一種主動的迎接，以一個強有力的生命個體的吶喊去尋找同類，尋找出路。我們可以說，訴諸直覺的語言藝術，是由色彩堆積而成的，因為鮮活而充滿生命力，它是對世界的觀照和表現(xiàn)，它對世界的把握是整體的，瞬間的，原初的，模糊的和不確定的。芒克是一個真正的詩人，他毫不避諱自己的幼稚與天真，只有回歸域意，才可以把握自然的色彩。濃彩不是人為的創(chuàng)造或是可以通過調色達到，它并不丑陋，也不做作，而是本真。黑與自，紅與綠，金黃與花白，這些基準色的出現(xiàn)，正是詩人瞳孔的顏色，分明，透亮，保存著嬰兒般的真切與好奇。

美學家宗白華曾這樣概括中國詩歌意境化把握世界的特點：“以宇宙人生的具體為對象，賞玩它的色相、秩序、節(jié)奏、和諧，借以窺見自我的最深心靈的反映；化實景為虛境，創(chuàng)形象以為象征，使人類最高的心靈具體化、肉身化，這就是‘藝術境界’。”芒克的濃彩創(chuàng)作意識使其詩歌成為一個具有獨立價值與想象方式的自足世界。在這個世界中，芒克可以運用自己所發(fā)現(xiàn)的所有自然界中和諧的或是讓人不悅的任意色彩，色彩是隨人心的黑暗或是光明而變換的，“一群紅色的雞滿院子撲騰，咯咯的叫個不停。我眼看著葡萄掉在地上，血在落葉中間流。”(《葡萄園》)時代是躁動，無情，紛亂的，人已無所謂自我，都被卷入時代洪流中失去了呼吸的本能，自然怎會允許自身如此地被踐踏，人性怎會褪化地如此徹底。芒克是個詩人，他的意志和渴望“注定他要與現(xiàn)實世界發(fā)生抗衡，但又必須要營造一個與現(xiàn)實世界遙相呼應的‘審美世界”’。這樣的畫意是基于真實基礎上的，是不攙雜任何主觀情感好惡的色彩渲染，這樣的濃彩讓人感到生存的迫切與良知呼喚的力量。

濃彩的運用使詩人既避免了直白宣泄又與現(xiàn)實世界拉開了一定距離，給讀者開辟了欣賞與想象、思考的空間，像油畫一樣的詩歌，兼具質感與視覺沖擊力，這無形中提升了芒克作品的欣賞層次，能夠進入詩人世界的讀者是少而又少，因為如果讀者不能體會或是接受這種如初生的原生態(tài)濃彩的真實，肯定是不會接近詩人的心靈深處與真正的表達意圖。

二.意象

畫家詩人“游心之所在”，就是他獨辟的靈境，創(chuàng)造的意象，作為他藝術創(chuàng)作的中心之中心。如果說色彩是構圖的重點，那么意象(即景)就是構圖的基準。芒克在意象的選擇方面有獨到的眼光，他的聰穎表現(xiàn)在能從平凡中掘取令人深思之物，善于發(fā)現(xiàn)平庸之物中的生存規(guī)律。在特殊的年代，在“上山下鄉(xiāng)”的苦難和宿命面前，人可以活得更純潔，更高貴。愈是黑云壓頂，愈是努力靠近太陽，努力超越傷感情緒，散發(fā)出純潔高貴的品格和人性尊嚴的光芒。

“一個相對寬松的時一代，對一個詩人的寫作信念實際上是一種更嚴峻的考驗，絕大多數(shù)的寫作者很難經(jīng)得起這樣的考驗。嚴峻和緊張的時代，容易造成英雄和高尚的寫作，但在日常和平庸中，就會出現(xiàn)墮落和無聊的自戀。”芒克的詩歌在復雜的意象和象征中寄予了對現(xiàn)實世界的抗爭精神和批判指向以及對正義的呼喚。“我始終暴露著，只是把恥辱用唾沫蓋住……天空。天空，把你的疾病，從共和國的土地上掃除干凈。”(《天空》)“我有一塊土地，我有一塊被曬黑的脊背，我有太陽能落進去的胸膛，我有會發(fā)出溫暖的心臟。”(《我有一塊土地》)；“啊，城市，你這東方的孩子。在母親干癟的胸脯上。你尋找著糧食。”(《城市》)“秋天悄悄地來到我的臉上，我成熟了。”(《莊稼》)太陽、秋天、天空、夜、土地這些意象不斷在芒克的詩中出現(xiàn)，芒克像是始終生活在戶外的跋涉者，他的眼睛一直注視著身邊或遠方隨時會出現(xiàn)的人或物，生活中的旋律沒有停息過，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這是生活最根本的面貌。芒克從不甘于現(xiàn)實的擺布，多多認為芒克是一個“直接面對人的最自然的本質，抗議對這種自然天性的扭曲”的“自然詩人”。芒克的詩歌，以對大自然細致觀察和豐富想象，抒寫了對自然的詩意感受，一種孤獨的寂寞感和無邊的悲哀彌散在那些優(yōu)美的鄉(xiāng)村意象之中。一棵路旁的枯樹，他可以感傷生命的逝去；一個蹦跳遠去的孩子，他可以贊美生命的活力與純真；一輪時隱時現(xiàn)的淡月，可以引發(fā)他對夜色暗長的憂傷；豐收時節(jié)的田野，金黃色的麥浪讓他惋惜收割后的荒蕪。他似無病呻吟，又似多愁善感，對大自然的愛戀與鄉(xiāng)土情緒使芒克有了濃重的回歸畫意的渴望，作詩如作畫，用詩歌語言記錄或是鐫刻某一時刻，某一場景，這是芒克柔情善感的一面。

當然，芒克也有剛強、冷峻的一面。他的一些作品呈現(xiàn)為一道凍土地上的光芒，境界闊大，情緒深沉，一組組意象是丁是卯，如當年平行矗立在羅馬大道上的十字架。他體內有著“自然之子”的強烈敏感，詩性思維里交織著一位遠古巫師的怵懼和好奇，可以真切地感受到“有一股男人氣味兒的”，“水面上的風”，感受到“太陽的爪子”。他的全部詩行，似乎都在講述生命的奧秘、生命被摧殘的可能，或展望生命成為自然祭品的前景。“遠遠的看著，只好遠遠的看著，直看到最后，積雪已全部融化干凈，直看到那地上，最終只剩下一具尸骸。”(《一棵倒下的樹》)“也使那些死者的骨頭，長出綠色的枝葉，你聽，你聽見了嗎?那些從死者骨頭里伸出的枝葉，在把花的酒杯碰得叮當響。”(《春天》)“燈，撲打著巨大的翅膀，這使我驚愕地看見，在它的巨大的翅膀下面。那些像是死了的眼睛，正向外流著酒……”(《燈》)這些讓人恐懼的意象，在芒克的頭腦中被異化了，妖魔化了，夜晚仿佛兇惡的狗，寒冷似削鐵如泥的剛刀，行尸走肉無處不在，“白天也在死去”，人們像動物一樣，只行使著生理本能，“你看見自己的兩只眼睛，都獨自浮動在自己的眼眶里，那樣子簡直就像，兩條交配之后，便各自游走的魚……”(《一夜之后》)而良知不知被拋卻到什么地方去了。芒克對人們的生存狀態(tài)感到憂慮，那首著名的《陽光中的向日葵》里的向日葵正是詩人自己的寫照。詩人情愿承受痛苦去抬頭怒視那已然變質的太陽，情愿每在凍土里深扎根一次扎出血來，電要保持內心的清白與清醒。

當然，芒克也會偶爾荒誕。偶爾迷茫。他喜歡尋根究底的追問，以此來完成他對生命的意義和未知的死亡的探詢與叩求。“屋子里靜悄悄的，老人卻似乎一直在傾聽著什么，他聽到了時間這個屠夫在磨刀的聲音，他似乎一直傾聽著什么，他在聽著什么，他到底聽到了什么。”(《晚年》)這些意象本身就夠奇特和富有想象力，一位老人獨自面對死神的傾聽。人對死亡有恐懼，詩人也有，那么活著的意義是什么，該怎樣活著。這么多的意象構成對充滿暴力與謊言、死亡與荒謬的現(xiàn)實世界的隱喻，從而深刻地揭露了動亂時代的本質及悲劇性的生存圖景，而芒克強烈的控訴和叛逆的宣告也通過這一連串意象而得以抒發(fā)。

芒克是個愿意以畫意來說話的詩人。如果說回歸是朦朧詩人的主題的話，那么芒克的主題就是回歸畫意。他運用原始逼真的濃彩與新穎獨特的意象、意象群和兩者的疊加方式來創(chuàng)造一個與現(xiàn)實相對應的主觀世界。在這個主觀化的色彩與意象世界里，色彩不再是單純的陪襯物，意象也不再是純然的符號，而是滲透和熔鑄了詩人強烈的主體意識，具有了強烈的主觀性和思辨性。意象的反復與濃彩的厚重又賦予了芒克詩歌意境更為深邃的思考空間。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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