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底層人物是巴金小說中的又一人物形象類型,這類人物形象類型眾多、特征鮮明,顯露了作者巴金對底層命運的關注以及對他們生存欲望的深刻理解與同情。
關鍵詞:巴金 底層人物 人物特征
自《滅亡》到《寒夜》,巴金一直在為底層哭泣、吶喊,以自己的方式講述那些“被踐踏、被侮辱的人的真實故事。他們是娘姨、轎夫、戲子、仆人、乞丐等等不齒于‘高等華人’的人”。經過初步統(tǒng)計,在巴金小說中有近20篇短篇小說和近10部長篇小說都是以底層人物為主人公。在這些作品中,滲透了巴金對底層命運的關注以及對他們生存欲望的深刻理解與同情。
一、巴金小說中底層人物類型
巴金描寫底層的小說大多創(chuàng)作于20世紀三四十年代,當時社會上處于上層地位是那些有槍、有權、有勢的人,底層人物都處于被壓迫、被侮辱的地位。如果以社會階層作為主要標準,以國籍作為輔助標準來對其進行類型劃分,巴金小說中的底層形象可分為城鄉(xiāng)貧民、城市工人、鄉(xiāng)村農民、知識分子、外國下層貧民、底層市民等幾個類型。
城鄉(xiāng)貧民:巴金最早接觸到的底層群眾是那些城鄉(xiāng)貧民,其中有公館里的仆人、轎夫、街邊的車夫、乞丐、賣身的妓女等等,在他們身上有著巴金童年時的深刻記憶。如1931年創(chuàng)作的《楊嫂》,就是以巴金幼年時的女傭為原型塑造的一個女仆形象?!赌赣H》中那位為給死去的爹籌錢下葬而賣身的妓女,《狗》中那個連富人的狗都不如的小乞丐,《蘇堤》中的船夫,《父子》中的小寶父親等等莫不與巴金的童年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
城市工人:巴金對工人的命運也十分關心,因為在那個年代,“中國的工人階級既要受本國資本家的剝削,又要受處國資本家剝削,還要受封建勢力的壓迫,表現(xiàn)在勞動時間長,勞動條件差,工資低微,因而生活極苦”。雖然巴金沒有機會去深入體驗工人生活,但是他的底層意識和責任感使他不放過一切機會去直接或間接地了解工人生活。1931年,巴金曾應朋友的邀請去浙江一個煤礦做客,在那里他呆了一周,他到過礦工家里,他與礦工們談話,還親自下到幾百米深的礦井里觀察。后來他根據自己的見聞創(chuàng)作了小說《煤坑》、《雪》和《砂丁》,塑造了小陳、老張、王升義、吳洪發(fā)、“癩頭和尚”等一群城市工人的形象。
鄉(xiāng)村農民:農民也是社會中受到壓迫最重的人群之一。在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中國,農民經常因為“受到中外資本家的壓迫,地主,富農的剝削,受到政府的苛捐雜稅的壓榨,又常遭天災人禍的破壞。因而生活很為艱難”。巴金雖然一直生活在城市,但他同樣關注身處底層的農民。1933年夏天,他到過廣東新會一帶的鄉(xiāng)村去了解當地農民的生活和斗爭,還參加了農民商討成立大會與土豪劣紳斗爭的集會。小說《五十多個》、《短刀》、《還鄉(xiāng)》、《月夜》就是根據他在廣東農村的見聞而創(chuàng)作的,其中塑造了趙大嬸、馮六、李青云、唐義、根生等一系列農民形象。
知識分子:中國的知識分子是一個特殊階層,在封建社會里能夠“學而優(yōu)則仕”,通過科舉考試進入上層。但是在上個世經三四十年代,科舉制度早已被廢除,知識分子“在經濟地位上除了極少數人生活條件比較優(yōu)裕之處,絕大多數知識分子的經濟地位比較低下。除去一部分接近帝國主義和大資歷產階級并為其服務的知識分子外,一般地是受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和大資產階級的壓迫,遭受著失業(yè)和失學的威脅”。巴金在小說《愛底十字架》、《一個女人》中就描寫那個時代的“我”、蕓、劍風等知識分子形象。特別是抗日戰(zhàn)爭時期,知識分子的生活條件更為艱苦,他們大多過著半饑半飽的窘迫生活,甚至還要經常變賣衣物度日,他們連最基本的生存愿望都得不到滿足。《寒夜》中的汪文宣就是當時非常典型的一個普通知識分子形象。
底層市民:巴金在以“小人小事”為題材的作品中還描寫了一群處于社會底層的普通市民。如《豬與雞》中大雜院里的寡婦馮太太及其房東和鄰居,《兄與弟》中的唐家兩兄弟?!斗蚺c妻》中那一對吵架的夫婦等等。
外國下層民眾:在巴金小說的底層人物中,不僅限于本民族民眾,而且還包括外國的下層貧民,如《不幸的人》中那位貧窮的音樂師,《獅子》中的莫勒地耶及妹妹自朗西,《將軍》中那個俄國的下級軍官費多·諾維科夫以及《馬賽的夜》中生活在馬賽的那些各式各樣的妓女等等。
由此可見,與同時代的作家相比,巴金小說中的底層人物類型更加豐富。魯迅在小說中塑造了農民和知識分子兩種類型,老舍在底層敘事中刻畫的是底層市民形象,“左翼”作家多寫工農革命者形象,而巴金小說的底層人物世界里,不僅有當時文壇上都熱衷描寫的農民、工人、知識分子,而且還有城鄉(xiāng)貧民和外國下層民眾等底層人物,可以說,幾乎所有被壓迫、被侮辱的底層人物都在巴金的小說中得到了展現(xiàn)。
二、巴金小說中底層人物特征
巴金小說中的底層人物形象雖然類型眾多,但都具有鮮明的共同特征。
1、生活貧困這一特征主要體現(xiàn)在經濟領域。在經濟上,底層人物往往缺乏基本的物質生活保障,他們的經濟收入水平極低,生存處境極其困難,他們辛苦勞作卻收獲甚少,往往是剛剛足夠甚至不夠滿足基本的生活需要,總是為了最基本的生存條件而苦苦掙扎。比如,《奴隸的心》中彭及其祖父和父母全家住在公館后面一間破屋子里,冬天冷得睡不著,床太硬,被太薄,只好去找枯枝敗葉和干草,在土地上燒起一堆火來取暖;《獅子》中的莫勒地耶在學校當學監(jiān)。掙的錢剛夠自己吃飯;《五十多個》中的農民們沒有糧食,沒有工作,只有饑餓和寒冷,為了能吃上兩頓飽飯,只能賣兒賣女;《煤坑》中的老張、老陳一生都在挖煤,工資很低,挖到老也養(yǎng)不活自己的家人;《父子》中小寶一家四口人一天只喝兩碗白粥,從來沒有吃飽過;《寒夜》中的汪文宣是一個讀過書的知識分子,可是經濟窘迫,他的囊中所有竟連一個四磅的奶油大蛋糕的一磅都買不起,患了肺病也無錢醫(yī)治;《狗》中的主人公一無所有,在破廟棲身,每天只能靠乞討殘湯剩飯為生,他的生活還不如一條富人的狗,他甚至夢想做一條狗來得到溫飽。
2、地位低下,身份卑微這一特征體現(xiàn)在政治領域。在政治上,底層人物又是一個處于無權狀態(tài)的階層,他們無權無勢,只能處于社會金字塔結構的最下端,被上層社會人員管制、奴役、侮辱和損害。比如,《復仇》中的福爾恭席太因原來以開雜貨店為生,他的妻子呂貝加被軍曹希米特強暴不成被殺害,他去司令部向魯登堡將軍請愿,但卻遭到將軍的蔑視和嘲弄,非但沒有判決那個軍曹,卻把他關押了兩天:《奴隸的心》中的彭的祖父忠心服侍主人四五十年,常常給大小的主人責罵,結果被主人誣為竊賊,只能以上吊身亡來表明清白。彭的父親被主人逼著代過受罪,病死在監(jiān)牢。彭的母親任勞任怨地伺候著老爺和太太,卻還要遭受大少爺的奸污;《父子》中的小寶父子老老實實地賣菜,警察憑著自己的權勢可以對他們隨意打罵和驅趕,而且還故意踢翻踩爛他們的菜;《砂丁》中的錫礦工人們帶著腳鐐,在礦警的看押下像l到徒一般地生活與勞動,完全喪失了自由;《寒夜》中的汪文宣忠厚老實,有才華,但在單位上只是一個小職員,沒有一官半職。又“沒有一個居高位或者有勢力的親戚朋友”,所以不得不忍受著“連文章都做不通”的周主任、吳科長的申斥和白眼?!霸诮疱X和地位占絕對優(yōu)勢的舊社會里……要是汪文宣忽然得到某某人的提拔升任正中書局經理、主任,或者當上銀行經理、公司老板等等……也會到處受人尊敬”。
3、“偉大的心靈”
這一特征主要表現(xiàn)在思想道德領域。盡管巴金與當時的一些作家一樣批判過底層群眾的麻木和愚昧,如《滅亡》中的看殺頭的冷漠的嗣觀者,《小人小事》中的自私刻薄的底層市民,《第四病室》里那位奉富欺貧的仆役老鄭等等,但這并不是巴金的主要意圖,他真正著力所要表現(xiàn)的是底層人物的優(yōu)秀品質。在巴金看來,“偉大的心靈常常來自于人民中間?!痹诎徒鹂磥?,這些被踐踏、被侮辱、生于陰暗中的底層人物,雖然物質貧困,地位低下,被“高等華人”所不齒,像被棄置的抹布一樣,但在他們骯臟的外表下有著金子般純潔樸質的心,在貧窮苦難面前有著堅韌頑強的品格。比如,《奴隸的心》中身為奴隸后人的彭雖然痛恨奴隸所有主,但還是救了一位富家子弟免遭汽車輾死,因為他身上有一種“把自己的幸福完全拋棄,去給別人謀幸福。為了別人甘愿把自己的性命犧牲,一點也不悔恨”的黃金似的心!《楊嫂》中的女傭楊嫂對待小主人如同自己的孩子一樣,她對兩個孩子的愛護和關心顯示了底層人民的美好心靈:《砂丁》中的礦工們雖然來自不同的地方,非親非故,但他們互相關心,互相幫助。當吳洪發(fā)有病而無法挖礦要受到礦主的嚴懲時,礦工們不顧自己勞動的艱難,紛紛來幫助他。“升義默默地走到他的身邊,忽然從自己的麻袋里抓出幾大塊‘塃’塞進他的袋里去,然而像兄弟般地安慰他道:‘你歇歇罷,不要緊,我說過,我一個人做兩個人的事’?!彪S后老張和其他礦工也把自己挖的‘塃’分給吳洪發(fā)一些;《雪》中老礦工趙根寶被榨千了血肉后被趕出煤礦,走投無路地在街上徘徊時,看見一個小姑娘在賣唱,便把自己口袋里所有的也是最后的錢都給了她;《五卜多個》里的農民在苦難中相互扶持,為了給眾人帶來一點溫飽,阿四在城里賣掉了他的獨子,趙寡婦也賣掉了她七歲的孩子,雖然她“不認識一個字,也不懂得什么叫做偉大的犧牲,又沒有人強迫她從她的兩個孩子里面貢獻一個來,但是她覺得自己應該這樣做”。
在巴金描寫的眾多底層人物,雖然因缺乏個性顯得有些“臉譜化”,并不屬于“具有生動具體的形象和性格特征的人物”,但是也并不能完全否認這些人物形象沒有審美價值,因為小說中任何一種人物形象都可能有其獨特的審美作用及價值。如果從小說如何反映現(xiàn)實的真實性而言,即創(chuàng)造小說形象的方式來看,巴金小說中的底層人物形象確實大多采用了“類型化”的手段,但這些類型化的人物,無疑以簡單易記、大量重復的特征,加深了普通大眾讀者的記憶,也易為有著濃厚傳統(tǒng)文化心理的大眾讀者所接受。巴金小說中的底層人物因其類型眾多,特征鮮明將永遠活躍在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史的人物畫廊里。
注釋:
文中所引內容。除標示外,均引自巴金的小說作品
[1][2][3]張靜如,劉志強,卞杏英主編:《中國現(xiàn)代社會史》,湖南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752頁,第244頁,第256頁
[4]童慶炳:《文學理論教程》(修訂=版),高等教育出版社,1992年,第24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