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種審美直覺的分析

在現代西方文論中的審美直覺概念其中兩種用法：1、繼承康德思想的克羅齊的直覺說，因朱光潛的多次評介而在中國廣為人知。克羅齊把人的心智活動劃分為直覺、概念、經濟和道德四種類型。直覺求美，概念求真，經濟求利，道德求善。審美直覺是有別于邏輯活動的知識形式。而直覺即表現，藝術即直覺的表現；2、是生命哲學的非理性主義用法。從叔本華的生存意志論到尼采的權力意志主義，從狄爾泰的生命體驗到柏格森的直覺主義，“審美直覺”的生命哲學化在現代西方文論史上聲勢浩大、影響深廣。

分析比較兩種直覺理論：

第一部分：二者直覺說產生根源的不同。

康德假定了“物自體”，也就是假定了物質世界的存在。不過康德以為物質只是現象方面可知，本體卻不可知，而對現象的認識則是心靈根據“先驗范疇”賦予形式于物質的活動，因此人所認識到的現象世界畢竟是人用物質材料而鑄造出來的。克羅齊部分地采取康德的心靈因賦予形式而鑄造現象世界的主觀唯心主義的論點，不過他邁進了一步：為了拋棄康德的二元論，他索性把康德的“物自體”也拋棄了，也就是說，他否定了“物質”的存在。“物質”這一詞在他的詞匯里只有“材料”這一個意義，而這“材料”并不來自物質世界而還是來自精神世界或心靈活動。

而柏格森的直覺說主要繼承于叔本華，他們的目的都是要貶低理性，抬高人的非理性。但是，叔本華的直覺，還只限于藝術創作和藝術欣賞范圍之內，而柏格森則把直覺提高到生命的高度；叔本華談直覺還是意在強調意志，而柏格森則強調直覺本身。另外，叔本華等人所強調的生命的沖動、本能也影響了柏格森的直覺說。

第二部分，二者對于直覺在概念上的不同。

克羅齊的認識論把主觀唯心主義推演到極端，直覺的來源是“情感”，而情感在未經直覺時還是無形式的。一旦經過直覺，它才為心靈活動所掌握，才得到形式，也就是轉化為意向，這意向就是我們所知道的客觀事物。所以直覺不但表現了情感，而且同時還創造了表現情感的意向，即客觀世界的事物。所謂客觀世界的事物，只有經由直覺的心靈綜合作用或創造才能被我們所覺察。才有意義。也就是說只有當直覺的活動能表現所直覺的諸形象，才能獲得那些形象，例如當我們覺察到一朵玫瑰，心中就有了一朵玫瑰的意象，只是我們認為心中的玫瑰的意象是現實玫瑰的反映，而克羅齊卻說這玫瑰的意象就是玫瑰的存在，是由直覺創造出來表現人的主觀感情的，各種感覺印象是直覺的內容和質料，在還未經心靈的直覺還沒有形式，一旦心靈對它起了直覺，心靈主動施展賦予形式于其上，表現也就完成了，這個過程也就是直覺的過程，直覺也就是表現。

與克羅齊相比，柏格森所說的直覺不是指一種心理活動，而是一種方法論，在他的理論里，直覺是為了他的綿延說服務的。他想以直覺作為新的方法論，揭示出生命的奧秘，以此改變對于生命過程進行外在的、定量的、空間化的描述，使生命過程真正成為純綿延中展開的，具有無限生機和創造力的過程。柏格森認為，要獲得直覺本能，就必須“扭轉思想活動的習慣方向”，超出感性經驗、理性認識和實踐范圍之外，拋棄一切概念、判斷、推理等邏輯思維形式，擺脫使用功利、社會道德準則。甚至語言符號的阻礙，返回到赤裸裸的第一自我，運用一種類似佛教禪宗“頓悟”的反法驅趕出那只能意會不能言傳的綿延。直覺的思維也就是在綿延之中思維。

第三部分，二者對于理性的不同理解。

克羅齊把直覺與表現、創造、造型藝術和美看成是一種東西，而直覺又是表象以下的，“毫不帶理智的關系”，“也還未成為理性的概念”。克羅齊在哲學上強調精神是唯一的實在，認為歷史只是精神發展的過程，直覺是認識的唯一源泉，否認人能憑借感覺、理性和實踐活動去認識世界。可以看出，他的非理性主義造型藝術直覺說；其實是從他的主觀唯心主義哲學思想派生出來的。

而柏格森認為直覺的境界是與上帝合而為一的境界，而“綿延”是自由的創造意志。其向上的運動創造精神，也創造生命的形式，物質只是“綿延”這種意志的結果。柏格森認為理智與本能是支配生命過程的兩個張力；二者方向相反而又相互依存。他認為理智和直覺對于生命都是不可少的，不能強調一方而忽略另一方。這與克羅齊的非理性主義是不同的。

第四部分，二者對于本能與直覺關系上的不同理解。

克羅齊所謂的直覺不同于感覺，他認為感覺和物質一樣都不是精神性的東西，還不是人的精神話動，而直覺卻是人的精神活動的起點。他區別物質與精神的標準是看是否具有人性，而人性的標志則是是否具有心靈的統轄。他說：“僅有物質也就只產生獸性，只產生人的一切近于禽獸的沖動的東西。他不能產生心靈的統轄，心靈的統轄才是人性。”在這里他劃開了人性與獸性的界限，劃開了人與動物的界限，這也是他的哲學思想與叔本華、尼采、柏格森、佛洛伊德的不同所在。叔本華、柏格森等的哲學和美學出發點是人的生命沖動，原始本能和情欲，而這些被克羅齊排除在人的精神活動之外。但這絕不意味著克羅齊排除物質對人的精神活動的作用。他并不完全七絕人的意志、情感和欲望，而是要把這些東西提到更高的高度，是指代有人性德性質。

柏格森認為，本能不是直覺。但是，本能中蘊含著走向直覺的基本要素。柏格森指出，“本能是在生命形態的基礎上筑成的。如果說智力是用機械的方式對待一切事物，那么本能則是用有機的方式對待事物。假如沉眠于本能中的意識覺醒了，假如本能能夠激起認識，而不是被懈怠為行動，假如我們能夠向本能提問，而本能又能回答我們的問題，那么本能能夠向我們揭示出生命最深層的秘密。”需要說明的是柏格森這里所說的本能。不僅僅是指一般意義上的動物本能，盡管柏格森也是從生命進化的過程來追溯本能，但是，他真正想說的是，最初與智力，進而與理智，而后與科學乃至形而上學相關的本能是人的本能。

柏格森認為，本能的進化過程“根源于生命的統一性”。“生命的統一性”就是“對自己的整體共鳴”。或者說，“本能就是共鳴。如果這種共鳴能夠擴大它的對象，從而也能反省自身，它也許就能為我們揭開生命運作的奧秘。”人的本能不是別的，就是直覺。“只有直覺才能把我們引向生命的深處。我這里所說的直覺就是本能，他無功利性，有自我意識，能夠反省它的對象，并且能夠無限的擴大它。”至此為止，柏格森終于闡明了本能與直覺的關系。直覺從本能那里承襲的東西是生命的本性、有機性、內在性，以及對自身的共鳴。因為本能從來沒有脫離生命，因此，它完全有可能解釋生命的奧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