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潛意識總會將第一印象一直持續著,然而,其實總有什么已經改變了。2001年在葉永青昆明的畫室中所看到的那只用堅韌削利的“釘頭鼠尾描”繪出的大鳥,和2009年《象不象》畫展上,那幅同樣用堅韌削利的“釘頭鼠尾描”繪出的叫做《觀想》的烏,給出的是兩種不同的語境。
我始終覺得葉帥是對葉永青最好的稱呼。從他在昆明挑起大旗熱熱鬧鬧的折騰出上河會館以及現在仍舊在進行中的創庫,他始終是個“打開四面八方”的領頭人物,當然,是他先去了四面八方。2009年年初,葉永青回到云南,雖然創庫還在繼續,但那些激情澎湃的歲月都已經遙遠了。而當年一口氣折騰出上河會館和創庫,以及其他一些不著邊際的項目,只是源自于葉永青發現自己回不去云南這個故鄉,融不進去那樣的生活。現在回想起來,昆明的一切都是不得已,源自于不適應造成的無法創作,但一定要做點什么來拯救自己。那時,畫室的墻上掛著一張巨大的未完成的鳥,粗糲發黃的亞麻布上,那只黑色的烏散發著戲謔的意味。
告別憂傷寓言
上世紀80年代,葉永青畢業于四川美院,在并不風光熱鬧的藝術環境中進行藝術創作。二十世紀的80-90年代初,正是中國當代藝術一個重要時期,大門開始打開,藝術家有機會去國外進行交流。90年代,葉永青開始了在歐洲和美洲的旅行,才發現西方人對藝術家的審視都帶有某種特定的觀點,關于身份的問題,葉永青也在不斷地問自己:“你是誰?”為了逃避被貼上某種特定的標記,他在不斷的向各處延長著旅程。葉永青說:“那是我們經歷的一個很重要的關口,是一個所謂的我們的時代,經歷著對西方的想象的破滅等等。”從那個時候起,葉永青逐漸放棄了“80年代帶有憂傷感的寓言傾訴”。
葉永青開始創作大招貼。這部分作品出現了漫游式的國際風格,它們有點像插圖、碎片、郵寄、閱讀、書信,甚至是飛行,各種元素拼貼在格子里面,葉永青說格子代表不同的時空,不同的環境,不同的刺激,有時候它們之間是和諧的,有時候則是特別生硬的鑲嵌在某段生命中,有時候可以消化,有時候不能。這些作品相當于博客,是把屬于私人的感情,通過繪畫拿出來分享的方法。
陌生與悖論
1999年,葉永青在倫敦看到美國照相寫實主意大師Husk Close的回顧展,他收到啟發,“藝術家不是用頭腦來畫畫,他是用手來思考的。手對頭腦的引領不一定符合邏輯,如從一個很具象、寫實的東西出發,最后可能繞到一個很抽象的結果。”所以,藝術家可以走到邏輯的反面,并且是讓手在引領思考,從原點走到另一個方向,最后還能把話又說回來。葉永青思考出另一種創作方法——用理性的手法畫最隨意的一些痕跡的時候,所產生的陌生感和悖論,這些是最初創作的起源。他選擇90年代涂鴉作品中的隨意的符號,例如:鳥,籠子。用投影儀投射到畫布上,進行貌似兒童般的描繪,用中國畫的技法,極為繁復的進行繪畫,這種方式一直延續到現在,顯然是可持續的工作方式。“人總是有局限性的,無論時間,以及周遭的變化,你仍舊是你。我們總是反反復復的在重復著。”
“藝術家在畫布上的涂抹就是為給自己留下一個手筆,給生活一個刮痕,或者一個刀口,不一定是具體的內容或者題材。一只鳥,一棵樹,一個人,這樣的具體物象是一個梯子一座橋,讓觀眾可以藉此和畫家交流。”
葉永青的繪畫經歷漫長而多變,他一直在追求秘密的情緒和罕見的形式,欲望、歡快、天真、痛苦、記憶、想象力貫穿始終,閑適戲謔的心態,自由散漫的習性和對于制作技藝難度的迷戀,狂想和抒寫性的審美取向和理性化分析性的工作方式常矛盾地交織在一起。“其實我比較喜歡的工作是在每個階段做計劃,把自己的想法和別人的觀點放到一個交流和碰撞的環境中,漸漸地形成一套工作方案或系統,這個過程很激動人心。就像調焦距,一開始很模糊,越調越清晰,到最后可能視野小很多,要放棄不少東西,但清晰很多。”
留下自己的手筆
2004年,葉永青徹底搬來北京,在中國最好的藝術家聚集地中,他一下子又回歸到表達者的角色,卸掉了生命中某個階段自發或者被迫地尋找所帶來的重負,他是個極簡單的藝術家。“現在,我越來越安靜,甚至有一點潔癖,希望把那些多余的身份都去掉,我只是一個畫家。畫得有點像個吃素的人,清心寡欲。”
十年來,葉永青一直在堅持對一種主題的創作,“一個人如果可以一直持續的畫一畫涂一涂,那只有這種可能,他想要留下自己的手筆,至于題材、圖像,并不是他看重的。重要的是要將它們轉換成自己的習慣,而藝術家也習慣在其中生活,建立一個自我的世界。好的藝術家無非就是建立了一個私人領地,你可以從培根、吉斯·哈林等等看到,他們無非是畫出了自己的地盤,以自定的高度來蔑視公眾。”
2008年的下半年,葉永青說他一路感覺到冷,他看到熱鬧的藝術急劇的冷卻,他不停的旅行,北美以及歐洲,從紐約SOHO區,到倫敦的冰天雪地,以至于到了印尼還是很冷,全球的當代藝術在遭遇寒流,不斷地傳來各種壞消息。2008年的最后一天,他回到環鐵附近的畫室,仍舊是冷。葉永青說《象不象》記錄了他所感受的從冬天到春天的過程,那種要重新開始的感覺。
像與不像
2009年的10月,在北京環鐵附近的林蔭道上拐了5、6、7、8個轉彎后,找到了葉永青畫室,我們的話題基本是圍繞著剛剛結束的畫展《象不象》,其實更像是我在聽一段小小的傳奇。2009年的夏天,葉永青住在倫敦郊區的小鎮上。在莫名其妙的持續高燒下,他被閃著警燈的救護車送去醫院。在一系列抽血再抽血的檢查之后,口罩上藍灰色的眼睛凝視著他說:“你的血液中充滿了各種病毒,但是我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病毒。”在進入隔離病房后,手機也隨著被銷毀的衣服一起消失了,世界在那一刻清凈下來,他說還好,我可以用腦子思考。
葉永青的作品從來都是和生活、趣味、經歷以及情緒分不開的,這次展覽更像是2008年年底到2009年的博客,是日記,記錄了這段時間里他的經歷和基本心態。《象不象>中的作品,可以作為單獨的來觀看,也是互有關系,互為補充。
“取這個名字的原因是,當我們回過頭來問問我們一直持續的繪畫的方式,對藝術的認識,再回到原點的時候,我們遇到的問題恰恰是普通觀眾會問的:像不像。即使一個很資深的藝術從業人員,也會有這樣的問題。當然,兩種像不像是不同的,普通觀眾的像不像,是問的形狀,是極為表面的。另一個是深入追問是:像不像我,像不像某一段心情,或者基本的心態,這才是真正的有意思。”
葉永青認為,這有著禪一般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