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價高到一定程度,這里可能就不是一個辦企業的好地方了,除非它是一個高科技,高產值,要吸引高端人才的地方。”蔡豐賜說。從地價開始,蔡豐賜和邱羅火說起了臺灣的交通大學、新竹科學園和新科技企業。二三十年前,臺灣為了模仿硅谷,設置了新竹科學園,剛開始新竹科學園連建筑也模仿西方,后來發現這樣做過于占地,就停止了。臺灣的土地是私有的,獲取非常困難,所以當年進駐的廠商都以高科技為主,主要是IT制造及其周邊產業,現在這些企業都讓位給半導體產業了。這里成了世界上最重要的半導體產業基地之一,有二十多家知名企業。得知臺灣“9.21”大地震發生的時候遇難3000多人,第二天IBM、英特爾等公司的高管紛紛飛到臺灣來,看看車間有沒有裂,什么時候可以修復。臺灣變成了全世界IC的工廠,80%的份額都在臺灣制作,如果臺灣一發生意外,整個世界的電子工業都會斷鏈。

硅谷之所以能夠主導世界三十年來的IT方向,因為在硅谷神話中幾個著名高校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它們為HP、Intel、Oracle等企業提供了創新的原料——高素質的員工和科研成果。與此相似新竹科學園中的新科技產業的成功離不開附近的臺灣交通大學。前神達電腦總裁,如今的神基科技董事長蔡豐賜和臺灣第二大創投基金的掌管人邱羅火都是臺灣交通大學的著名校友。前者漫條斯理,舉止儒雅,后者神采奕奕,像個興奮的少年,他們是臺灣新科技大潮的弄潮人和見證者。
都是工程師
蔡豐賜說,臺灣企業界比較有趣,是工程師在做實業。他們對政治不感興趣,這是臺灣交大的優良傳統,邱羅火補充道。臺灣的高科技公司里,68%的董事長或總經理是臺灣交通大學畢業的,可以說,沒有臺灣交通大學就沒有今天臺灣的IC和IT產業。交大學生物以類聚,“類”就是工程師的特性。很多臺灣公司是交大學生在做CEO,他們公司里的各個崗位幾乎都由工程師擔任,工程師主導了這些公司。這些人的性格往往比較單一,想的就是把事情做得更好。其實很多工作是很枯燥的,靜不下心來就做不好。蔡豐賜說,大部分工程師在講品質的時候,都在講小數點后面兩三位—99.99,甚至是99.999,競爭到這個地步的時候,怎么樣再精益求精,就要把已經做得很好的事情再做得更好。所以,臺灣很多產業慢慢都成了世界第一,而且這種產業優勢是沒有辦法被取代的。邱羅火說,新竹科學園區之所以能快速成長,除了交大還有工業技術研究院的功勞,工業技術研究院走出去創業的工程師有15000多人。你看看培養出來的高科技廠商有多少。還有,臺灣的IT產業之所以可以成功,是因為從新竹到臺北這60公里的地方,你要什么有什么,在這一小時的車程中,上中下游產業鏈全部形成,這就會產生非常大的效應。
眼下中國大陸賺錢的機會太多了,社會很開放,人們都在向錢看,兩位老人感慨道,大家就覺得要在社會上找到一個模式,有了模式就來錢。往錢看之后就大家就不會想到把品質從99.99做到99.999,那是非常非常辛苦的一件事情,需要花非常非常多的時間才能做到精確。但是非常不幸的是,像半導體這種非常精密的產業,是需要最優秀的人來做這種最枯燥無趣的事情,非常非常精密的工作,要求工作時間非常非常長,中國大陸有很多其他的機會賺更多的錢,怎么才能讓優秀的人回到這里,建立自主的技術?蔡豐賜一口氣說了很多非常,對大陸企業的創新缺失非常憂慮。邱羅火說,大陸所有的芯片設計公司鼓吹了幾十年,所有大陸公司的產值加起來比臺灣一家聯發科公司還小,這很殘酷。江南春、黃光裕那么短的時候就賺得了那么多的錢,人們習慣去仰慕那種短期致富的人。聯想這樣大的企業,只有品牌和渠道,讓人覺得可惜。蔡豐賜說,現在在臺灣的公司大部分是早上七點上班,下午11點下班,而且我們當時上六天班。我們在前十幾年幾乎沒有回家吃過晚飯,都是中午便當,晚上便當。邱羅火笑著用英文說這就是711,臺灣億萬富翁受人尊敬,像王永慶,施振榮,都是幾十年艱苦打拼出來的,大陸的億萬富翁則讓人們羨慕。
邱羅火繼續說:“我們中國企業應該建立產業鏈,利用我們的市場和渠道往上扎根,把核心的技術建立起來。還要有一批人,一步一個腳印地為國家的發展去做事,不要希望兩年內變成巨富,巨富靠運氣,真正為國家社會著想,要有長遠的計劃。我也是一直到了1995年48歲才開始出來創業,才看到第一張股票,才知道去做投資,以前我都沒有見過股票,在工研院拼命替國家搞技術做到48歲之后才知道做生意賺錢。”
必須國際化
眾所周知,和聯想一樣,臺灣很多企業最早也是從做貿易開始的。但他們沒有止步于成為一個銷售公司,或者做螺絲刀企業。蔡豐賜說,我們最早代理過大型電腦,代理過英特爾,在做貿易的同時,培養一些技術。臺灣沒有那么多賺錢的機會,大多數人都在某個地方深入鉆研。臺灣政府號召“進口替代”,就是一個電腦打開一看,里面有電阻電容等等,每家公司都來看我可以做什么東西來取代進口。工程師們很積極,沒有去想錢和名的問題,扎扎實實在做事。臺灣沒有所謂的內銷市場,就算有,也非常小,必須國際化,蔡豐賜說從1995年,就開始把自己做得很粗糙的電腦拿出去賣,先到德國,設立了德國分公司,然后到英國,到美國、日本,在各地設立分公司,設立起來便派駐人員,全球范圍內建立渠道。邱羅火接著說,臺灣當年就是因為幫人家做PC,做模板,在系統中學習到了關鍵性組件的開發,利用這樣的機會來做自主的技術。臺灣本地沒有市場,一定要到國外去發展,一出去賣電腦就要和IBM競爭,就要和康柏競爭,所以強迫他們把產品做到和國際品牌一樣好,還要做得更便宜,還要更早推出。
對高科技企業,臺灣政府從蔣經國時代開始采取了一些稅收上保護,不但是研發費用、折舊費用、還有房子費用全部都可以抵稅的。傳統行業的人不服氣,為什么高科技賺那么多的錢,卻繳那么少的稅,關鍵是臺灣高科技沒有島內市場,高科技是要到全世界競爭的。蔡豐賜說,企業進了科學園區,獎勵投資條件就開始有了,像早期的5年免稅,5年免稅以后再投資,再投資的東西繼續保有,繼續投資還有稅收優惠,鼓勵賺的錢再投入到下一代研發中。很多臺灣企業的價值都是好幾倍、甚至十倍地成長,企業愿意建立一個長期的競爭力,讓別人進不來。臺灣企業界則創立了所謂的技術股、分紅制度等等,讓這些科技從業人員還能夠致富。
任何行業依靠內需市場,依靠政府的關稅和政策保護,都沒有辦法從海外賺到錢,只能關起門來賺自己的錢。蔡豐賜說,全球化是一個必然的趨勢,日本的手機行業非常封閉,他們占日本20%的市場,但日本市場只占有全世界的2%,算下來日本手機只占有全世界0.4%的市場。日本手機行業之所以變成這樣,之所以走不出去,因為國內市場太保護了。很多早期家電企業也是如此。臺灣的經驗,凡是政府保護的產業最后都沒有一個有好下場,倒霉的是人民。
大陸的企業家不要帶著民族的驕傲去全球化,在國際市場,不需要民族的驕傲和自尊。證明中國人的能力不是目的。企業在國內做得非常好,但是出去之后還是要非常的謙卑,一步一個腳印,一點一滴積累能力。邱羅火說,豐田花了40年才變成了世界第一,盡管它現在日子不好過,但這個公司非常健康,這是40年來第一次虧錢。
國際化需要企業家具備寬闊的心胸,這樣才能管理多樣化。蔡豐賜說,你買下一個公司,很容易覺得這是我的公司,你怎么不聽我的,好像是皇帝管諸侯,不聽話就把你換掉,這是不行的。臺灣宏基公司,它的CEO是意大利人,他最近把中國的總經理都換成了外國人。為什么敢這么做?因為他們有一套健康的制度讓外國人能夠真正融入。我聽說聯想買下IBM以后,全部薪水大幅度調升,因為要和國際接軌。這樣做意義并不大。我們自己在收購公司的時候,在很長的時間里都有國外員工薪水比我們高,我們可以坦然接受,因為他們賺的并不是組織里的錢,他們在那個市場里比我們有價值。
創業是一種本質
我三年半前做了一個心臟手術,為了安排遺產,我在手術前和兒子吃了一頓晚飯。兒子說,爸爸,你放心地進去,我會把家里照顧好。在病房里的時候,我決心在有限的生命里把造成心臟病的工作拋掉。出院后,我打算在死前去20個地方,結果只去了3個,在九寨溝的時候,因為導游不好,我居然和別人坐在一起商量要不要扣一下導游的小費。當時我一天的生意額有5億新臺幣,竟在這里為100元新臺幣斤斤計較。后來,我又回去上班了。創業是一個人的本質,融到骨子里去了。我回去上班,我太太不理解,為了證明我只是喜歡工作,不是為錢而去做事,我把我的薪水降得很低。我要告訴有創業想法的人,也要確實想想自己是否有這種特質,現在我在花很多時間去找年輕的、有這方面特質的人,培養他們,蔡豐賜笑著說。
他接著說,邱學長現在是19家公司的董事長,大部分原因是公司沒有錢來投了,他自己就掏錢出來,越掏越多,沒辦法最后只好當了董事長。他的腦部做過手術,腦被切開了,但是他手術后才十幾天就上了飛機。
邱羅火擺擺手說,不是我那么努力,是我的秘書跟我講,老板,臺北的投資圈都說,邱總腦部開刀去了,他的公司會不會倒掉,所以我第18天就去上班了。后來好像很多事情都停不下來,所以又開始坐飛機跑,一年大概出國二三十次。飛機起飛降落的時候頭會痛,因為我的腦子打開,里面80%是空的。你現在如果討厭我,一拳打下來,我大概就斃掉了。還好,我沒有什么仇人。他接著說,創業的人要憑自己的個性。做一個領導者要對員工負責、對公司負責,壓力是很大的。抗壓性不強會得抑郁癥,或者拍拍屁股就走了。生活的目的有很多種,生活的方式也有很多種,有些人適合做公務員,有些人適合做學者,有些人適合做創業者,自己做人生規劃,要看哪一種是最適合的。
我一直在工業技術研究院做IC和電腦的發展。工研院有幾個第一是我的,我是第一個派出帶團去受訓學IC的,我設立了臺灣第一個IC廠,我也是第一個帶隊去學電腦技術的。中美建交,和臺灣斷交以后,我是第一個去學雷達技術的。臺灣的電磁波干擾實驗室也是我設立的,標準實驗室,氣象研究院也是我寫報告設立的。我也是第一批在臺灣做風險投資的,因為這些科技成果要變成商品化的產品。我創業的時候就找學長們要錢,東湊西湊,在四年之內變成了臺灣第二大的創投。我幫助過很多公司,自己創業以后投資的公司有64家上市了,看到他們創始人創業的艱難和不氣餒,又看到他們成功,心里很高興。邱羅火說。
而臺積電這樣企業在上海的工廠,盡管人工便宜些,但成本反而要比臺灣高出20%,原因在于在上海的企業很難做到“挑剔”。盡管成本高,臺積電還要設廠,是為了未來去布局。我們都六十多歲了,中國這二三十年的發展,讓我們蠻驕傲的,我們還在臺灣大陸兩頭跑,如果臺灣和大陸的優勢能夠互補的話,在IT業,將來一定是沒有對手的,他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