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怕黑的本性已經在電燈發明至今的漫長歲月中逐漸被消解了。
城市的夜晚燈火通明,我們的身體是不能與黑夜共舞了,但精神卻是游離的。四面洶涌而來的光芒甚至消解了暗影,我們到哪里去尋找內心的光明呢?
去看了法國藝術家Ludwig的“白夜”。他喜歡稱這種奇異的光影游離的裝飾藝術為“氣象藝術”。他用圖片、燈光繪畫、文本、透明圖像、煙霧、氣味、錄像和裝置等混合媒介來展開他對環境的注目。不得不說藝術現場充滿了詭異,藝術評論中這樣描述他的作品:Ludwig的影像所呈示的人、街道、雨、霧、夜色、燈光都是都市生活的真實景觀。每一天,每一個人,都行色匆匆,都在忙著追尋什么。于是,也就無暇顧及周遭現實的變化,也忘記了去打量、反觀自己片刻。
Ludwig對光的極致應用使駐足觀看的人反思,奇異綻放的流離光彩與暗影交錯,將人置于一種相對虛無的精神狀態。除此外,在城市中飛竄的光彩更多的是讓人失落。城市失去了夜晚,通明的路燈和霓虹把黑暗驅散了,反而,人類對光明的敏感度急劇下降。光是父性的,躁動的,暗是母性的,神秘的,而現代城市更多的是陰陽失調。
國外有一家啤酒公司爆出豪言:在月球上打廣告如何?我想這時投影儀的發明者一定巴不得從棺材里蹦出來:半個地球的居民都能看到這則超級廣告!倘若有半個非洲面積那般大小的發光源也不是不可,更多的卻是無厘頭。
“這個世界已經不再令人著迷!”一百年前,馬克思·韋伯(Max Weber 1864-1920)深有感觸地寫下了這句話。或許因為這個,我們需要一些刺激。
記得電影《黑暗中的舞者》中那位幾近失明的姑娘內心卻涌動無比清澈明亮的旋律,那個為了錢而陷害她的目光炯炯的男人卻是被黑暗籠罩。她在歌唱的時候,誰說她又沒有看到一個清晰而明媚的世界呢?人類怕黑的本性已經在電燈發明至今的漫長歲月中逐漸被消解了。城市的夜晚燈火通明,我們的身體是不能與黑暗共舞了,但精神卻是游離的。四面洶涌而來的光芒甚至消解了暗影,我們到哪里去尋找內心的光明呢?
我們需要一絲暗淡,一絲由黑暗制造的神秘又寧靜的氛圍,哪怕這種暗只能維持一小時。2009年3月28日,由世界自然基金會發起的“地球一小時(earth hour)”號召世界各地的個人、社區、企業、政府從晚上8:30分起熄燈一個小時。此時如果有幸正在太空旅行,將會看到一場壯觀的多米諾骨牌表演——全球24個時區依次熄燈一小時。從斐濟開始,澳大利亞、日本、新加坡、中國、印尼等亞洲的城市將率先熄燈,歐洲、美洲各國的城市將緊隨其后。而我站在城市黑暗的高地上,并沒有見到黑夜的表演。燈光依舊洶涌,雖然燈光不會發出聲響,但我還是聽見不休的喧鬧。其實,在這樣的一個夜晚,大多數人要的也許僅僅是盞小的煤油燈,或者一點燭光。這就足以成就溫暖和思考了。
黑夜消失了。關于黑夜的歷史和傳說,通通被翻過了。被霓虹修飾過的夜晚有奇異的美麗,熱愛城市的攝影師調慢快門去捕捉光的行蹤,孩子把石子擲入水中讓光亮的河岸的倒影變得渙散。
卡爾維諾在《月亮與霓虹燈》開篇寫道: “耀眼的光亮持續了20秒鐘后熄滅了。20秒鐘的瞬息間,整個夜空露出笑臉……”作者詳細地描述了“笑臉”以突出夜空的寧謐,月光的曼妙,此時作者似乎完全陶醉其中。所以當霓虹燈的明亮吞噬了月光的華彩,作者的筆調顯得那么地憂郁和遺憾:“每當它亮的時候,夜空變得平平坦坦,漆黑一片,月亮驀然慘淡無光,星星失去了光彩?!?/p>
夜晚的消失是人類追求光明的代價。而《月亮與霓虹燈》則展示了文明與自然性的悖論,一般而言,一個文明形式的程度越高,其自身所容納的文明對人的自然性的削弱就越強。一種自然的生命形態被吞噬了,如同黑夜被光明吞噬一樣。
剩下的有光,是否還有內省,還有美人,不得而知。